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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霽風的眼皮被翻開,一束光照進來,橙黃色的光,將他的瞳孔照得通亮。將他的記憶照得通亮,連帶那泛黑髮綠的深水中……韓霽風猛然拔開醫生的手坐起身來。
「明月……我要去找夏明月……」
吳曉雪過來抱住他:「霽風,你別動,你現在還病着呢,哪兒也不能去……」
可是韓霽風赤紅着雙目,根本聽不進勸。只知道惡魔將夏明月虜獲了,就在他面前,他明明已經碰觸到她,卻不等將人拉上來便徹底鬆脫。此去經年,他永遠不會忘記夏明月的眼,黑白分明,對他有着無盡的企及。她是指望他的。
「你們放開我,我要去找夏明月。」
醫生對吳曉雪說:「不行就打鎮定劑吧,我看病人的情緒太過激動。」
吳曉雪整顆心抽搐成一團:「那快點兒打吧。」一邊抱緊韓霽風,哭到哽咽:「霽風啊,你這是想要媽媽的命麼……讓媽媽怎麼辦……」
打過鎮定劑後,韓霽風很快沉寂下來,進入睡眠狀態。
吳曉雪拉着他的手坐在床邊掉眼淚,輕輕撫摸他頭上的繃帶。
接到電話聽說韓霽風受傷時她嚇壞了,又是傷在要害上,見到的時候頭上都是血,順着臉頰凝結成塊。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不由想到夏符東墜樓時的慘烈場景,她接到電話趕過去,看到那個鮮血淋淋的畫面,驚悚得忘了哭。一眨不眨地盯着夏符東沉浸在血泊中的那張臉……那是她一生的噩夢,到死都沒辦法醒過來,只能一而再的重溫往復。現在看到自己的兒子滿臉帶血的模樣,那個噩夢的稜角很快的竄入腦海,不可避免地中傷了她。
她怕極了,怕自己的兒子再有任何的閃失,那樣她的生命將一無所有,連生活都要無以為繼。
「霽風啊,你一定不能有事,要快點兒好起來……」
夏符東得到夏明月出現意外的消息時還在公司里,夏明星正好在他身邊,聽到這個消息後吃了一驚。接着跑到洗手間裏給吳雪打電話,突如其來的喜訊,讓她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媽,我告訴你個好消息……大快人心的消息,夏明月她……她掉到水裏淹死了……不是,是還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證明已經死了,但是還生的可能性不大,只聽說搜救的人沒有找到……怕是凶多吉少……」
相對於夏明星的激動情緒,吳雪顯得異常平靜。忍不住的又要呵斥她:「小星,你又忘記媽媽跟你說的什麼了是不是?你這樣大驚小怪的,要是讓公司里的其他人聽到還了得?怎麼總是不長腦子。」
夏明星被訓斥也不放在心上。只說:「媽,你放心吧,我在洗手間呢,沒有人。」想了一下,又說:「宴請的事情你不用再操辦了,這一回夏明月徹底用不到了。」
吳雪輕笑:「我本來就沒有準備。」
夏明星愣了一下:「媽?你……」
吳雪當即道:「我的話你又忘了?不是告訴過你,不該你知道的事就不要問。」
夏明星乖乖的閉上嘴巴。卻忍不住的心跳如鼓,不敢相信整件事情跟自己的母親有關,聽聞一切都是意外……但無論怎樣,天命不可違,她夏明月再怎麼詭計多端,不可一世,終於被老天給收了去。
斂神後推門進來,見夏符東已經掛了電話,面色沉重的坐在那裏。她走過去問:「爸,我剛才聽電話里的意思是明月姐出事了,到底怎麼回事?」
夏符東唇齒有些發顫,還是說:「她和霽風回來的時候出了意外,你明月姐落水了,到現在還沒找到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霽風哥頭部受了傷,已經被送到醫院。」
這一句還是致使夏明星的心臟隱隱的一陣跳動,她想急切的離開這裏,去醫院看看韓霽風到底怎麼樣了。
