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夏天,同學們的腳步變得比往日更加匆忙。
去年暑假補課時,同學們都還顯得有些懶散,今年大不一樣了,因為馬上要進入高三,個個如臨大敵。不僅學生們緊張,連老師們也不輕鬆,整天說高考的事,發下來的試卷和各種資料論斤賣都能賣不少錢。
教室里每張課桌上都擺了一排高高的書籍和試卷,個個埋頭苦讀,每個班都幾乎有三分之一的同學架上了近視眼鏡。為了考上大學,大家都在拼命啊。
這一天,已經放學了一個小時,唐夢終於做完了一套試卷,自己給自己改了分,還比較滿意,然後再把錯的兩道題給改正過來,今天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她可以回自己的住處了。因為是暑假補課,住不住校仍是自由的,唐夢還是比較喜歡去星星花園,騎自行車也就二十多分鐘就到了。
來到車棚處,她推着自行車要出來,忽然發現有一輛自行車似曾相識,在哪裏見過呢?怎麼好像是……許悠以前騎的那輛舊自行車?她以前還坐過好多次呢。
繼而唐夢又搖了搖頭,怎麼可能是許悠的呢,他現在應該是在那所以高考升學率奇高而得名的學校埋頭苦讀吧,是不可能來這兒的。這個牌子的自行車滿大街都是,舊了都是這個樣子,沒什麼好奇怪的。
她騎着自行車出了校門,沒再多想許悠的事。
這時許悠從老師的辦公室里出來,將報名費的收據裝進書包里,然後來車棚推自行車。他騎着自行車徑直朝星星花園而來,再走上他曾經熟悉的三樓。當他伸手要敲門時,胸膛里砰砰跳得厲害,手也有些顫抖,他害怕唐夢開門,又害怕唐夢不開門,他甚至覺得自己壓根就不該來。
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唐夢,他也不知道時隔一年半後的唐夢還是不是當初的那個唐夢,她應該還認得他吧?
猶豫了一會兒,他終於鼓起勇氣敲門。他緊張得快不會呼吸了,可是門卻一直沒有開。再敲了三聲,仍然沒人開門,也沒聽到裏面有任何動靜。
唐夢回來後放下書包就出門了,她想給自己做一頓可口的飯菜,便出去買菜。許悠見門敲不開,懷疑唐夢應該回家了,因為今天是星期六。他站在門前靜立了一會兒,用手留戀地摸了摸門鎖,才轉身離去。
唐夢買了魚和酸菜,還買了幾樣新鮮蔬菜,她想吃酸菜魚了。她高高興興地開門進屋,在廚房裏忙了一個半小時,這頓精心烹製的飯菜終於可以開吃了。
她心情大好,還把電腦打開了,邊聽歌邊吃,吃飯時還忍不住跟着哼哼。吃飽了喝足了,她來到電腦面前坐下,想看看有沒有接到單子,已經兩個月沒做一筆製圖單子了,下個月的貸款有點堪憂啊。
打開郵箱一看,沒有人發信過來,她再打開自己做的網站,尋思着弄點東西在網上賣得了,因為二手交易版塊最近越來越火熱,每天都有三十幾筆交易成功,更令她吃驚的是,竟然有人在上面賣手機了,新上市的摩托羅拉和諾基亞都有,因為這個平台並沒有保障系統,是顧客先付一半的錢,貨到了後,再把另一半錢打給賣家,他們也不怕碰到騙子?
唐夢不禁有些着急了,因為這個網站是她辦的,如果被騙子利用,她也是有責任的,可她真的不會弄什麼付費系統,支付寶什麼的這個時候還沒有啊,怎麼辦?
現在她沒心思想賣東西的事了,而是在想要不要把這個版塊給關閉算了。其他幾個版塊發展得也都還不錯,聊天灌水的版塊每天總共有兩三萬的點擊量,文學天地版塊每天都有人連載小說,文庫里已經有好幾百部長篇小說和上千篇短篇小說了。
網站建立有一年了,很多網友靠這個網站打發時間,唐夢平時並沒怎麼管理,完全是任其發展的狀態。難道自己要建個像淘寶或京東那樣的購物網?可是自己真的沒那個能力,也沒那個資金啊。要不就主打文學網站吧,說不定能做成qd或jj那樣的大網站呢。
唐夢不禁一笑,還是算了吧,自己沒時間也沒錢折騰這些,她還要考大學呢。
如果要做這些,要很多資金且不說,估計還得輟學創業。她真的不想做什麼天才型女高中生被各大新聞播來播去啊,她會受不了的,她的爸媽也會被嚇着的,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們會突然間不認識她的,咱還是踏踏實實當高中生吧。
正在她發愁如何預防二手交易版塊被騙子盯上時,她收到了一封郵件。她打開一看,有些吃驚,再從頭至尾細看一遍,沒錯!有人要收買她的網站,三十萬買斷!
