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感覺自己臉上的肉都在跳,她抖着嗓子低聲喚賈母:「母親,這可如何是好,這回他風光了,轉頭會不會又為難咱們?」
「怕什麼,咱家的事兒還用不着他做主!」賈母面上底氣十足的喊話,心裏卻有些含糊。但賈敬若真不識抬舉,要將她小兒子從族譜除名,她發誓榮國府以後跟他勢不兩立。
賈政這會兒正在工部當值,不在家。而今只好打發賈赦去寧府走一趟,探一探來龍去脈,先把消息確實了,再看看那邊的態度,之後再想應對之策。
賈母生怕賈赦心存僥倖,特意罵他道:「榮禧堂的事兒你甭想!好好地一家子,非有人存着歪心思,把這家搞得烏煙瘴氣的。」
賈赦想反駁,被賈母一個瞪眼的氣勢給嚇回去了,反正自己就是跟她犟了,最後還是要挨一頓罵。
賈赦乾脆應了,去找晏良幫忙。
晏良在福祿堂見了賈珍的先生。晏良問了賈珍平時的課業表現,覺得還尚可,便加賞了老先生一些錢,並安排賈珍從現在到年關的可以每天只上半天課。餘下的時間,晏良叫他陪幫尤氏張羅過年以及祭祀等事宜。
而今這幫家裏幹活的事兒對賈珍來說,都跟得了獎賞一樣,趕緊高興地應承,不過他心裏難免還是有自己的小算計。
待賈珍一走,晏良就囑咐吳秋茂盯緊賈珍。
「老爺還不放心大爺?這幾月我看他真改了毛病,老爺叫他每日清晨朗誦禮記,他一日不曾落下。」吳秋茂覺得珍大爺改變真的很大,忍不住為其說好話。
「他?呵,早着呢!」賈珍的毛病改沒改,晏良一眼就看得出來。
好在他這會兒年輕,因好色犯下的事兒都不算太過分了,也沒鬧死過人。多做善事,多補償人家,再把他自個兒的毛病好好改改,或許還能得個善終。
「城北施粥如何?」
吳秋茂:「照老爺的吩咐,每三日一次,從沒斷過。」
「年關了,多加些菜肉,過兩天我帶珍兒一塊去。」
惡因之中的身、口、意三業,除了意業只是在思想上動一些念頭,可以通過改掉自身而化解。口業、身業所犯下的因業,是會對他人造成傷害的,所以僅僅只改掉自身惡習是無法免除其果報。真想要化解,就要在改變自身的同時,多做善事。曾經帶來多少惡意,就要以其十倍的善意去回饋。
反正本尊身上的惡因需要化解多做善事,晏良正好還要擔着『不教子孫』這一條,乾脆就帶着賈珍一起做。
不過,並不是所有的惡因都能化解,有一些傷害過大的行為,例如無故殺人之類的暴行,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化解。比如玄真觀的貪污害人的管事王石,狀元樓拐人作惡的王三胖子。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前世惡因帶到今生來報的,這類人在這一世的果報是註定的,改變不了,比如賈珠。
賈珠前世種得是拋妻棄子的惡因,儘管這一世他品行端正,為人老實,卻一樣難逃早死的報應。所以這段日子晏良一直叫賈珍等人善待賈珠,對瀕死之人的關照,也是一種積德行善之舉。
「赦大老爺來了!」
外面的傳話打斷了晏良的思緒。晏良抬頭看,賈赦顛顛地帶着賀禮來和他道喜了。
「珠兒的病怎麼樣?」晏良問。
賈赦愣了下,蹙眉道:「聽說近幾日咳嗽的厲害,還堅持上課。我看他老子是瘋了,孩子病了還非逼着讀書,也不知道關心關心。」
「明天就要秋闈了,估摸你兄弟是望子成龍心切。」晏良嗤笑道。
「不提這個,你升官兒是怎麼回事兒?老太太好奇呢,讓我來問你。」賈赦問。
「前兩天廄牧署出事故,她是知道的,我便因這事兒升得官。」
