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半里,許悠過得很不順利。可以說,從頭至尾他就沒有開心過。
當初剛到他爸那兒,正是快過年的時候,恰巧碰到那兒鬧雪災。這種雪災很奇怪,飄落下來的雪花一落地就融化,可剛融化成水了又立馬結成冰,哪哪都是冰。許悠沒習慣走這種路,在臘月底去買年貨的路上摔了一大跤,結果就是住院一個半月。
本來是輪不到他去買年貨的,可他爸忙得沒時間去買,後媽怕冷不敢出門,結果她便支使許悠去買,說這麼大的人了幹這點活也是應該的。
許悠覺得自己也快是個成年的男人了,為家裏干點活也沒什麼。哪怕是他親媽,應該也會有支使他幹活的時候。
可誰也意料不到,他出趟門卻能摔成這樣。
因為住院時間太長,功課本來就耽誤了不少,後來還得舉着拐杖去上學,許悠的心情簡直是遭透了。開學都一個月了,他才去學校認識新的同學,面對新的老師,各種不適應。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收到唐夢給他寄的成績單。他將此信看了一遍又一遍,除了成績單和八十塊錢,唐夢沒給他寫一個字。他將此信揣在懷裏好久好久,唐夢沒給他寫一個字,他還是有些失落的。
在他看來,唐夢寄信過來只是在做答應過他的事。她不多寫一個字,那是覺得既然兩個人已經不在同一個學校讀書了,也沒啥共同語言了,估計是連朋友也不願做了。
之前在醫院裏,他沒有辦法和唐夢聯繫,現在過去了這麼久,自己又受傷了,唐夢好像也不願理他了,他的心情真的是沒法好起來。
他好幾次提筆準備給唐夢寫信,可是這段時間他心情一直不好,他又不敢寫了,怕自己一寫信給她肯定就是一堆負面的情緒,因為他太想把這段時間發生的糟心事告訴她了。
再想到自己已經到了這裏,就不要給唐夢惹煩惱了,如果他寫信過去,估計又會被老師說成唐夢在和他早戀,可能會被老師叫去談話,更有可能的是被同學們傳來傳去,讓唐夢沒個清靜。
他不想給唐夢惹事。
唐夢信里沒跟他說一句話,無需說,她是不想再聯繫他了,曾經的友誼及超過友誼的那些不可言說的含蓄全都化為零了。他是這麼認為唐夢的。
他曾兩次打電話到老家市一中宿舍樓下的電話亭,想問唐夢是不是不願和他做朋友了,哪怕聽一聽她的聲音也好。可是當唐夢跑下樓時,他已經把電話掛了。
他怕聽到唐夢冷冷地說,哦,是許悠啊,你找我有什麼事?
可是王仙仙卻沒完沒了地給他寫信,他是煩不勝煩,便回信叫她以後別再給他寫信了,說他這所學校管得很嚴,因為經常收到她的信已經被老師批評好幾回了。回信的時候他還順便把當初他走時王仙仙送給他的禮物給退了回來。
至於上網,他一直就沒那個機會。由於他行動不方便,第一個學期沒有住校,而是由他爸的司機每天接送他上學放學。
後來王仙仙仍然一直給他寫信,他直接怒了,說她如果再給他寫信,他也不會拆開看的。
沒想到王仙仙怎麼都不死心,還堅持一直寫。他確實再也沒有打開過王仙仙給他寫的信,他說到做到,每回收到信就直接扔進垃圾桶里去了。老師得知他連信都沒看就扔了,也懶得再批評他了。
因為第一個學期他沒有住校,和後媽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他倒沒什麼,可是秦一梅哪哪都彆扭,一看到許悠她就渾身不舒服。特別是她見許爸爸每天派司機接送許悠上學和放學,她干一點活都是摔摔打打的。