「爸,你別太擔心了,吉人天相,我相信明月姐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夏符東按着眼眶說:「希望她沒事。」
可是,托人去打聽,結果很不樂觀。這幾日連續大雨,正是河水湍急的時候。而夏明月不會游泳,掉進水裏肯定凶多吉少。搜救人員已經不報生的希望,一心開始沿河打撈屍體。
夏符東沒想到夏明月的命比她的母親還要薄,一想起這個頓時難言的酸觸。
「小星,你先出去,爸爸想一個人靜一靜。」
夏明星說:「那我先出去了,爸,只是你也別太難過了。誰說找不到明月姐就一定代表她會有事呢,說不定很快就找到了。」
夏符東揮了揮手:「出去吧。」
夏明星一出來就迫不及待的去了醫院。
韓霽風打了鎮定劑剛剛睡過去,病房裏只有宋曉雪守在床前掉眼淚。
「阿姨,霽風哥怎麼樣了?」
宋曉雪一見夏明星,鼻骨更是酸得厲害。
「明星,你來了。」看了韓霽風一眼說:「情況不是特別好,看來是落水時腦袋撞到了石頭,出了不少血,醫生說還要進一步觀察看看。」
夏明星的呼吸道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急涌而至,仿佛一時間連呼吸都極度困難起來。見韓霽風雙目緊閉躺在床上,頭上纏着厚厚的紗布。心早就懸了起來,惡狠狠的說:「都是被夏明月那個喪門星害的,任何人沾上那對母女都沒有好事。我們夏家被害慘了,她現在又來禍害霽風哥。」
宋曉雪只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她是不喜歡夏明月,巴不得她離韓霽風遠遠的,兩人沒有一點兒關係才好。可自從婚禮之後,覺得夏明月也挺可憐,想來在夏家的日子並非表面看到的那樣風聲水起。現在又聽聞下落不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她心中的怨念忽然沒有那麼重了。
篤定她多半是死了,不由說:「唉,活人還跟死人計較那麼多幹什麼。我現在什麼也不求,只求你霽風哥快點兒醒過來,平安無事才好。」
夏明星安慰她說:「阿姨,你放心吧,霽風哥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在醫院呆了很長時間才回家去。
夏符東心情不好,所以早早從公司回來了。
夏明星一進來就看到他的車停在那裏,問管家:「我爸他回來了?」
管家說:「是的,二小姐。」
夏明星點點頭進來,看到吳雪坐在沙發上喝茶,姿態優雅地抿壓着。她左右看了看,確定就她一人坐在那裏,過來問:「媽,我爸呢?」
吳雪眼中的得意一閃而過,平靜說:「你爸說他身體不舒服,去樓上休息了。」
能舒服才怪,喜歡的女人和女兒都是短命鬼,想想就很無奈。
夏明星「哦」了聲,坐下來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水喝。
按她現在的心情,應該喝酒,而且定要大醉淋漓,舉杯高呼才爽快。從此以後夏明月那個眼中釘終於在她的生命里徹底消失了,沒人能真正奪得她夏家大小姐的地位。
但是礙於輿論她一定要收斂,捧着杯子默默壓制心中的雀躍。
一口茶水不等咽下去,忽然被嗆了一下。
就聽到夏明日哭着從外面跑進來,直奔吳雪而來:「媽,他們說明月姐姐出事了,我不相信她會出事……他們在騙我對不對?」
夏明星看見自己的親弟弟因為一個不相干的女人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真想一巴掌打上去。告訴他你自己的親姐姐還沒死呢,你至於這樣要死不活的。
不由得白了他一眼,說:「夏明日,你別胡鬧啊。」
