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心如願
審訊室里,白熾的燈光照得她的臉慘白,唇角的淤青經過一夜已經有些暗紫,女人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捏着旗袍兩側,手背上的青筋都浮現了出來。
黑色羽絨服下的月牙白旗袍沾上些許泥土和灰塵,大腿處布料已經被撕裂。
她似乎在努力平緩着呼吸,變得極為安靜。
兩名警察互相對望了一眼,示意也沒有問下去的必要了,咳嗽了一聲,先後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半個小時後,門被再次打開。
高瘦的女警冷着臉看着端坐在桌後的女人一眼,滿是不耐煩地出聲,「聶雲深,有人保釋你了,你可以走了。」
她的腳扭到了,走幾步就鑽心地疼,冷汗已經佈滿了額頭。
走在前頭的女警轉頭又催促了幾句,「算你運氣好,還有人願意保釋你。
走出警察局,她的身子早就凍僵了。聶雲深眯起雙眼,白皙的肌膚因為午後清冷的陽光而顯得有些透明,翹挺的鼻樑下,蒼白的唇瓣緊抿。
手機震動了幾下,她看了看屏幕,還是接了起來。
對方的聲音很是焦急,
「深深,為什麼報紙上都在說韓楨要跟…要跟別的女人結婚了?你們發生什麼事情了?」
聶雲深張了張口,卻發現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電話被突然切斷。
沒電了。
她低頭按了屏幕幾下,眼睛越發酸澀,淚水在眼底逐漸氤氳。握着手機的手漸漸收攏,直到手背上的青筋都顯現。
抬頭呼吸了幾口清冷的空氣,已經接近年關,路邊的梧桐樹一片蕭條。
已經接近年關,路邊的梧桐樹一片蕭條。
撥了撥頭髮,將羽絨服的帽子戴上,她捂緊了外套,向不遠處的目公交車站牌走去。
在寒風中站了半個小時,公車才終於緩緩而至。
她將帽子扯得更低,幾乎遮住了五官,忍着腳上的痛意快速上了車。無視旁人怪異的眼神和竊竊私語,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偏過頭閉上了眼睛。
…………………………….
桐城市一院
裴之晟從手術室里走出來,習慣性地洗了兩次手之後才回到辦公室。
護士小楊從後面跟上來,遞上一杯水:「您喝水。」
「手術很成功?那個病人來頭不小啊,非點名要你做這個手術…」區勛翻了翻病歷,輕哼了一聲,「看來像我這種前浪算是徹底死在沙灘上了…」
「病人目前已經穩定了,不過鑑於她的情況特殊,術後還得七十二小時繼續觀察。」裴之晟接過水,放在了桌子上,沒有動。
「對了,今天院長請我們科的吃飯,慶祝今天的手術成功,這時間也快到了…」
「我今天有事,晚上不去吃飯!」裴之晟打開手機一下子湧入十多條短訊息。
發件人均是同一個名字。
他沒有回覆,一一刪掉。
「啊?」歐勛一愣,雖然知道裴之晟一向不太與同事什麼走動,可是畢竟院長的面子還是要賣的…何況,今天這飯局就是為了裴之晟。
和今天病房裏的那位相比,裴之晟,可也是一尊大佛啊…桐城裴家的小孫子,論他家族的地位和背景在桐城可都是硬得很。
偏偏這尊佛哪個醫院沒去,偏偏就選擇了歐勛他所在的市一院…昔日的小學弟瞬間秒殺了他心外的地位。
「小裴,你這頓飯要是不去可不給老院長面子啊,而且我們主任也不好交代,怎麼都得過去露個臉麼!你之前一直在國外,不過國內麼,你知道總是要顧及一下人情的…」區勛在那邊繼續絮絮叨叨。
「欸,裴醫生哦,聶小姐好像又來醫院了…」護士小楊見裴之晟根本不為區勛的話所動,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調轉了話題,「不過這回是真生病了,39°2呢,在二樓成人輸液室掛水…您要不要去看看她…」
「不需要…」裴之晟言簡意賅地打斷她的話,換上一件長款的黑色呢大衣。他個子很高,眉目英俊。
「我想小聶這幾天都不來了,原來是病了啊…」區勛放下手裏的筆,朝後靠在椅子上,朝裴之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好歹某人也是她的主治大夫…而對方也對某人一往情深,怎麼也該…」
裴之晟連眼皮都沒有抬,「我有事,先走了。明早來換早班…」
「果然好無情…你說聶姑娘都追了裴醫生有好些日子了吧?」小楊望着裴之晟匆匆離開的背影輕搖着頭,「難道真的不動心?那麼漂亮,我是女人都動心啊…那身材、那眼神脈脈含水的…」
「你們裴醫生的心是塊大石頭,哪能這麼容易就被打動?」
小楊認真地點了點頭,「感覺他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不過那他睫毛又長又密啊,剛才一垂眸,嘖嘖…真讓人嫉妒…」
「切,你們小姑娘就是容易被表面所迷惑,全科最帥最有男人味的人絕對還是我!」區勛咧嘴一笑,逗得小護士咯咯直笑。
……………………………..