如果許爸爸不順着她,不哄她幾句,她就找許爸爸吵架,說他哪是養兒子,簡直是養祖宗,上個學還專車接送,這派頭也忒大了。
直到讀高二,許悠才開始住校。這個學校管得特別嚴格,連吃飯都要限制時間,細吞慢咽都會被老師罵,說做事拖拖拉拉做什麼都不會成功。
不僅收多了信會挨罵,寫信更會挨罵,因為在學校里根本不允許寫信,寫了也沒處發,完全不能出校門。當然也不能打電話,學校壓根就沒有電話亭。
他這才明白為什麼這所學校升學率高了,簡直把學生當犯人管。他爸監獄裏的犯人就是這樣被管制的,任何行動都被監視,一天二十四小時無死角,在這所學校讀書,學生只有把自己當成犯人看待,才能理解學校的各項規定。
一個月只能回家一天,而就只這一天,他大部分時間不是在家裏休息,而是耗在和爸爸商量要再回老家市一中上學的事上了。
他爸覺得他這輩子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無論如何要管好他,不能由着兒子在他鄉孤身一人,所以無論許悠怎麼說不適應這裏的生活,他都不同意。
而秦一梅又攛掇着許爸爸讓許悠回以前的學校,因此許爸爸和秦一梅也沒少鬧。家裏每到月末的那個周日,氣氛都是劍拔弩張的。
許悠每天都會想到唐夢,可他不敢給她寫信,也不敢再打電話過去。有着這樣的家庭背景,他爸也不同意他離開,他實在不敢想像未來會是什麼樣的,哪怕考上了大學,他將來也未必能擺脫這樣複雜的家庭。
唐夢將來也未必會喜歡他,哪怕自己去纏着她,可是以他自己這樣的家庭,也只會給唐夢帶來煩惱。這還只是他的臆想,或許自己再怎麼纏着唐夢,唐夢都不理他的。
他便想,還是把唐夢給忘了吧。
想歸想,可終究是做不到。像唐夢這麼優秀的女生,這麼有自己的想法且有着獨特氣質的女孩,如同在他心中烙下了一個刻骨銘心的印,如何都抹不去的。
那就默默地想念着吧。
等到高二下個學期,也就是今年的上半年,他的後媽秦一梅說她懷孕了。本就不安份愛挑事的她就更沒完沒了地鬧了,也不知她到底在許爸爸面前說了許悠什麼壞話。許悠一個月才回家一趟,總共呆不了二十四個小時,還要除去睡覺的八個小時,可他經常能惹得許爸爸發好幾次脾氣。
許悠知道了,他爸眼裏的他,已經和秦一梅眼裏的他毫無差別了。自從秦一梅懷了孕,她就是家裏的皇太后,把他爸支使得團團轉,她讓他爸向東,他爸絕不向西。從前那個無論如何也要將許悠捆在身邊的那個許爸爸已經不存在了,家裏多了一個好丈夫、好爸爸,只不過那是秦一梅的好丈夫,是秦一梅肚子裏孩子的好爸爸,這一切都與許悠無關。
許悠以前只是秦一梅的眼中釘,現在也成了他爸的眼中釘,任何一件小事,他爸都能對他大發雷霆。
特別是許悠的成績並沒有比以前有任何進步,他爸一說起這事就生氣。許悠平時考的總分和以前在老家市一中差不多。在老家的市一中,他的成績能排進前十名,但在這所學校,前三十名都找不到他的影兒。
因為這個,他被他爸罵成廢物。
許悠是不承認自己是廢物的。他之所以成績沒有進步,那是因為他心裏一直就沒能安靜下來讀書,無論是家裏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還是想念唐夢的原因,他都沒法讓自己一心一意地好好學習。
能保持當初的成績,已經很不錯了。
他不承認自己是廢物,這一反駁,結果父子倆就如同仇人了。許爸爸是個管制型的家長,可能是平時管犯人已經成習慣了,絕不允許有人跟他頂嘴。