她的網站在這一年間有兩萬網友註冊了會員,人氣還蠻高的,應該也值三十萬的,購買商可不傻,人家肯定是想打造大型網站的,這才是真正的創業,財大氣粗啊。
為了謹防受騙,她是不會把網站的任何資料透露給人家的,只是回了一封郵件,說考慮考慮,結果人家提價說三十二萬,對方肯定以為唐夢是在考慮價錢的事。唐夢說第二天給答覆,其實她是想查一查對方的底細,看是不是真的,畢竟自己心理早已成年,做事得謹慎才是。
查了一晚上的資料,得知對方是北方一位商業巨子的兒子。平時沒聽過人家的名字,那是因為人家比較低調,不像小說里寫的那些總裁文里的男主是盡人皆知,整天美女環繞,這個人是想創業做點大事。人家有資金支持,想做大並不難。
興奮了一晚上,這個覺沒怎麼睡好,第二天人家又發來郵件,問她考慮好了沒?她回信說,三十五萬成交。人家沒回音。
唐夢在想,加三萬塊人家就不要了?那她要不要說三十二萬也行?才不呢,她得沉住氣。果然,兩個小時後人家回了,說成交!
唐夢要求人家先打款,再把網站管理員的密碼告訴他。結果人家說,不需她告訴密碼他也有辦法接管網站,他是個講誠信的人,這錢他也會等唐夢在合同上簽了字就打給她。
這可是有着兩萬會員的人氣網站啊,就這麼賣了,不過唐夢還是賣得很爽快,自己真的沒那個資金也沒那個精力打理。拿錢去買房,十年後照樣會掙一大筆,沒什麼可惜的。
唐夢拿筆算了下賬,這些錢她除了可以再買兩套房,另外還可以把上回買的那套小房欠下的貸款全還了,再好好裝修一下,可以把這裏的東西都搬過去,她去自己買的房子裏住,這裏就留給哥哥吧。
對了,她還可以添上一台電視機和一套沙發,生活很美好啊。對了,還剩下兩萬塊錢可以存進銀行。
她正在這兒做着美好的規劃呢,許悠卻大清早的就去了他媽媽的墳前。他告訴媽媽,他和爸爸斷絕關係了,他爸給了他三萬塊錢,說再也不管他的事了。
這一切都是他後媽挑起來的,他不怨恨誰。因為後媽突然懷孕了,他爸爸和後媽及即將要出生的孩子才是真正的一家子,他無法再融入那個家庭了。
再過四個月他就要滿十八歲,既然是成年人了,沒有爸媽的呵護,他也照樣能過得很好,這是他給自己的安慰。
在墳前坐了一上午,許悠才起身回家。剛一到家,就遇到了舅舅帶着一個陌生人來到家門口,這位舅舅是後媽的弟弟,平時見了許悠極其冷淡,哪怕說話也沒一句好聽的。他說秦一梅委託他幫忙把房子賣掉,還叫許悠趕緊把東西收拾收拾,明天買主就要換門的鑰匙了。
許悠氣得臉色鐵青,那位冷麵舅舅還說:「你不是可以住校嗎?根本沒必要住這裏,你爸也沒說要把這裏的房子給你,他不是給了你三萬塊錢嗎?反正你以後是要上大學的,在這裏也住不上幾天了。」
許悠無力辯駁,也懶得辯駁,他爸確實沒說這裏的房子給他,他也不想再和他爸及後媽有任何關係。他也沒什麼東西可收拾的,他昨天早上才剛到這裏,看來秦一梅早就籌謀賣房子的事了,否則哪能這麼快就賣掉了。
他只有一個箱子和一個書包,他當場拖着箱子出門了。
他沒有及時回學校,而是把箱子綁在自行車後面,在街上漫無目的騎着。大中午的,他在大街上遊蕩,哪裏是他的家?
他……根本就沒有家。
除了學校他還能去哪裏?好像真的無處可去。他本是漫無目的地騎着,當他停下來抬頭一看,頭頂上是「星星花園」四個大字,他怎麼來這裏了?