賈赦仔細聽了經過之後,禁不住感慨:「老太太還怕你因為這個事兒拖他的後腿,哼,我看是他們拖你後腿才對!」
晏良笑了笑,「你不必着急回話,先留吃個午飯再走。」
賈赦樂呵的應承,吃了飯才去回賈母。
賈母和王夫人早就在屋內等得望眼欲穿。賈赦一回來自然就被賈母劈頭質問。
「我去跟人打聽個事,總得慢慢問,人家硬要留我吃飯,我還能走麼?」賈赦發牢騷道。
「行了,別貧,趕緊給我們講講怎麼回事。」
賈母和王夫人聽了經過後,簡直不敢相信,晏良竟然就這麼巧救了安王爺的一條命。別人八竿子都打不來的一件好事,偏偏就被他給遇見了。
「他這是運氣好。」賈母想了想,拉着臉歪在大靠墊上感慨。
王夫人垂着眼眸,手攪着帕子,心情很是抑鬱。人比人氣死人,即便對方是靠運氣,也叫人心堵得慌,覺得不公平。
賈母又問賈赦:「你們還說什麼別的沒有?」
「沒說。」賈赦明白賈母的意思,她是想問人家是否提了榮禧堂的事兒。敬兄弟還真沒說,賈赦也沒問。因為他能感覺得出來,敬兄弟升了官之後肯定會幫自己。
賈母想賈赦的回答定然不是真心的,遂不耐煩打發他走。傍晚等賈政回來,賈母忙將叫來商議此事。賈政僵着表情在凳子上緩了好一會兒,才算回了神兒。
「前兩日,我剛拿品級的事兒壓過他。只怕這次他出頭了,不會放過我。」
賈政不止擔心榮禧堂的事,還有晏良這個職位。吏部郎中,專管他們這些官員的政績考核。只怕將來自己的升官的生殺大權,都會落在他手上。這太可怕了!
「老太太,東府來人找二老爺。」小丫鬟回報。
賈母、賈政一驚,倆人相視後皆預感不妙。
賈政前腳剛進門,那邊東府後腳就來傳話,哪有這樣巧合。只怕是被那邊的人盯上了!
寧府出傳話的婆子先規矩的行禮,方道:「老爺請赦大老爺、政二老爺明日去祠堂議事。」
賈母一聽『祠堂』,心抖了下,問那婆子:「你家老爺沒說是什麼事?」
婆子謙卑地搖了搖頭。
賈母使眼色給丫鬟,令其塞了些銀子給那婆子。婆子萬不敢收,嚇得慌忙告退。
賈母見她這樣,忽然想起國公爺在的時候,他身邊有兩個小廝也這副樣。跟個沒心的行屍走肉似得,主子說什麼是什麼。
賈母焦躁了會兒,方沉下心來,對那邊賈政道:「別太焦心,這到年關了,估計是商量祭祀的事。再說就算真有事,還有我頂着呢,他不敢對你怎麼樣。」
「兒子別的倒不在乎,就怕他又拿什麼族規壓人,蠻不講理。」賈政陰着臉道。
賈母知道自賈政素來忠厚老實,遵守規則。若是賈敬真拿族規壓他,只怕這孩子扛不住,所以這事兒還非得她親自操勞不可。賈母召來王夫人,勸她是時候請她兄長王子騰出馬了。
……
次日,晏良就在賈家的祠堂里,見了賈赦、賈政,以及賈家宗族裏幾位還算有點名望的長老。
晏良從年關祭祀之事,說到整頓宗學,再扯到整密族風。一切皆以秉承祖風,嚴訓子孫為目的,理由正當,大家聽後都沒什麼意見,唯獨牽扯到宗學的時候,賈代儒略覺得害臊了些。
「今日我召集大家特意說這些,權算是提前給個警告,你們要原封不動傳達下去,好生約束族內子弟。從今以後若叫我發現族內有不孝子孫玷辱祖宗,歪了風氣,我定會嚴厲懲戒,以儆效尤。你們千萬別以為我會手下留情,縱然是榮國府犯了長幼無序之錯,我說管就管得!」
晏良的語調四平八穩,只有在最後一句的時候微微上揚,目光凜凜地掃向賈政所在的方向。
在場人的目光都跟着看向了賈政。
賈政感覺自己的臉被每個人的目光割得生疼。長這麼大,他都是在同族人的追捧之下風光過活,何曾像今日這般,被當眾蔑視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