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的第一反應,是立即轉開臉去。雲逍卻輕輕捏了下她的手。兩人已然默契非常,清歡知道,這是雲逍告訴她,「可以看」的意思了。
卻見寒阡背對着他們,將一頭銀藍長發撩至身前,露出玉石般光裸的後背。可他背脊正中,正是脊柱的位置,卻有着一條兒臂粗細的猙獰疤痕。由後頸一直延伸到腰部以下。時光拋逝,暗紅色的傷疤依舊觸目驚心,讓人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兩百年前,我曾嘗試逃離海市,卻不慎被當任大長老發覺。」寒阡穿回衣物,面上神情淡然得仿佛在說着別人的事情,「拔除體內脊椎,就是他給我的懲罰。只要有水在的地方,即使失去脊椎鮫人也能存活,卻會日夜忍受拔骨之痛,殘廢終生,心智正常者,亦盡數被折磨至瘋癲。幸而刑至一半,上任大長老將我自屠刀之下救出,所以,才留下這道永世無可消除的傷疤。」
雲逍點了點頭,道:「你很不幸。」
「不,我很幸運。」寒阡道,「因為我遇上了你們,只要你們與我合作,我們就一定能脫出海市。」
「抱歉。」雲逍道,「我沒有興趣。」
他竟如此斷然拒絕,清歡與寒阡俱是一愣。
寒阡道:「公子何必拒絕得如此痛快,但聽我把話說完又如何?」
雲逍本欲直接遣人離開,但看清歡面色,便也沉默着沒有說話,以示默認。
寒阡道聲「多謝」,繼續言道:「我與我的祖輩,花了兩千多年的時間,確證海市結界,根本不可能由外進入。否則,三千餘年來,又怎會只你二人偶然得入海市。換句話說,我能知道的事情,難道大長老便不知道嗎?也許海市,並非真的與世隔絕。是那日,恰好有人出入,所以結界暫時性的消失了。更有一種可能,你們二人的進入,本就是有心人算計好的事情。本屆大長老向來行事果決,但看他對你們,既不放,亦不殺,放任你們留在海市之內。由你們如何進入海市之始,這些事情,你們便一點不覺得奇怪嗎?」
雲逍道:「有理,請繼續。」
寒阡道:「海市,並不像看起來那麼繁榮和平。暗地裏,早有多股勢力存心思變,尋求向外發展空間。海市結界難以自外攻破,由內,卻能輕易瓦解。本屆大長老在任一百餘年,已是強弩之末,只要他一死,海市必然爆發內亂,我們亦得以脫困可能。」
清歡半掩住嘴,已明寒阡之意。
雲逍道:「你的意思,是要與我們合作,誅殺大長老。」
寒阡道:「大長老憑在下一人便能應付,二位只需替我牽掣住他手下哼哈二將便可。那二將雖勇猛,但以在下方才唐突所見,姑娘定有能力降住他們,公子出手,想來亦絕不在這位姑娘之下。」
清歡蹙眉道:「你的這個主意」
寒阡忙接話道:「二位若覺於心不忍,也不一定非得殺死他不可。只需逼迫得他就範,同意放我們出去海市便好。」
清歡尚在猶豫,卻聽雲逍道:「抱歉,我對你的提議,還是沒有興趣。」
「公子,何不再考慮考慮」寒阡還待再言,卻見雲逍已然轉身划槳,再沒半點搭理自己的意思。他身畔少女雖然面露遲疑,卻終究沒有繼續出言,想來自是對這少年言聽計從,並不慣於拿定主意。
寒阡只得道聲,「公子若是改變主意,便請來初見沙渚之上尋我。」言罷轉身投入水中。清歡但見其落水剎那,身後已是一條魚尾。雲逍始終未再應他半聲。
一路上,清歡心中思慮難定,但看雲逍並未說話,左近也陸陸續續多了人聲,便也未再交談此等敏感之事。回至白沙灘上,歡鬧人群仍未散去,二人與眾打個招呼,便先離開了。
及家之後,清歡與雲逍輪流燒水沐浴,竟也一直沉默。直到清歡洗完澡後,躺在床上,腦中依舊思緒不定。有着千般疑問想問雲逍,卻又不知該當如何問起。便此時,卻聽虛掩住的房門「吱呀」一聲,雲逍未回自己房中,而是僅着單薄中衣,走進屋來。
清歡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仰頭看着雲逍。
雲逍在她床前站定,凝眸看她。
溫暖的燭光靜靜氤氳在二人身畔,映亮各自面容。
雲逍忽而彎唇一笑,低俯下身子道:「你明明有問題想要問我,為何不問?」
「我」清歡支吾着說不出話來。
雲逍自顧爬上床去,清歡微微一怔,往床里側縮了一縮。
雲逍卻直接在她床上躺下了。
「你」清歡面色羞得通紅,聲若蚊訥,「你說了,會給我時間考慮」
就算她考慮好了,他也不能這麼直接就爬上她的床呀!
「嗯,你考慮。」雲逍側過身子,看着她道,「我與你說幾句話就走。」
清歡道:「你要說什麼,還需這樣說」
雲逍將她攬到懷內,讓她的腦袋枕在他的胳膊上,對着她耳朵悄聲言道:「當然,是很秘密的事情,不好讓別人偷聽」
清歡耳廓通紅。
雲逍一笑,不再逗她,將她放開一些,語聲卻仍壓得很低,「你忍着不問,我為何那麼直接就拒絕那鮫人,是怕我揣了私念,你不好意思揭破我,是不是?」
他竟說得如此直接,清歡更有些不知所措,無以回答。
雲逍道:「其實你猜得也沒錯,我確實想要與你多待段時日。只我與你,兩個人。」
她被他抱在懷內,身子與他熨貼一塊,萬千柔情湧上來,也輕輕抱了他一抱。
雲逍道:「但除此之外,也還有着別的一些原因。」
清歡這才抬起頭來,問道:「什麼原因?」
「很簡單一點。」雲逍道,「對方身份未明。說不定,是長老閣那邊派來試探我們,又或者,他就是他自己口中,海市暗地裏的另外幾股勢力之一,想要利用我們替他剪除異己。」
清歡聽到「長老閣那邊派來試探」幾字,便已覺得後怕起來。跟雲逍在一起的時候,她的腦子好像就是長來看的,根本就未去考慮這許多,只會在那胡猜測。至於雲逍所說的第二種可能,就更讓她覺得心驚肉跳。仔細一想,又分外有理。
但她偏偏就愛與他唱反調,故意說道:「你這說的只是說不定,有可能而已,他的計劃安排,你就一點沒心動過?」
「他的計劃安排?」雲逍道,「什麼計劃安排?」
清歡的手刀橫在自己脖子上,做了個「大長老」的唇形。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