聶雲深躺在座椅上輸液,在警察局呆了一晚,果然直接高燒。
快掛完第二瓶了,突然整個人冷得厲害,她裹了裹羽絨服,稍稍拉了拉腿上的薄毯。
護士走了過來,邊利落地幫她拔了針,邊囑咐道,「聶小姐感覺好些了麼?裴醫生特意交代過你一定不要偷懶,要乖乖去藥房取藥,這是藥方。」
聶雲深一怔,居然是心外的小楊,有些尷尬,「小楊你怎麼來這裏了…而且…他…怎麼知道的……」
小楊抿嘴曖mei地笑了下,「既然你都到我們院了,他總歸是要第一個知道的…」
聶雲深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那他…」
「不過他今天早下班了,應該是家裏有事吧。」
「哦…」聶雲深垂下長睫,心裏有些失落。
「別灰心啦,裴醫生出了名的…比較冷漠,喜歡他確實需要無比強大的心理啦…不過雲深姐,我們科都看好你呦!加油加油!」小楊收拾好了東西,小聲地提醒了一下雲深臉上糊掉的妝容,隨即也先離開了。
聶雲深抬手捂了捂臉,起身卻發現身子仍然虛弱得厲害,抬腳腦袋就沉沉的,她撐着牆喘着氣,咬牙走向電梯。
電梯很快到了底樓,叮的一聲後電梯門緩緩排開。
裏面走出一個拿着手機的年輕女孩子,華貴的皮草披肩,臉龐白皙柔和,長發又黑又直,
兩個人一個出,一個進,擦身而過,又不約而同地停住腳步。
白以薇是來看望傅老太太的,除此之外,當然也是想找那個人…她正咬着唇盯着手機屏幕,突然感覺有人在看她。
一回頭,發現剛從電梯裏走出來的那個身材高挑的女人果然正在看自己。
白以薇輕微地皺了皺清秀的眉頭,真是奇怪的女人。
……………
走出醫院天已經墨黑,真是喪氣,上午警察局,下午醫院。
冰涼的雨滴滴落在她的臉頰上,她轉頭抬眼望向醫院大樓三樓的那處,辦公室里一片漆黑,看來真是下班了。
墨色的長髮貼在臉上,急促的雨水順着劉海往下,逐漸衝掉了她臉上的妝容,一雙靈動妖嬈的桃花眼徹底袒露在夜色中,張揚而艷麗。
伸手在羽絨服的口袋裏掏出了剛才小楊給的藥方,上面的字很端正。
根本不是他的字,看來小楊只是為了安慰她才那麼說。
腳踝處傳來隱約的刺痛,聶雲深猛得捏皺了手中的紙,抬手扔進了路旁的垃圾桶。
……………………
腳下的老式木製樓梯隨着她的腳步發出細微的嘎吱聲響,輾轉了一個多小時跨越了大半個桐城才拖着沉重的身體回到了租的老房子。
卸掉妝,纖細的手穿過冰冷的水柱,聶雲深捧起一手水打在了臉上,試圖讓仍然暈眩的腦子清醒些。
她抬手捂住胸口,心臟開始重重地跳動,鮮活,怪異。
原本並不屬於她的一部分,此刻卻支撐着她的生命。
聶雲深喃喃重複道,「裴之晟。」
他是她手術後醒來第一個見到的人。
燈光下,非常英俊的男人,眼眸深邃、鼻樑挺拔,薄唇輕抿,年輕、乾淨、清冷。
或者說,有些陰冷。
他一直看着她,那種無聲地凝視,目光深沉難辨。
新的那顆心臟慢慢開始揪緊,她疼,然後鮮活地跳動。
她見過他,曾經她笑着對韓楨說,遇到了一個跟他長得很像的男人。
是他,原來他叫裴之晟。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對方接起來。
「養好身體之後就換份工作。」裴之晟微蹙着眉頭率先開口,一貫清冷的語調。
他一開口,聶雲深的腦海之中頓時嗡的一聲,接着便心跳如擂鼓,他知道昨天發生的事情…那今天來保釋她的人,真的是他?!
