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晏常年臥病,皇帝為示恩寵亦為其在外行走安全,特意在其親王府原有的規制上多賜了兩名侍衛。此二人身手不凡,忠誠可嘉,原隸屬皇帝暗衛,如今給了徒晏,便乾脆將二人過了明路放在御前侍衛名冊里,如今二人雖在純親王府當值,卻仍掛名在御前侍衛隊。
徒晏的親王府里按制有六名頭等侍衛、六名二等侍衛、八名三等侍衛,作為與世無爭的皇子,已是足夠用了。如今又多了兩名御前侍衛,在以往,但凡居於京城時便等於賦閒,如今卻不同了,這二人被徒晏輪班派去關注着林府,當然,最主要是關注着林青筠。
以前徒晏可不敢用這二人,到底是皇帝的人,凡事都要向皇帝匯報。現在林青筠已是未過門的純親王王妃,得了皇帝聖意,便不需藏着掖着,正好發揮二人能力。
在賈家請的官媒登入林府大門不足小半時辰,徒晏便得了消息。
徒晏並未當即舉動,只命人將此事查探明白,這才發現榮國府兩房已然勢成水火,只需一丁點兒矛盾便能斗得烏眼雞似的。徒晏只關注了賈家的幾位主子,至於那賈環,明顯是個幌子,不提也罷。隨着探查回來的消息越多,事情也越發的有意思,外界外傳昏聵好色、無能荒唐的賈赦竟暗藏着一副精明算計,好比這回,賈赦不過隨口一句吩咐,卻把一貫穩重謹慎的王夫人害得不輕。
徒晏雖自小常病,從未上朝參政,但許是天生的,對政事敏銳度極高。加之他不理政事,身份特殊,皇帝與他說話倒是自在放鬆,許多話也不避着,從皇帝的話音兒里他便聽出來了,皇帝瞧那些尸位素餐的勛貴們極是不滿,尤以四王八公首當其衝,榮國府雖不如賈代善在世的時候,但這些年可沒少替人謀官兒,特別是與江南甄家很是親密,偏生府里又出個銜玉而生的公子。
徒晏知道的多了倒疑惑,這賈家的糊塗事兒還真不少,男人沒一個頂用,倒是女人一個比一個厲害。
不期然想到林青筠,淡漠的臉色柔和了幾分。
抬眼見窗外一枝桃花初綻,嬌俏可愛,命紅綾折下,又取出一塊嶄新的雪白絹帕,在上面提筆寫下前人的一首詩,《桃花庵遇仙記》,喚過御前侍衛之一的高陽,吩咐道:「將這枝桃花悄悄的送去。」
儘管不曾題名道姓,但高陽紅綾都知他說的是誰。
待高陽離去,紅綾見他精神還好,略略放下心,又有些遲疑問道:「王爺便是再掩人耳目,東西一送去林大姑娘就看着了,卻不知是誰送來的,將東西丟了怎麼好?若是猜到了只怕也不好,畢竟眼下未過明路,傳出去總與名聲有礙,況高李兩位侍衛一直都高來高去,林大姑娘若認為王爺是故意盯着她,哪裏會自在。」
徒晏洗了手,躺在窗邊的矮榻上,鼻端有絲絲桃花香。
&聰明着呢,只要見了東西必定能猜到是誰送的。我正是要她知道。雖聖旨未下,但父皇母后皆已商議定了,只等個合適時機罷了,便是知道我送了東西也不會責怪。」徒晏之所以如此,正是要藉此機會讓林青筠知曉他的存在與舉動,算是開誠佈公的意思。
他知道,林青筠與時下這些女子都不同。
紅綾聽的不是很明白,因見有丫鬟送熱茶,便止口不說了。
純親王的親事只皇上皇后與林家知道,紅綾是因貼身伺候着徒晏,避無可避,徒晏行跡便沒掩藏。紅綾是從皇宮裏出來的,深知作為下人首先得嘴緊,萬不敢在聖意公佈前說漏嘴。
&孫河叫來。」徒晏驀地說道。
王府里只徒晏一個主子,各房各院各處的下人卻有兩三百,其中一半都是太監。歷來的規矩,太監們在內院伺候女眷,外頭則另有大管家料理,逢婚喪大事有長史官出面。孫河是王府里的首領太監,看似地位不低,卻因府中並無女眷,一直賦閒。
紅綾正好兒要去廚下吩咐兩句話,擔心小丫頭說的不明白,便攬了這件差事親自去,臨走時和綠羅交代幾句。綠羅同樣是大丫鬟,比紅綾小兩歲,也是自小服侍,地位卻迥然不同。綠羅倒也沒有不忿,她性子懶,尋着空兒便愛與小丫頭們說話,如今也大了,只盼着過兩年到了年紀配個府里的管事,一輩子的事兒就完了。至於另兩個大的,算來不是同一批,資歷便淺,加之都不是爭強掐尖兒的性子,所以都憑紅綾吩咐行事。
紅綾也清楚,別看整個親王府只伺候王爺一個,可離王爺越近差事越不好做,王爺院子裏的丫頭們都再清楚不過,平時可沒人膽子大的往王爺跟前湊,因此管起來倒也省不少心力。
