正德五年,初春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的三月,楊柳依依,桃花灼灼,正是一年最好的時節。
江面上那洋洋灑灑的七八艘的官船,引得岸上的百姓紛紛的駐足圍觀,討論紛紛,猜測這是哪家的貴人?真是好大的陣仗呢。
這正是薛家上京的船隊。
從今年三月起,薛寶釵和薛蟠身上三年的父孝便已經是過去了。
其實早在薛父剛過世的時候薛寶釵就已經有了上京的打算,不過因為他們兩個人身上都還要守孝,不便大動干戈,畢竟他們這一去,便是要就此定居在京城之中了。更何況,薛家七成的產業雖然說已經是被薛寶釵給捐獻給了正德帝,但是還有三成留下來。
雖然是比不上上交的那一部分,但也是一份不小的家業,若是他們真的是不回來了。其他地方的倒也好說,但是一些金陵的產業,還是要儘早的做個打算的。更何況薛家在京城裏,雖然說也是有府邸,不過已經是二十多年都沒有住人了,雖然說是有負責看守的奴才,每一年都有固定的打理時間。不過到底長時間都沒有住人,難免荒涼。
這自然也是要好生的修葺一番。
故而,在這三年的孝期當中,薛寶釵倒也沒有清閒多少。
整頓家業,派人過去修葺京城裏的宅子,外加□□薛蟠,可謂是比以往的時候更為忙碌一些。
「再有一炷香的時間,便要到天津碼頭了。管事的婆子說,到時候要下船補充一些水和糧食。更有剛好今日碰上了一月一次的集會,很是熱鬧,不知道到時候我們能不能下船去轉上一圈?」因為薛家已經是過了孝期,本來都統一穿素色着裝的丫頭們,便也開始穿顏色鮮艷一些的衣衫。而現下說話,是一穿粉紅色繡花衣衫,下着月白撒花襦裙,年約五六歲,生的頗為清秀的丫頭,一臉神往的說道。乃是薛母身邊伺候的一個三等丫頭名喚同福的。
她這話一說完,便有一個和她交好,也是薛母身邊伺候的三等丫頭名叫同壽的,接口說:「是啊!不若我們等一下一道去求了管事媽媽,讓她許我們半個時辰的時間,上岸去新鮮一回。說不得能淘上幾樣不錯的簪環呢。聽說京城這邊的簪環和我們南邊很是有幾分不同的。」
「要說我,求管事媽媽做什麼?不若讓連翹去求了雲舒姐姐,豈不是更為便宜。就是管事媽媽也違背不得半分。」便有一個小丫頭快口說道。
她這話一說出來,當下坐在船頭的幾個清閒聊天的丫頭,當下便紛紛的同意附和起來。
連翹乃是薛寶釵身邊伺候的二等丫頭,前兩年的時候,因沒適合的人選,薛寶釵把自己身邊的文竹和金盞派到薛蟠身邊伺候,這一過去便也就沒有再回來了。這連翹就是後來提上來的小丫頭,今年才十二歲,性子也比其他人更為活潑了幾分,不過勝在為人聰明伶俐,懂得輕重,知道分寸,不逾越,這倒也讓薛寶釵對其多了兩分縱容。
便見連翹啐了一口道:「你們這群沒安了幾分好心的小蹄子,這是要在害我呢。姑娘可是早兩個時辰前就已經發了話,這一次,除了採買的婆子和小廝之外,其餘的都要在船上好生的候着。若是有誰敢私自下船的,必定是嚴懲不貸。現下居然還挑唆我去求姑娘,可見是一群壞了心腸的。」雖然比起其他丫頭姑娘對她是多了兩分縱容,不過念着她年幼,又知道分寸罷了。姑娘早已經發了話,她若還趕着過去的話,那麼她也就算是毀完了。
同壽當下便笑嘻嘻的說道:「連翹莫惱。咱們不過就是隨口一說,想想罷了。怎麼會讓你真的過去。」府中上下誰人不知道,姑娘一向都是說一不二,看着秉性雖然是溫柔和熙,平日裏也是一副笑語盈盈的樣子,但內里卻是個潑辣厲害的。別說他們這些丫頭不敢有任何違背,就是太太和大爺,也輕易不會辯駁姑娘的話。
「是呢是呢。不過就是一句玩笑的話而已。連翹倒也不用當真。」另有一丫頭開口說道。
其他丫頭也都紛紛的開口附和,讓連翹不要放在心上。
「這話說得是真心的才好呢。」連翹雖然說着話的時候,雖然說是臉上帶着笑容,不過眼神帶了兩分陰冷。做人果然是不能太善良了。姑娘說的一點都不錯,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她平日裏就是太好說話一些今日她們才敢如此的開口和自己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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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在看什麼?」薛寶釵帶着大丫頭雲捲雲舒過來給薛姨媽(方便起見從這一章起統稱為薛姨媽)請安的時候,便看到薛姨媽正笑眯眯的在讀一封信,便笑着開口問道。
薛姨媽一見是薛寶釵,當下更歡喜,招手說道:「釵兒來了。快些到娘這裏來。還記得你丹鳳表姐嗎?」
