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起因是因為方見突發奇想,要解決自己的管轄區里收秋打夏以後的人手空閒問題。在方見看來,礦場是個需要大量人手的地方,礦場周圍的廣大農村又是勞動力閒置的重災區。二者互通有無、有機互補,就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經過方見的慎重考慮,他把主意打到洪仲頭上。
一日,在會議中向洪仲大人匯報完例行事務之後,方見誠懇的說道:「現在我們的試驗區各個方面都在打基礎的階段,多是些瑣事細節。等這邊的事忙完了,我陪大人去視察一下跟我們毗鄰的明珠礦場吧。既然他們佔着我們慶雲縣的地,又在我們大明鄉的地頭上,我們多少也要盡一點地主之誼。看看他們有什麼困難,後續有什麼需求。我們雖然力量有限,但是也要儘可能給人家幫點忙。」
也不等眾人回應,方見便開始籌劃參加視察的人員:「礦場方面是中書省所轄工部直管的。大人所領的巡視團里正好有工部的楚城兄在,到時候一起去,順便視察一下礦場的生產情況。慶州派來陪同巡視團的葉錦軒大人,也可以跟着去看看。礦場有直屬兵部的常駐衛戍部隊,那兵部的張倪兄也可以跟着去……」
「去幹嘛?」被點到的人們哭笑不得,看着方見在那裏碎碎念。
「參觀學習一下嘛,主要是看看能給礦場幫上什麼忙。要是他們那裏人手不夠,我們在農閒時節可以有大量的勞力輸出啊!我們可以組織一個派遣單位,專門負責務工人員的組織。把農閒時的閒散人員都組織起來,分期分批送出去幹活,這樣也有一筆不小的收入呢。」
「礦場開礦物品的需求、損壞物品的維修、人員日用品的採購,那真是一大筆開銷啊!我們可以就近把這些服務都分擔一些,給他們減輕一點負擔。」
「不過,礦場運營了這麼多年,是不是已經有人把這些都壟斷了?這倒是個麻煩事。這麼一來,我們上上下下要觸動多少人的利益啊?」方見一個人在那裏自言自語,絲毫不顧周圍投來的古怪目光:「慢慢的向裏面滲透。要不然,我們再開一個礦,也挖礦石?反正附近的礦山多的很。」
「別胡說八道了。」洪仲這樣老成的人都被逗笑了:「礦石是國家嚴格控管的資源,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自己開採的。不過既然你能為老百姓想這麼深,我們倒是可以配合你去看一下。就是你說的,不一定有用。搶別人的飯碗,可沒有那麼容易。」
「那肯定沒問題了。」方見大喜:「有您這樣的重量級大佬出馬,看看哪個不長眼的還敢不聽招呼?」
「以勢壓人可不好,還是一點一點的做工作。」葉錦軒適時說道:「一開始就想着搞歪門邪道,怎麼也不是正途。」
「謝葉大人指點。」方見拱手謝過:「其實我也不想搞什麼。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我們可以不做,但是不可以不知道這裏頭的機關。是吧老孟?」他看向孟英。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孟英頭也不抬的在那裏整理資料。
「能不能別老在說正事的時候忙你的那些雜事。」方見不滿的說道:「好像我在虐待婦女似的。要是干不完,回頭我私下裏幫你好了。」
「算了吧。」孟英抬頭蔑視的看了方見一眼:「你哪次找我不是找事的。什麼時候能給我幫點忙,那我可是要燒高香了。」
