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曦這一覺睡到第二天快晌午才醒。
她睜開眼睛,陽光灑在屋裏,又落了一些在床邊,她伸手過去摸了摸被曬得暖洋洋的被子,小聲說了一句,「真好。」
聲音還有些嘶啞,不過比前一日已經好了許多。
聽見屋裏有了動靜,門帘子一掀,走進來兩個人。
打頭的是聽蘭,手上端着熱水,後頭跟着的是聽梅,拿着毛巾胰子等物。
聽蘭笑眯眯道:「姑娘這一覺睡得可真好,原想着昨兒您歇下的早,今兒早上也得早早醒了才是,姨娘從太陽出來便吩咐準備熱水,」她將手上的銅盆子放在架子上,又扭了毛巾給顧九曦擦臉,接着道:「誰料這兩壺水都燒乾了,姑娘還沒醒來。」
顧九曦對這個上輩子一直陪着她直到進宮的丫鬟也很是有好感,當下沖她笑笑,問道:「我好多了,姨娘哪兒去了?」
「姨娘給您收拾東西去了。」聽蘭小心翼翼給顧九曦擦了脖子,道:「姑娘起晚了,不知道今兒前院可熱鬧了。」
前院?
她們三房一大家子住在一個五進的院子裏,前院原本是嫡母所出,三房唯一的嫡子顧青陽的地方,不過他年紀也大了,去年就搬出去等着成親了,現在前院是嫡母的地方,每天早上她都在那裏等着三房的下人們回話。
所以前院熱鬧……想必是嫡母受了訓斥了。
顧九曦嘴角微微上翹,她上輩子雖然只活到三十出頭,但是該見的都見過了。
她深知像顧家這種大家族裏頭,雖然處處都顯着嫡庶之別,但是每一個人敢做得這麼露骨,大家族裏的正房夫人們,就算暗地裏再怎麼想着要把庶子們養廢,要把庶女嫁得遠遠的再看不見,但是明面上,沒有人會虧待庶女的。
畢竟養着庶子庶女們,是能顯示大房寬大胸襟,能顯示她們一點都不妒忌。
真累!顧九曦暗暗嘲諷一聲。
她正想着,聽蘭已經忍不住繼續往下說了,「七姑娘被禁足了,太太也沒好到哪兒去,雖沒聽見老太太是怎麼處置她的,不過傳話的錢嬤嬤剛走,太太后腳就把玉珠按在板凳上打了一頓,現都起不來身了。」
顧九曦暗暗點頭,道:「她攛掇姐姐,是該好好打一打了。」
聽蘭一愣,臉上笑容淡了些,「太太用的的確是這個理由。」
「玉珠攛掇七姑娘跟九姑娘打架,打二十大板,丟到田莊上去。」
顧九曦看聽蘭神色不同以往,暗暗嘆了口氣。
上輩子的時候,聽蘭跟她基本是一個脾氣,有點幼稚,一點就着,想也知道是嫡母專門挑了放在她身邊的,為的什麼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無非就是想讓她多犯幾個錯。
只是聽蘭雖然性格不沉穩,但是卻是個好心腸,上輩子一直陪她到十七歲入宮。
但是這輩子不一樣了,她是重生的顧九曦,聽蘭現在卻還是上輩子那個什麼事兒都沒經歷過,還是跟以前一樣沒心沒肺的丫鬟,她倆還能走下去嗎?