薛寶釵思索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回答說:「是二舅的長女。」
來京之前,母親曾經提過數次。外祖家中,家中長輩都已去世。兩個母舅也早早的分了家,各自安過。
大母舅家中有一子一女。男孩兒為長,今上剛十八歲,曾經有過一門娃娃親,只是那姑娘未曾長成,他母親劉氏又是個眼光高的,所以至今還未有適合的對象。女兒為幼,十七歲,早兩年及笄時便已經出閣,所嫁之人便是姨媽王氏婆家的侄子。二母舅無子,膝下只有兩女,長女丹鳳,今年剛及笄,次女鸞鳳,比薛寶釵小上兩歲,今年十二。
薛姨媽笑道:「可就是她。你舅媽來信說丹鳳表姐的婚事已經定下來,許了永寧侯牛家的嫡長孫牛茂,婚期定在了來年的十月份里。」
「那真是要恭喜丹鳳表姐,得了一樁好姻緣。等到了丹鳳表姐大婚的那一日,娘可是備上一份厚禮才是。」薛寶釵笑道。
薛姨媽說道:「這個自然。自打你父親過世,家中事多,更有一些奴大欺主的居然想趁着亂子撈些好處,更有族裏的那些族人欺凌我們孤兒寡母的,想要霸佔我們的產業。幸而有你舅舅幫襯,我們母子三人才能順利的保住家業。丹姐兒是你舅舅的嫡長女,又許了牛家這樣門當戶對的人家,自然要給她添份厚厚的妝奩,這樣才不負你舅舅對我們以往的照顧。」說着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太太說的是。二舅舅那裏是要好生的謝過的。」薛寶釵笑着點頭如是的說道。
三年前,薛父剛過世的那一個月里,家裏那叫一個混亂。不止有那奴才生事,更有族裏的那些老長輩,倚老賣老的,說什么女兒家早晚都是別人家的,家中祖宗幾輩人掙下來的產業,哪裏能讓一個黃毛丫頭且註定是外嫁的女兒家來掌理?因此尋了不少的事情?哼……說的話倒是大義凌然的,其實說穿了,還不就是眼紅她這一房的產業,想要趁這個機會,撈些好處罷了。好在外祖家夠強硬,舅父更是如今四大家族中最有權勢的,由他做依靠,中間雖然歷經了波折,但倒也順利的保住了家中的產業。雖然這麼一份產業沒在她的手中呆了多長的時間,又到了今上那裏。
不過自己送出去和被人搶了去,可是兩個概念來着。
「對了。釵兒,你姨媽那邊早些日子又讓人送信過來。說我們孤兒寡母的,你和蟠兒都尚且年幼,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會生事端。不若到了京中後,還是住在她府里,倒也兩廂便宜。我思索着,你姨媽考量的倒也是,況且她幾次來信都說起此事,如果拒絕的話,豈不是有傷我們姐妹之間的情分。況且我們雖住在她們家中,但一應的日費供給我們自己出,自然也就免了讓人說三道四的機會。」薛姨媽忽而又想起一宗事情,開口說道。
打從他們說要上京開始,自己那個只見過一次,已然沒有多少印象的姨媽,便三番四次的來信說要他們居住在她府上。被拒絕後,卻不放棄,幾次來信都說到此事,而顯然薛姨媽也被她打動了。
眼眸閃了閃,因笑道:「娘,女兒認為此事不妥。」她那個姨媽,她雖然只幼時見過一次,面容倒也記不大清楚,但卻知道,她是個精明有城府的人。如果說只一兩次的邀請,她還能認為,這是出於姐妹情分。這看這架勢,卻有些不依不饒的感覺,似乎有什麼要她們非住到她家裏的原因在一般。
「我兒何故這般認為?」薛姨媽素來知道這個女兒極為有主見的,姐姐幾次三番的寫信都沒能打動女兒,定然是有原因的?不然也不會直言拒絕的。
「姨媽雖說是一番好意。但我們和她家到底是兩家,我們又不是要在京中住上幾日就走的,而是要定居於此的。難不成日後一輩子都要住在姨媽府里不成。這讓人看了像什麼話?沒得笑話我們家裏行事沒個章法。況且住在別人家中總歸是不自在的。至於姨媽擔心的事情,有舅舅在,哪有什麼宵小的人敢來尋事。如果說惦念姐們情分的話。咱家的府邸離姨媽那邊也不算遠,娘過去尋姨媽說話,也便宜。」最主要的一點是,雖然家中的產業多半都上交給了今上,但是卻也還是有些遺留下來。她要打理家裏一應的產業,如果要住在別人家裏的話,行事的時候,實在是有些不方便的。
再退一萬步來說,即便是他們沒有府邸,要長住的話,也應該是住在王府里,畢竟王家才是薛姨媽正經的娘家,薛寶釵和薛蟠的外祖之家。
薛姨媽聽到這話,也不自覺贊同的點點頭:「還是我兒考慮的周到。倒是沒有想到這一樁上去。」之後又一次回信拒絕,自是不提。
薛寶釵見薛姨媽打消了要去賈府居住的念頭,心頭微微的鬆了一口氣,轉口便又說起了其他的事情。至於王夫人又一次收到了薛姨媽拒絕的信件後,臉色是如何的難看,捏着信封的手,緊了又緊,這就不管薛寶釵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