「我也去!」旁邊清秀少年打扮的,陪着洪仲出來遊山玩水的當今皇妹慶祥公主的掌上明珠、敕封寶郡主的鄭寶兒也興沖沖的插話:「看看方見到底想搞什麼名堂。」
方見擦擦額頭的冷汗,急忙打着哈哈岔開話題。
到了第二天,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兒。
方見、洪仲、寶郡主、孟、馬二人,工部年輕的幹吏楚城,兵部張倪,州里的陪同人員葉錦軒,以及閒來無事跟着湊熱鬧的巡查團中的某些人。一行人穿着便裝,騎着大馬,秋遊一般向着慶雲縣最大的礦業基地明珠礦場進發。
從大明鄉出來,縱馬飛馳了大約半個時辰,已經來到了一座巍峨的青山腳下。這是一條巨大的山脈,蜿蜒千里,巍然聳立。在山脈之中,分佈着豐富的礦脈資源。尤其是特有的螢石礦脈,更是雲國獨有,是非常重要的戰略物資。
又跑了半個來時辰。拐過山腳,一片巨大的盆地出現大家的眼帘。現在眾人所在的是一條小徑,馬上就要匯入一條寬闊平實的大路。路上車馬來來往往、急速奔馳,重型貨車隆隆而過,跟剛才的幽靜景色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道路的旁邊,是一大片綠色的原野。仿佛一塊巨大的翡翠,鑲嵌在無邊的大地上,一直延伸向遠方。抬眼望去,讓人心曠神怡,翩然欲飛。
一輛輛沉重的載重馬車車隊從盆地深處駛出,在一隊盔甲鮮明的衛兵護衛下,向慶雲縣方向駛去。馬車上都貼着寬大的封條,上面寫着一些數字,還蓋着通紅的大印。慶雲城外有專門的轉運站,負責這些礦石的檢點和運輸交接。這些礦石通過轉運站,源源不斷的輸送到分佈雲國境內的無數加工場,製成所需的各類成品供應市場和軍隊。
往盆地裏面方向去的車馬也不少,大都是空車。也有裝滿貨物或者蔬菜、糧食的大車在路上行駛。
方見一行人向着盆地的方向奔去,不久就看到遠處懸浮的淡淡煙塵。還能隱隱聽到嘈雜的人語聲,看來礦場快到了。
在大路旁邊一條短短的小岔道盡頭,一個小小的草棚子映入眾人的眼帘。
那是一個簡陋的小棚子,一根高高的木棍上挑着一塊布片,上面歪歪扭扭的寫着一個『茶』字。草棚子下面擺着幾張方桌,十數條長凳。此時草棚子下面十分清靜,一個人都沒有。
「我們過去歇息一下,喝口茶再走吧!」洪仲開言說道。
大家都沒有異議。跑了半個上午,眾人的嗓子都一陣發緊,正好喝口茶解解渴。
一行人放慢馬速拐進岔道,不一會兒就來到草棚子前面。眾人翻身下馬,讓馬匹在附近的草地上吃草。所有人都來到草棚下面,在長凳上坐了下來。
「有客人來了!」忙亂中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屋子裏傳來,一個身穿藍布短衫,看上去乾瘦利落的老頭從屋裏探出頭來,跟大伙兒打着招呼。
「客官們,是喝茶還是吃些點心?」
「你這裏還有點心?」寶郡主高興的叫道:「有什麼點心,說來讓我聽聽。」
「小姑娘,」老頭很喜歡的樣子:「我這裏有現成的油茶和焦脆燒餅,吃了一個想兩個,吃了兩個不想走啊!」
「是嗎?好啊好啊!」寶郡主高興的一拍手:「給我們每人來一碗油茶,先來五十個燒餅,吃完再要。方見!付錢。」
「吃完再付不行嗎?」方見沮喪的看着寶郡主。
「行!太行了!」小老頭笑眯眯的看着他們:「馬上就好!」
屋裏的大鍋上,油茶正在冒着撲撲的小泡。旁邊特製的火爐上,燒餅正烤在爐膛里。不一會兒,熱騰騰的油茶和燒餅就端到了大家的眼前。