也對,總不能還期待是那個人吧…
意識到這點,聶雲深瞬間沒了回他嘴的底氣,捂着鼻子哼了兩聲。
「說話。」這個男人對她總是沒有什麼耐心。
待了將近半分鐘,雲深才囁喏地開口,「真的是你幫的我。」
此刻的她的聲音里有顯而易見的沙啞和虛弱。
那頭的裴之晟應該是在開車,聲音有些回音,「去找個正經點的工作。」
「我在那裏彈箏,是那個王胖子尾隨我,跟蹤我!他還…」聶雲深微微提高了語調,有些委屈。
眉頭在聽到耳機內傳出的話語後微微斂起,隱於眼鏡後的瞳眸只是安靜地注視着前方的路段。
「你還有什麼其他事情麼?」裴之晟懶得跟她爭辯。
「我…」像這樣莫名其妙地騷擾裴之晟的電話她早就打得輕車熟路,只是今天…她格外的心虛,「我還是感覺頭暈…難受地想吐…」
「那就吃藥。」簡潔有力的回答,其實比起平時已經算是優待了。
「你就是醫生啊。」聶雲深理直氣壯,不過她也吃不准這次的通話可以維持多久,平時總是不到兩句就會被掛掉。
「我是心外科醫生。」
「我心臟也疼。」
「聶雲深!」
裴之晟一向對聶雲深提起心臟的事情特別反感,他的眉頭已經緊緊皺起了。
「真的…我感覺胸口特別悶,還有…」聶雲深聽得出他語氣中的不悅,不過她打算繼續胡攪蠻纏。
那頭的裴之晟看了眼手機,果斷將電話給掛了,接起了另一個電話。
「裴小七,做好了保釋工作,她應該早就出來了,別太感謝哥哥我啊…白天太忙忘記通知你了,才想起來…」
「謝謝。」
「哎,你還沒告訴我那個女的是誰呀…」電話那頭除了吵鬧還有竊竊私語,看來是很多人等着聽八卦。
修長乾淨的手指按了一下掛斷鍵,冷漠的目光望着前方的車道,手腕微微轉動,車子瞬間打過彎匯入了車流中。
電話被無情地切斷,屋裏徹底安靜下來,聶雲深盯着天花板破舊黯淡的光暈出神。
時鐘已經划過零點,她二十五歲的生日已經過去。
突然燈泡嗞啦一聲暗掉。
沿着冰冷破舊的牆壁緩緩滑落坐下,周圍變得漆黑而安靜,寒冷的涼意深深穿透了肌膚,血液都快被冰凍,她卻毫無知覺,略顯蒼白的消瘦臉頰上,只有淡漠的平靜。
經歷了一夜的審問和高燒,她的頭很疼很暈,眼皮有些睜不開。
將臉靠在冷硬的牆壁上,很快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