許悠一頂嘴,他就大怒了,直接說斷絕關係,你不再是我的兒子了,你想去哪就去哪,我管不了了,反正你快十八歲了,你也可以有自己的人生了。
雖然許悠巴不得他爸不管他了,巴不得馬上回老家的市一中。可是聽他爸說他不再是他爸的兒子了,他還是很心痛。這種痛,無法用言語表達,他只知道當時心痛得有幾十秒鐘都無法呼吸。
他曾經是愛爸爸的,爸爸也是愛他的。現在爸爸又有了孩子,他便不再是他爸的兒子了。
「你以為我喜歡當你的兒子嗎!」這是許悠的原話。他接過他爸遞給的用來斷絕父子關係的三萬塊錢存摺,再匆匆收拾一個箱子就出門了。
他立馬回到老家,一回到這裏,看到這裏熟悉的情景,他心情便好了許多。離開了爸爸,他完全可以過得更開心。
雖然回家第二天就遭遇被那個所謂的「舅舅」趕出門,他也只是傷心了一會兒。之後他的雙腿就這樣莫名地被牽引到唐夢這兒來了,或許這裏是他這一年半來最想來看一看的地方。
現在他來了,開始他緊張、害怕,怕唐夢早已淡忘了他,怕她見了自己如同見到陌生人那樣打個招呼就算完事了,怕她根本不會讓他進門。因為這一年半以來,他沒找過唐夢,唐夢也沒找過他,兩人似乎心照不宣地想把對方給忘掉。
此時看着眼前的唐夢,她還是原來的那個她,說話語氣都沒有多大的變化。而且根據她問的這麼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他發現,唐夢是在避重就輕,她是在乎他的。
至少,他們還是好朋友,她並沒有把自己當成陌生人。
一年半過得那麼昏暗無光,過得那麼百般痛苦,在這裏才坐這麼一會兒,他的心情便如冬日溫暖的陽光,驅趕了長久的寒冷。
他微笑着把自己一年半來發生的事輕描淡寫地跟唐夢說了說,就好像他和他爸是在說笑中斷絕關係的,就好像他對秦一梅早就想趕他走而感恩戴德,就好像剛才被人趕出從小到大生活的老家他還覺得很慶幸一般。
確實也是,就因為有了這一系列的連鎖反應,他才能來到唐夢面前。這個時候,他真的很愉悅。
他說得太簡單,唐夢花好久的時間才消化,但仍消化不良。她問:「你好像……給王仙仙寫過回信?」
唐夢是滿臉帶笑問的,許悠卻從她的笑容里感覺出那麼一絲酸味。許悠樂了,點頭道:「是啊,回過兩封。」他心裏還在想,當初你為什麼不多給我寫一個字,是因為不願搭理我了嗎?
唐夢接着笑,「你和她混得還蠻熟絡的嘛。」
許悠也笑,「嗯,畢竟同學一場,我和她也算是好朋友吧。」
唐夢笑得臉上的肌肉有些酸痛,說:「那個……我肚子餓了,我去做飯。」
唐夢起身進廚房,揉了揉酸痛的臉頰,自言自語道:「好朋友?行,許悠,算你狠!」
廚房的門突然一響,許悠跟進來了,他故作納悶地問:「你在叫我?」
唐夢被嚇得滿臉漲紅,「我哪有叫你,一年半不見,你的耳朵也不好使了?」
許悠笑,把她往外推,「我來做飯。」
「你會做?」唐夢好奇,她記得許悠以前並不會的。
「會,我記得你愛吃辣,一定會做得讓你滿意的。」許悠以前是不會,可最近學會了,因為好幾次他爸爸不在家,卻打電話搖控他,讓他給懷孕五個月的後媽做飯,做的還是孕婦餐。許悠當時覺得自己真夠能幹的,連這種高級的活都學會了。
許悠把唐夢往外推,唐夢忍不住回頭問了一句,「你幹嘛這麼想在我家做飯啊?」這個時間都一點多了,他肯定是吃過飯的吧。
「我怕你只做你一個人的飯菜,那個……我也沒吃的。」
唐夢咬唇,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