小老頭確實沒有撒謊。油茶清香可口,燒餅香脆撲鼻。大家餓了一個上午,現在吃到熱乎乎的美味,舒爽的感覺難以言表。
老頭給大伙兒上完吃食,也不進屋。就在旁邊的小凳子上坐下,點着一鍋旱煙。一邊吧嗒吧嗒的抽着,一邊問着方見:「小伙子,你們這是去礦上吧?」
「是呀!」方見一邊吸溜着喝油茶,一邊答道。
「是走親訪友,還是……」小老頭打量着這一大幫人。
「我們去看看,瞅一下有沒有什麼能賺錢的營生。」方見答道。
「哦。」小老頭眉頭微皺:「你們是外地來的嗎?」
「不是,慶雲縣的。」
「那在礦上有認識的熟人嗎?」小老頭關心的問道。
「沒有,我們也是一時興起,來看看有沒有掙錢的路子。」
「唉,那你們可是來錯了。」小老頭嘆口氣,磕磕手中的煙袋鍋子。
「怎麼講?」馬梅來了興趣,從旁邊問道。
小老頭四下看看,瞅瞅沒有礙眼的人,低聲說道:「這裏不太歡迎本地人的,你們恐怕要失望了。」
「為什麼?」方見奇怪的問道。
「唉。」老頭又嘆一口氣:「看你們這些人也是初來乍到,肯定不知道這明珠礦的規矩。小老兒不妨提點你們幾句,省的到了礦上吃虧。」
大家都來了興趣,紛紛湊過來聽老頭講典故。
「這個礦上有四大害,你們務必要知道。回頭到了礦里千萬小心,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麼嚴重?」洪仲眉頭不動聲色的微微一皺。
「也是這明珠礦場天高皇帝遠,被礦里的幾個官經營的如鐵桶一般。簡直成了他們的家天下了!」
「這第一害叫做虎,指的是礦上的總調度使胡鼎升。他在礦上總負責,除了平時的各種孝敬照拿不誤外,還壟斷了礦上的人員調度。據說每年吃的空餉,都能堆成一座金山。好多人進去礦里,要是不聽招呼,不幾天就失蹤了,連骨頭都找不到。而這個人的編制和待遇還在,各項費用每年向國家照領不誤。這就是為什麼他們不愛用本地人的原因。本地人要是平白無故失蹤了,還不鬧翻天嗎?外地人就不同了,人在不在了家裏都不知道。就是想找也找不到這裏來。」
「這第二害叫做倀,指的是工部督辦常貴民。他主要在設備和廢料這一塊下手。每年不知有多少低買貴賣、謊報支出的情況發生。因為他們都已經形成了利益共同體,一起欺上瞞下。每年來核查的官員也查不出什麼端倪,還以為一切正常呢。」
「第三害叫狼,指的是兵部督運使郎哲。他的貪腐範圍主要是在礦區周圍的各項產業中收取保護費。你要是孝敬不到,馬上讓你家破人亡,不得超生。」
「第四害叫狽,指的是一個礦上的潑皮,叫貝青峰。他依仗着自己姐夫郎哲的勢力,帶着一幫打手在礦上胡作非為、魚肉百姓,是郎哲在集市上的代言人。不知有多少人因為他一個不順眼,就被打得終身癱瘓,甚至死於非命。而且這個狽還十分好色,許多礦工的家屬都被他禍害了,現在都被逼在他開的樓子裏接客。」
「好多不明究竟的外人來到礦上,一落地被這些人盯上,然後便會吃上一個大大的虧。輕則破財,重則送命。」
他嘆息着,看着幾個美女:「你們幾個最好別被那狽看見,否則就是不可測的大禍!」
洪仲的臉色陰沉下來,仿佛能夠刮下一層寒霜。所有人都沉默了。
如果這老頭說的話屬實,那這個明珠礦場就是一個盤踞在雲國的巨大毒瘤。其實大家都已經信了個八、九分。一個老頭兒,沒有必要向一群不知身份的客商去陷害朝廷的官員吧?
方見點點頭:「多謝老人家直言。我們一定會加小心的,見事不好,我們趕快跑,應該來得及吧?」
「但願吧!」小老頭搖着頭,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