吳雪捨不得對他發脾氣,同時瞪了夏明星一眼:「明日他還小,懂什麼,你別嚇到他。」說着已經將夏明日攬到懷裏,輕聲哄騙:「乖,明日不哭。你聽誰說明月姐姐出事了?他們是騙你的,她只是回家去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而她料定夏明月永遠不會回來了。
夏明日抽搐着:「她回哪個家了?這裏不就是她的家麼。」
吳雪皺眉,沒想到小孩子的思維這一刻反倒清析。耐心解釋:「回她以前住的地方了,明月姐姐家裏有事,所以才不得不回去。明日要是懂事的話就不要鬧,否則媽媽不喜歡你了。」
「那她以前的家在哪裏?我要去找明月姐姐。」
「明日,不許胡鬧。」小孩子不聽勸,吳雪被他吵得心煩,出聲呵斥:「你這孩子怎麼不聽話,跟你說得很清楚了,你明月姐姐出遠門了,不會再回來了,你要再沒完沒了的,媽媽不高興了。」
夏明日今天不知是怎麼了,根本不聽吳雪的話。聽說夏明月永遠不回來了,更加哭個不停。
夏明星率先站起身來:「夏明日你這個白眼狼,竟然跟別人一個鼻孔出氣。」
吳雪哄不好他,就告訴保姆將人帶到房間裏去。小孩子鬧夠了自己就會去睡。
家裏出了這樣的事,保姆也不敢多說話,聽吳雪這樣說,馬上拉着夏明日上樓。
「聽話,小少爺,我們到房間裏去玩。」
夏明日被拉着上樓,卻不停的哭。
「我要明月姐姐,我要明月姐姐……」
夏明星心裏嘀咕,真跟哭喪一樣。
她藉口透氣出門去了,告訴吳雪晚上要晚點兒回來。
開着車直接去找朱莎,到了這個時候不慶祝一下着實對不起自己長久以來難得一見的好心情。為了避人耳目,買了吃的直接到朱莎的單身公寓去。
朱莎見夏明星過來,樂不可支,再聽她說夏明月出事了,哼聲:「你那個姐姐真是罪有應得,這麼長時間她欺負你欺負得還少麼,現在報應來了吧。」
夏明星抿着唇:「所以非找你來慶祝一下不可,然後去醫院看霽風哥。家裏我實在是呆不下去了,你是沒見夏明日,聽到夏明月出事了哭個不停,吵得人心煩意亂的。」
朱莎咂咂舌:「你別說,夏明月還真會收買人心,連明日那小傢伙都被她給收買了啊。」
「那個女人啊,就是個喪門星加狐媚子。」
韓霽風安靜了沒有多長時間,鎮定劑的效用一過,他又開始鬧着要去找夏明月。
怎麼可能不找她?韓霽風睡夢中都有她落水時的樣子,那樣近又那樣遠,近在咫尺之間,他可以看到她的眉眼,甚至指尖相觸。又那樣遠,遠到只能眼睜睜的看她消失不見。她的唇齒微動,他想她定然在喚他的名字,然而他並未在她的眼中看到怨念。或許她是覺得生命里所有的不幸降臨到自己身上的時候都沒什麼好意外的,所有的感觸只是無奈。
他的心抽痛起來。
赤着腳下床,他的意圖很明確,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宋曉雪一進來,唏噓出聲:「霽風,你怎麼下來了?」過來扶住他的胳膊:「快到床上去,你傷的很重,不能隨便跑來跑去的。」
韓霽風的頭疼的厲害,可是,正是這疼讓他的意念格外清析。
「媽,我要去找夏明月。」
宋曉雪輕言輕語安撫他的情緒:「你到床上去休息,夏明月的事情你放心,已經有很多人去找她了,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你只要安心的等着就好。醫生說你的頭傷的很嚴重,就這樣跑出去會有危險。」
韓霽風喃喃:「媽,你別攔我,我自己去。」
宋曉雪見拉不住他,情急之下怒吼出聲:「你這孩子怎麼不聽媽媽的話呢,我都說了已經有人去找她了。如果她真的死了,就算你去了,又頂什麼用呢?」
時間靜止了,整個病房一時間安靜得可怕。
韓霽風也靜止了,怔怔地看着她,單薄的嘴唇無聲開合。
宋曉雪忽然沒有底氣:「霽風……」
韓霽風微微眯起眼睛:「媽,你說什麼?」
宋曉雪吞咽一口唾沫:「我說夏明月有可能已經死了,你也死心吧,別想着再去找她。」
韓霽風忽然像一頭髮怒的獅子:「不可能……夏明月她不會死的。」
可是,是人都會死的。由其夏明月她不會游泳,河水湍急,如果沒人救她的話,生命何以維繫?
