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將軍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怎麼不明白這個道理?既然修士的身份已經被發現了,謝大人離開,又有什麼作用呢?」
慕容恪微微一笑,看向桓溫的雙眸精光一轉,瞭然於胸:「關心則亂,到底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這句話便是實打實的調侃了,桓溫再沉得住氣,也未必會忍下去,更何況他原本就不是那種「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壓抑之人。
「美人?就她那樣的模樣可以稱作美人?慕容將軍的眼光果然與眾不同!」桓溫嗤笑一聲。
慕容恪哪裏會接這樣的話茬,只是微微一笑,轉而看向旁邊的郗超,淡笑道:「郗大人是明事理的人,應該知道這件事情的重要性。一個修士在軍中,或許不能殺掉多少敵人,可威懾力畢竟是擺在那裏的。郗大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與其讓人離開,倒不如為我所用。」
郗超聞言,並不答話,看嚮慕容恪的表情有些複雜。
「怎麼?」慕容恪哪裏看不出這些察言觀色的東西,「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正如慕容將軍之言,讓謝大人留下來是有好處的。但是……」郗超微微嘆息,若有若無的看了桓溫一眼,「對於我軍來說,實在是弊大於利。有些詳細的事情,實在是……」
郗超自然不會跟慕容恪說明有關夏花、有關柔然的事情,有意無意的將話語的意思往桓溫身上帶。慕容恪瞧着他的模樣,心裏也就信了三分。便也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
「既然桓將軍已經作出決定。我一個外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說什麼,當務之急倒是如何應對趙軍了。如果趙國?軍隊真的猜到了咱們這邊的行動,必然會興師動眾。那守將是來混軍功的,少年人,心思必定不夠沉穩,直接來襲很有可能。既然如此,咱們就需要猜測一下對方行進的路線。以及應對的辦法了。」慕容恪沉吟道。
郗超點了點頭:「慕容將軍所言不錯,只是不清楚對方到底會如何猜測。如果趙軍將之前的隊伍,當做是燕軍的話。動作應該會輕率些,咱們到可以誘敵深入,打他個出其不意。」
「這倒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可這樣一擊必勝之後。必定會引起趙國的警覺。後面的戰役,就會變成一個又一個硬仗了。」慕容恪道,「以我的意思,既然是誘敵深入,倒不如再誘得深入些。就算是瓮中捉鱉,也應該將這隻鱉養得肥一些,再吞下去才是。」
一時間,桓溫和郗超都沒有說話。
大家都明白慕容恪的意思。以現在的局面來講,這的確是最好的選擇。雖然現在可能會損失不少人。但最後的結果是好的。
他們並不擁有謝小滿那樣的「婦人之仁」,縱觀全局四個大字,才是軍事家應有的能力與氣魄,計較一人一物的損失,除了讓人因小失大之外,不會有任何的好處。
拋出足夠多的誘餌,犧牲足夠多的人命,才能換來最終戰役的勝利。這一點,桓溫和郗超清楚明白的很。
他們的確在猶豫,不是因為人命,而是因為這一份人命,到底應該由誰來出。是燕軍,還是晉軍?
所以,他們極快的互視一眼便移開,誰都沒有開口。
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更加沒有永遠的朋友。更何況,燕國即便現在與桓溫站在一條戰線之上,可他們立國之地,明明就是晉朝應有的土地。
攻破趙國之後,晉與燕之間便會成為敵人,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所以,在眼前的這一場戰爭中,誰多浪費一條軍士的性命,就是愚蠢的行為。
擁有共同的目標,同仇敵愾,可內部又不停的猜忌、內耗着。這就是聯軍的局面,也是不可逆轉的情形。
桓溫是聰明人,慕容恪更是聰明人。他哪裏不清楚桓溫他們的心思,這時候微微一笑,率先開口:「桓將軍何必擔心,既然是以我燕軍的名義誘敵深入,自然要派我的人前去,才能表演的真實一些。畢竟,我國中雖然多是漢人,可有些鮮卑族人的風俗習慣,是於漢人不同的。還是要演的真實點,否則被趙軍堪破了,才是更加的麻煩事。」
桓溫抬頭看他,慕容恪那雙幽深的眸子在晦明的光線的,散發着一種幽靜的光,讓人望之心神安定。