綠羅見徒晏闔了眼,便取過薄錦被為其搭上,悄悄退出了房門。
大小丫鬟們都知道王爺睡眠淺,不論白天夜裏,院子裏都不准大聲喧譁,凡是進出皆手腳輕緩。誰若在此事上犯了錯,那是再沒處講情的,一頓板子打完,直將人打發到馬棚更廁等髒苦之處當差。
&人!」徒晏睜開眼喚了一聲卻無人回應,便猜着綠羅等人又去院牆根兒說話去了。徒晏沒再喊人,省得聽到動靜那些丫頭們都跑來,又要一群跪着請罪,便是鬧的聲音不大他也嫌煩。
剛起身打算去倒杯茶潤潤喉嚨,卻聽着門外來了腳步聲,隨之房門推開,一個面生的丫鬟走了進來。
&婢聽到王爺喚人,王爺可是要喝茶?奴婢來吧,王爺仔細燙了手。」那丫鬟說着連忙走上來,拿起先前才沖的熱茶倒了一杯雙手捧着遞上去。
徒晏微微眯着眼看這丫鬟,眼中冷光刺人。
&爺,茶要涼了。」偏這丫鬟會錯意,白淨的臉上紅雲升起,羞怯低了頭,從衣服領子裏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這丫鬟穿的倒尋常,卻在腰間系了條水紅汗巾子,勒出纖纖細腰,曼妙的身段,頭髮梳的齊整,鬢邊竟簪了兩朵嬌艷的粉色桃花。此時雙手高舉着茶杯,袖子滑落,露出白皙的一雙手腕,腕子上套着三四個細細的金鐲子,又有一股疑似玫瑰的香氣散發而來。
徒晏只覺得香味兒不正,皺眉後退了兩步,眼裏已是厭惡萬分。
&爺?」久等不見反應,丫鬟大着膽子滿眼疑惑的抬頭,卻見他立在窗邊神色冷淡,既不搭理自己,也不曾將她逐出。見此,丫鬟不免又生出幾分希望,端着茶湊了上去:「王爺睡了一小會兒,醒來必定是口渴了,此時茶溫正好,王爺請用。」
&去!」徒晏終於開口,聲音極淡,淡的沒有任何情緒。
與此同時紅綾端着一碟子精細點心從門外進來,身後還跟着大太監孫河。紅綾一進來便覺得氣氛不大對,更是從王爺那張如常的臉上感受到不悅,當即便把目光放在屋內唯一的丫鬟身上。只一眼,紅綾便猜到了原由,一個妄想爬床的丫頭罷了,真是不知死活!
&下去,處理了。」徒晏隨口吩咐。哪怕他平日裏看着再寬和、再溫雅、再孱弱,都別忘了,他是中宮皇后所出的正經皇嫡子,皇帝欽封的諸皇子中唯一親王爵,自幼受正統皇子教養長大,屬於皇家骨子裏的冷血一樣不少,更何況這丫頭犯了他的忌諱,他性子即便溫雅卻不綿軟,才幾年功夫就有人忘了教訓,他自是不會姑息。
那丫鬟這才慌了,嚇得打翻了手中茶杯,跪在地上連連求饒。
徒晏一皺眉,紅綾立時便動作極快的掏出帕子將丫鬟的嘴堵了。此時綠羅等人也聽了動靜,不敢鬧出聲音,各歸其位候着,綠羅則去院外喚進兩個力壯的婆子,將那丫鬟拖出去了。
紅綾跟着退出來,又將綠羅等人領開,王爺必是與孫河有要緊話說。
一群大小丫鬟們到了西廂房角落的花樹底下,紅綾板起臉將綠羅在內的所有人都訓了一頓:「雖說王爺怕吵鬧,但身邊更不能沒人,綠羅你們三個更該清楚才是,如何就這般大意起來!幸而今天只是個豬油蒙了心圖富貴的丫鬟,若是王爺有別的事要使喚人,難道還要親自去找你們不成?」
綠羅小聲辯解道:「紅綾姐姐別惱,我們自然不敢怠慢差事,原是我見王爺睡着了,怕丫鬟們不小心發出聲音吵着王爺,這才讓她們離的遠些,我本是守着的,只是走開了一會子,哪裏知道……」說着不免將怨氣遷怒在那惹禍的丫鬟身上:「那丫頭是哪兒來的?今兒才第幾天當差,竟敢做出這種沒臉的事,難不成忘了先前的教訓不成?」
素紗說道:「你忘了?她是前些天才頂替被贖出去的月香進的院子,今兒是她當差的第五天,只管照料院中花草,根本沒進房服侍的資格。頭兩天瞧着倒低調本分,誰知今日瞅着空就狐媚起來,險些帶累了我們。」
&不得,她是府上新來的,哪裏知道咱們府里先前的事。」霧綃也接了一句。
紅綾對此最為清楚。
當年在宮裏的時候有皇后娘娘鎮着,宮女又都動不得,倒算清靜。自從開府出來,短短半年竟有三個丫鬟妄想狐媚王爺,虧得王爺從不在女色上留心,否則後果真不敢想。此事惹惱了王爺,也是為立威震懾,杜絕此事,王爺將那三人狠狠處置了,果然至此清靜。
孰料今日舊事重演。
只是……
不知是否錯覺,今日之事總覺得哪處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