韓霽風的大腦亂作一團,另一個聲音看似無比清醒地擾亂着他的神智,以至於他再怎麼吵着不信,卻沒辦法不心灰意冷。
所以不敢讓自己停下來,唯怕一停下就將什麼都想明白了。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痛恨自己有清析的頭腦,想要這樣生生的麻痹自己都變得無比困難。
宋曉雪見他的眼睛裏佈滿紅血絲,竟然有些可怕。
她聲音顫抖:「霽風,你別嚇媽媽。」她嗚嗚的哭起來。
然後他就像瘋了一樣,意欲掙脫一切束縛走出去。
護理聽到聲音已經趕了過來,加上正好走進來的夏明星,一起幫宋曉雪把人攔住。韓霽風一米八二的身高,平時又喜歡運動,本來是極有力氣的,可是受傷的緣故,元氣大傷。幾個人手忙腳亂的不讓他走出去。
夏明星從來沒見過韓霽風的這個樣子,太可怕了,仿佛所有理智不復存在,整個人都不受控制起來,像個瘋子,一副與世界為敵的絕然姿態。
就是他的這個樣子剎那間刺激到了她,歇斯底里的想要喚醒他。
「韓霽風,你夠了。為了一個死去的女人,你想傷死阿姨的心麼?我告訴你,夏明月已經死了,我爸早接到了她的死亡通知……她死了,不會再回來了。」
「砰!」
一根繃緊的弦無形中砰然斷裂。
韓霽風一個晃神的時間已經被逼退到牆角去。
宋曉雪一臉擔心:「霽風……」
他沒了半點兒反抗,揮舞的雙臂垂下去,身體沿着牆壁不斷下滑,直至坐到地板上縮成一團,他的精神開始有些渙散,跟用的藥也有一定關係。
或許是頭疼,他用雙手努力地抱緊自己的頭。
就那樣安靜地坐在那裏,任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過去。他像個迷路的小孩兒,拼盡全力找尋之後只剩下無望。
夏明星怕了,張大瞳孔不敢再輕易的說話。
宋曉雪的心裏又酸又澀:「霽風,你沒事吧?地板上涼,快起來到床上去躺着。」她企圖將人拉起來,可是拉不動。
而其他的人亦被這樣的安靜驚悚到,不敢輕舉妄動。
許久之後,韓霽風揚起頭來,聲音沙啞:「媽,我一定要找到她的。」
宋曉雪終於抑制不住那哭聲,猛地從身體裏爆發出。她素來驕傲的兒子此時此刻就像個無助的孩童,用困惑不清的眼神望着她,那樣柔軟的情愫卻如一把鋒利的劍,瞬間將一個母親的心給割裂了。
蘇婉清捂住嘴巴轉身向外跑去。醫院長長的走廊里迴蕩着她急迫的腳步聲。
剛剛那一幕她都看到了,一門之隔着實不遠,可是這樣的韓霽風讓她感覺很陌生。
記得有人跟她說過,她說:「韓霽風這個人天生涼薄。」這些年來,她不斷思考這個「涼薄」到底是什麼意思。有時覺得他薄情寡義。現在她想告訴那個女人,當年她的評判有多武斷。這個男人哪裏薄情?或許是從來沒有真正的懂得他的心。
蘇婉清被這樣弱軟的韓霽風打垮了,連帶她一直以來的執念,也被這樣的韓霽風擊碎得片甲不留。一切都再清楚不過,她到底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可這世上的多少人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
蔣承宇比蘇婉清晚過來一步,他接到蘇婉清的電話時正打算去外地出差,聽說韓霽風受傷了,馬上通知助理將行程改到明天早上,然後才往醫院來。
進來的時候韓霽風已經冷靜下來。
他問宋曉雪:「伯母,霽風他現在怎麼樣了?」
宋曉雪眼眶的淚還沒有干。
一臉疲憊的說:「剛被勸到床上去,情緒穩定了一點兒睡着了。」
蔣承宇看韓霽風的樣子似傷得不清,頭髮都被剃短了,紗布纏了厚厚的幾層。而燈光下他的臉色慘白,一點兒血色都沒有。
看了一會兒,側首問:「阿姨,婉清來過了吧?」
宋曉雪搖頭:「沒見她啊。」
「這奇怪了,她該比我先到啊。」蔣承宇一陣狐疑,轉身出去給她打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被接起來,不由得問:「在哪兒呢?」
蘇婉清呆坐在椅子上,握着電話的手指發僵發木。刻意清了清嗓子說:「還在路上呢,出了點兒小事故,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過去。」
蔣承宇怕她擔心,想着今晚不能過來也好。就說:「那你乾脆今晚別過來了,霽風他已經睡下了,我們就別打擾他了。」
蘇婉清說:「那好。」接着就掛斷了。然後站起身,一路不回頭的往醫院外面走。就當自己今晚從沒有來過,也沒有見過韓霽風任何狼狽的樣子。所以,一覺起來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這樣,韓霽風才永遠是她認得的那個韓霽風。
她只是不甘心,他們認識那樣多的年頭,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他的過去與現在,她通通再清楚不過。所以,她怎麼允許這樣疏離的口子出現。
蔣承宇收起電話回到病房。
宋曉雪問他:「你問過婉清了麼?她在哪兒呢?」
蔣承宇說:「她在路上出了點兒小事故,今晚不能過來了。」這才問:「阿姨,霽風不是在度蜜月,怎麼受的傷?」
吳雪直嘆氣:「還不是蜜月導致的意外,回來的時候落水了,霽風的頭撞到了石頭,被人救上來的時候就已經昏迷了。那個夏明月到現在還沒找到,是生是死都不清楚……」
蔣承宇眯起眼睛,一臉難掩的吃驚。
「阿姨,您說什麼?那個夏明月怎麼了?」
吳雪看了韓霽風一眼,壓低聲音說:「估計是凶多吉少。」
蔣承宇覺得自己需要坐下來冷靜一下,他的思緒忽然變得莫明其妙,連情感都被影響到了。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想到『紅顏薄命』四個大字,頓時晦氣得想扇自己的巴掌。
當時在飛機上見到夏明月那個女人,生機勃勃,那樣好,怎麼就看不出她有英年早逝的相?