「桓將軍何須猜付,我慕容恪雖然只是一介武夫,卻也明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慕容恪爽朗一笑,「桓將軍也是天地間的英豪,難道真的要學那些朝堂中勾心鬥角的勾當?我出征之時,所拋付的想法實在簡單。趙國國君無道,我燕軍征討是順應天意的事情,解救萬民於水火,破亂世於當下,正是我輩的責任。這天下已經亂了幾百年,早就該平靜下來了。」
慕容恪的笑容十分淺淡,卻顯得很有力量:「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是有一些才華的,卻終究不夠大,所以需要人幫忙,很需要。桓將軍是江左之地我慕容恪最看得起的人,也知道桓將軍心中也存在着這樣的想法,所以才會真心相邀。」
「我不知道這個亂世,到底會不會在我們這一輩人手中截止,但我想,終究要試一試的。或許會贏,或許會輸,或許會死,可是,終究要試一試的。」
「所以,我們不能在這種小事情上浪費太多的時間與精力。無窮無盡的猜疑不會將世界帶向亂世的終結,只會將世界拉向黑暗的深淵……」
說到這裏,慕容恪自嘲一笑:「當然,有的時候我也在想。雖然心裏懷着終結戰亂的想法,可實際上卻要用戰亂去制止戰亂,這種事情,即便只是簡單的想一想,也覺得有些荒唐。」
「或許,在許多年之後,後人看待我們這個年代,必定是混亂與荒唐的。可是,以戰止戰,這是我所信仰的天理,所以,我會這樣繼續下去。」
「我效忠於我的國家,卻更想藉助着國家的力量,完成些自己的想法。這種事情做起來或許顯得很自私,但我這樣做了,並且會一直這樣做下去。如此而已。」
「我並不奢望這個世界上有人跟我懷着同樣的心情,但是,最起碼的,我希望桓將軍您,可以多多少少的,理解我一些,哪怕只有一成也罷。這樣一來,」慕容恪虛弱一笑,「我就可以安心的做事了。」
帳篷里的光線仍舊昏暗着,沒有人去點燈。
外面冷風的呼嘯聲時大時小,如若人的低語,纏綿中時不時的帶着叵測的激烈。
帳篷的整體,尤其是門帘,經常被大風吹動的鼓動起來,頻率極快的,有時又安定下來。
桓溫看着自己的雙手,心想右手食指根部竟然又磨出了繭子,看來之前在府中的生活,實在是太過安穩悠閒了些。
一時屋檐,帳篷里除了安靜還是安靜。
並不溫暖的空氣緩慢的流通着,仿佛遲滯的流水,帶着一種艱澀的味道。
「慕容將軍,」桓溫緩緩起身,一雙漆黑的眸子從自己的右手上挪開,移到慕容恪的臉上。他看着慕容恪與武人比起來太過細膩白嫩的肌膚,看着那雙與面容不同顯得十分剛毅的眼,一字一句,說得異常清晰,「請你放心。」
簡簡單單四個字,沒有任何承諾,慕容恪卻輕笑起來。
這是一個沒有實質性的約定,可作為約定的雙方,只要說出口了,這個約定就足夠有效。
這個時候,連他們二人都不知道,只是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約定,就讓這個大陸締結了一個百年來最為堅固的同盟,也成為了一個,延續了十餘年的承諾。
當然,現在的他們只是面對着趙軍虎視眈眈着,如同兩匹草原中偶遇到一起的狼,準備一同撕裂眼前的目標,共享一頓美食。
郗超在一旁看着,只覺得雙手有些發涼,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心中有什麼東西正在隱隱的激盪着。
他是個旁觀者,所以看得更加清晰。
他能夠從慕容恪的身上找到桓溫的影子。更加能夠從桓溫的身上找到慕容恪的味道。他們兩個,果然是同類人。
桓溫只是簡單的說出了「請你放心」這四個字,慕容恪也只是沉默的點了點頭,不過片刻,這個世界就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重新化為了沉靜。
沒有拋頭顱灑熱血的誓詞,也沒有握手擁抱的形式。這是兩個肩負着類似命運之人,相互的一種承諾。沒有千言,卻已經勝似萬語。
這個時候,據此處不遠的帳篷里,謝小滿空着手從裏面鑽出來,抬頭看了看開始落雨的天空,發現自己果真沒有什麼隨身可帶的行李。
孤身一人,獨子飄搖。
這或許,就是她的宿命。
她並不清楚桓溫帳篷里發生的事情,實際上,即便知道了她也不會太關心。
生氣倒也是沒有的,只是略微有些茫然。
這時候,她抬起頭,迎着天空飄落的雨絲,感覺到了一絲冬天的涼意,以及,雪水的味道。
伸出舌頭,微微舔了舔落在唇上的雨滴。
是甜的。
謝小滿這樣想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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