他知道自己又來市一中讀書,完全是唐夢在這裏的緣故,但他不肯承認自己對唐夢有這麼深的想念,所以他立馬調轉自行車頭,卻聽到一位女孩的尖叫聲。
唐夢剛從銀行回來,然後再買了些水果,走着走着沒想到眼前的一人突然調頭,自行車的輪胎已經撞到她的小腿了,她嚇得手裏的袋子也掉在了地上,大紅的桃子滾了一地。
兩人一對視,都呆若木雞。
一年半了,已經快有十八歲的許悠變了不少,身材高高大大,估計有一米八多了,儼然是個大男孩了。相貌也有些變化,因當年唐夢見過他十八歲時是什麼模樣,所以一眼便認出他來了,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唐夢變化不太大,除了身高多了兩公分,胸脯也高了一些,其他方面真的和一年半前無異。
怔了良久,許悠立住自行車,趕緊把地上的桃都撿進袋子裏,然後紅着臉說:「唐……唐夢,沒撞到你吧?」
唐夢眼睛濕潤了,她有些激動,更多的卻是生氣,他為什麼可以一年半不聯繫她?又為什麼要在一半年後出現?她過得好好的,他幹嘛要來打擾她?她明明已經刪掉了那一條,錯不錯過他,她已經想開了,他卻又突然闖進她的生活,她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唐夢接過他手裏的水果袋,一個字都沒說,就扭頭走了,徑直朝小區里走去。
許悠知道唐夢生氣了。以前唐夢極少生他的氣,大多時候對他都是溫和委婉的,見唐夢生氣,他心裏更難受。他本能地騎着自行車追了上去,然後停下自行車,箱子也不管了,直接跟着她進了單元,走上了三樓。
唐夢沒有開門,而是回頭問:「你幹嘛跟着我?」
許悠現在足足高她二十厘米,唐夢仰頭看他,脖子還真是有些酸。許悠的臉緊張得漲紅一片,說:「你生氣了?」
唐夢無語,他問的簡直是廢話,她當然生氣了,是人都會生氣。當初她把他的成績發給他,他連個回應都沒有,後來她把成績單和獎金寄給了他,他又沒有回信,她能不生氣嗎?
可是都事隔一年半了,再提這些實在顯得有些小氣,唐夢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生氣的事,便問:「你回來過暑假?」
許悠怔了怔,回道:「不是,我又轉到咱們市一中了。」
「你……」唐夢有些吃驚,「你放着那麼好的學校不讀跑回來幹嘛?你爸不想讓你考清華或北大了?」
許悠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和他爸現在的關係,說來話長,他在醞釀着該怎麼長話短說,卻聽到樓下「咚」的一聲。他自行車上綁着箱子,可能因為沒放平衡,倒了。
許悠並不管那些,正要開口,唐夢卻趴在欄杆上往樓下看,「你自行車倒了,箱子也掉地上了,你先去把箱子拖上來吧。」
許悠只好下樓去鎖自行車,再拖箱子上來。
來到三樓,兩人總不能一直站在門口說話吧,唐夢只好開門。唐夢還沒叫他進來呢,他自己尾隨着進去了,然後傻愣在門口看着唐夢,也不敢坐下。
唐夢在想,一年半不見,他怎麼變得比以前呆了,還有他那眼睛,紅紅的,他不該是哭過吧?
「你……你坐吧。」唐夢說着就進廚房洗桃去了。
等唐夢出來,見許悠盯着牆上一張照片看,臉帶着笑容。那是高一時去唐夢家後山郊遊時照的,有唐夢的單照,也有她和李琳、秦芳、董盼等人的合照。
唐夢把桃遞給了他,說:「你坐下吧,我有事要……問你,你能一一回答嗎?」
許悠認真地看着唐夢,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說:「能。」
他那眼神還是當初讓她有些迷戀的眼神,唐夢慌忙躲避他的目光,坐下了。醞釀了一會兒,唐夢問:「你眼睛怎麼紅了?」
許悠頓了頓,「可能是風吹的。」
「我不相信。」唐夢瞪着他,他怎麼可以張口就騙她?
許悠再次頓了頓,說:「我上午去看過我媽的墳了。」
唐夢噎住了,他去看他媽,眼睛紅是再正常不過了,還是不要繼續問這個問題為好,她看了看旁邊的大箱子,問:「你幹嘛要拖着個大箱子,你以前不是用包裝幾件衣服和幾本書就夠了嗎?」
唐夢實在不好意思問自己想問的他為什麼一直不聯繫她的事,所以隨便撿了個問題問。沒想到許悠卻垂下了眼帘,說:「以後學校就是我的家,這個箱子就是我的家當。」
說完後,他抬頭朝唐夢笑了一笑,接着說:「以後我走到哪兒,哪兒就是我的家。」
唐夢忙道:「啊?那你現在到了我這兒,我這兒可不是你的家!」
許悠見唐夢緊張的樣子,不禁一笑,「你放心,我不是強盜。」
唐夢還在糊塗中,問:「你幹嘛有家不回?」
許悠看似很輕鬆地說:「監獄家屬院那套房子被我媽賣了,我和我爸也斷絕了父子關係。對了,我昨天聽蘇老師說你的成績一直是全年級第一,我挺為你……驕傲的。」
唐夢臉紅,他幹嘛要驕傲啊。
什麼?唐夢忽然不淡定了,他這話的意思是,他混得沒爸沒媽了,還連個落腳地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