他覺得心慌意亂,掏出煙來,想到這是醫院禁止抽煙,接着揉碎在指掌間。
所有的情緒只是沒由來,其實早在韓霽風和夏明月結婚的時候,他就決意將那點兒「非份」之想捨棄了。他蔣承宇不是沒見過漂亮女人,更不是玩不起的人。再怎麼眼前一亮,怦然心動,畢竟是兄弟的女人,從此之後倚劍江湖,大可以退避三舍。
可是,這一刻蔣承宇發現他明顯高估了自己,或者說他明顯低估了夏明月在他心裏的地位。
他竟為着這個女人心疼難耐。
蔣承宇抓了一把胸前的衣料,心裏想着,可怎麼辦?
他真的需要點着一根煙冷靜一下,起身大步向外走。看到過路的護士就說:「幫我盯一會兒307,我抽根煙就回來。」
小護士說:「好,你去吧。」
蔣承宇在外面不過站了半小時的時間,上來的時候病房裏空空如也,哪還有韓霽風的半個影子。知道自己闖禍了,本來宋曉雪還不放心,是他硬是將人勸回去休息一會兒。宋曉雪也是相信他,才說:「承宇,那先辛苦你了,我回去給霽風熬點兒湯,很快就回來了。」然而他一時疏忽大意,竟讓人給跑了。
第一時間給宋曉雪打電話,又怕她太着急,就說:「阿姨,您千萬別急,無論如何我一定能將霽風給您找着。」
宋曉雪怎麼可能不急,頓時像只無頭蒼蠅。
「承宇啊,他能去哪兒呢?可是要了阿姨的命了……」
此時的韓霽風能去哪裏?夏明月在哪裏失蹤,他就一定去了哪裏。這一點不難想到。蔣承宇在病房裏轉了一圈,果然,韓霽風的衣服不見了。
明天的行程肯定又有變動,蔣承宇乾脆給同事打電話,安排其他人過去。接着跟當事人接洽,終於把事情安排妥當。伸手將電話扔到座椅上,加大油門前行。
韓霽風和夏明月的這次意外在國森引發了轟動,才聽到的時候哪裏有人肯信,以為又是哪個無聊的人在興風作浪。得到證實之後,只是不敢相信,好好的一對璧人,就這樣香消玉損了?