聽蘭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聽梅上前給顧九曦遞了沾好青鹽的楊柳枝刷牙。
屋裏安安靜靜的,直到黎氏進來。
黎氏也是笑容滿面,道:「早上看你睡得沉,就沒叫你。」說着她走到顧九曦身邊,摸了摸額頭,終於鬆了口氣,「大夫還說怕你夜裏發熱,叮囑一定要看護好了,眼下終於能放心了。」
顧九曦看見黎氏眼眶下頭的淡青色,知道她幾乎是一夜沒睡,有點愧疚道:「讓姨娘操心了。」
黎氏不以為意,「過了這一道坎兒可得好好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說完她又道:「眼下福就來了。」
黎氏看了一眼屋裏的兩個小丫鬟,道:「去給姑娘端粥來,還有早上老太太賞的點心。」
等到兩人出去,黎氏道:「早上她們把東西都送來了。你祖母給你的點心,錢嬤嬤說是每日都有。」黎氏臉上止不住的笑容,「這可是大造化。」
顧九曦陪着黎氏笑,有了上輩子的經歷,她很難再對顧家的人生出什麼好心腸來。況且這不過是安撫人的手段罷了,一盤點心而已,這東西平日放在祖母屋裏連她屋裏的丫鬟都不去動的。
這等手段,她在宮裏的時候也常用。
可是看見黎氏這般開心,她也跟着高興,「姨娘也吃,我一個人吃不完的。」
黎氏越發的高興了,只是口上還推辭,「我剛見了,就小小巧巧四塊,你一個人吃,姨娘不吃。」
顧九曦心裏不免有些黯然。
黎氏卻還興高采烈的說着,「你大伯母送來了昨兒你祖母說的被子,我摸了,比咱們現在用的好多了,等下午就給你換上。還有你伯母,送了南邊產的老紅糖,說是你葵水才至就受了寒,喝這個省得肚子疼。」
顧九曦面上是這個年紀女孩子特有的嬌羞,心裏卻不免為大伯母贊了一聲,上輩子大伯母就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管家也是一把好手,做事滴水不漏,現在依舊是這樣,這份禮物雖不貴重,卻是按照她們的需要送的,真真送到人心坎里了。
「你二伯母也送了東西。」黎氏臉上的表情從高興變成了羨慕,還有點小心翼翼,「只是姨娘不識字,不知道她們拿來的是什麼。」
顧九曦道:「姨娘拿來我看看。」
黎氏起身,從窗戶那邊的小桌上拿了兩本書來,「還有些紙筆,說是給你抄書用的。」
只是顧九曦一見書名……若不是她內力已經是那個歷盡滄桑的明玥師太,看見這東西就要變了臉色了。
《女戒》
《女訓》
這兩本書說起來都是一個思想,教導女孩子為人處世的,要處處謙卑。
二伯母這是說她不敬嫡母,說她品德不好。
看見顧九曦許久沒說話,黎氏小心翼翼問道:「可是有什麼不妥。」
顧九曦搖搖頭,笑道:「無事,這兩本書上學堂第一年就學了的,二伯母眼下送這個來,想是怕我在家裏養病忘了功課吧。」
黎氏這才笑了起來,道:「你二伯母出身書香門第,她的學問是最好的,送這個來鄉試大有深意,你要好好看。」
顧九曦點點頭,「回頭我就把這個擺到書房裏去。」
黎氏笑了笑,摸摸顧九曦的臉,道:「你這兩日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再去給你祖母還有兩個伯母道謝。」
顧九曦答應了,卻越發的心酸。
她能看出來,黎氏這是在提醒她。
黎氏是家生的奴婢,原本是府里貓狗房的丫鬟,不知怎麼的被喜歡狗的三爺看上了,一來二去就要了她做了妾室。
這十幾年來,黎氏一直再用自己的方式提醒她。
她方才那句話,其實重點不是在道謝,而是讓她歇兩天,她才跳了潭,就是身子好了,也不能就這麼快出去蹦躂,一來礙人眼,畢竟三房當家的主母還在屋裏關着,二來嫡姐臉上傷了,也還在被禁足,第三嘛,要是出去的太早了,祖母心裏難免會想她是不是裝的。
其實就算沒黎氏提醒她,她也打算在屋裏窩上十天半個月再出門的。
想到這兒,她湊到黎氏跟前蹭了蹭,小聲道:「姨娘,我這還有點頭暈,一會能在床上吃飯嗎?」
黎氏笑了笑,「能!」
靠在床上吃了頓飯,雖然是寡淡無味的粥,但是顧九曦又找回了當小女兒的心態,一頓飯吃得很是舒服。
等到吃完飯又換了身常服,她道:「去叫木靜進來伺候,我要去抄書了。」
趁着嫡母跟姐姐都沒法出來,先把這個已經探明了的大釘子解決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