由其銷售部,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整個部門都消沉了。
本來上午的時間有個小會要開,要求所有業務員出席。
時間眼見就已經到了,付謠躲在茶水間裏一杯接一杯的喝水,盯着那表一點兒都不想動彈。
夏明月在度假山莊的時候還跟她通過電話,勸她得出空來多陪一陪段楚生和孩子。而她則無盡的羨慕那兩人的神仙生活。哪裏想到竟是一通決別的電話,可是因為不能預知未來,所以並未說句與決別相關的話,以後都沒有機會再說了。
那個一手提拔了她的女人,竟然……不在了。
她去過二十一樓,只有張潔坐在那裏無精打采的,一看到她上來,眼眶立刻就紅了。
「付經理,你說夏總她怎麼會出事。走之前分明還好好的……」
所以才堪之為意外啊,一切預料之外的事。
缺席的不止付謠一個人,整個會場氣氛十分低靡,王強說着說着,也不想再說下去了。以往這個會都是由夏明月來開的,除了具體落實下個月的任務量外,還會鼓舞大傢伙的士氣。別看她的話語簡短,可是很有煽動性,常常聽得業務員們熱血沸騰,幹勁也是不言而喻。
所以,這個不羈的女人是整個銷售部的靈魂所在。再怎麼被她打壓,也不能否認她的功勳,是為國森立下汗馬功勞的。
而銷售部的員工也因她得到了切實的好處,所以到了這一刻,很難不感念她。
王強吃力的將整個會議開完,最後一點兒事情說完的時候如釋重負。一邊告訴大家散會,一邊對王生說:「去找找你們付經理,要是找不到,就等着回辦事處的時候把會議的主要內容跟她傳達一下。」
王生說:「我知道了,王總。」
之後也沒聯繫到付謠。她不在公司,手機也關機了。本來公司給訂了晚上的機票,現在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走。
付謠喝了一肚子的水,仍舊不能讓自己靜下來。就乾脆回家睡覺去了。
就連段楚生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一進門脫掉鞋子,話也沒說就直接回臥室了。
段楚生開門進來問她發生了什麼,又問她今晚走不走,都沒得到她的回應。估計是工作太累了,他只得關門出來,任由她睡去。反正她從來不會在工作上迷糊大意,誤了事情。所以時間一到,她自然就起來了。
搜救持續兩天之後,基本可以定論了。
夏符東握着電話,就聽那邊說:「夏先生,我們盡全力了,看來令千金真的是凶多吉少……」
知是他們將話說得婉轉,實質就是沒有還生的可能。
夏符東掛斷電話之後,坐在那裏抽煙。
即便離得遠,吳雪一看他的表情,還是猜到了電話的內容是什麼。徹底心滿意足起來,夏明月跟她鬥了一把時間,到底落得個屍骨無存收場。
走過去,確認自己的猜想。
「剛剛電話里說什麼?」
夏符東表情沉痛:「他們說搜救無果,明月肯定是出事了。」
吳雪瞬間得意洋洋起來,只是臉上不見一點蛛絲馬跡。過來攬住夏符東,用溫和的口吻道:「符東,我知道你很難過,我也跟你一樣難過。出了這樣的事我們都沒想到,也是沒有辦法。誰知明月那孩子這樣命苦。」
夏符東伏在她的懷裏;「我對不起她。」
吳雪輕拍他的背:「不要這樣想,你給她的已經足夠多了,是明月那孩子沒有福氣。」
夏家這就開始為夏明月舉行葬禮,顯得那樣迫不及待。
吳雪提議:「明月既是我們夏家的孩子,葬禮也要辦得風風光光的,不能讓孩子走得冷冷清清。」為此還花了為數不小的一筆錢給她買了一塊墓地。
夏明月從入夏家到現在,仿佛還從未享受過這樣高的禮遇。
生時得不到的,死了卻得到了。
真是說不出的諷刺。
執意不肯相信夏明月不在了的人只有韓霽風。在旁人看來,此時的他就像個偏拗的瘋子,若不是得了失心瘋,也不會如此不肯面對現實。
蔣承宇一大早抵達出事地點的時候,果然,韓霽風已經到了。他只是驚詫,以往那樣睿智的韓霽風,法庭上無往不利,現在卻犯着刻舟求劍的錯誤。
有些東西並非在哪裏失去了,就能在哪裏找得回。
由其現在韓霽風的身體狀況堪虞,蔣承宇無論如何都要把人帶回去,否則跟宋曉雪也沒辦法交待。
「韓霽風,你這樣做是沒有用的,你自己分明知道。」
韓霽風將他的手拔開。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選擇一意孤行,打算順着河水找下去。
蔣承宇告訴他:「霽風,你這樣是在做無用功,就算你把自己折磨死,也都於濟於事。你怎麼就不聽勸呢。」
搜救隊早就將這一帶翻遍了,若能找到夏明月一早就找到了,所以就算現在他挖地三尺,結果也只能那樣。
可是韓霽風誰的話都不聽,落水的地方沒有,他就沿河找,便不信找不到她。
蔣承宇篤定現在的韓霽風理智盡失,拿他沒有辦法,又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一個人做傻事。不得跟着他一起,等他將這一帶找遍了,便會死心。
而他自己的一顆心活靈活現,也需要入土為安。
就陪着他一起犯傻。
不僅將沿岸找遍了,連夏明月出事的那段河底也不知翻了多少遍。
三天之後,韓霽風的身體終於不堪負荷昏死過去。蔣承宇得已將人帶回來。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宋曉雪再也不敢馬虎大意,二十四小時寸步不離的找人看着他。
然而再回來的韓霽風變得非常消沉,在醫院的那些日子常常一個坐姿保持很久,累了就躺到床上去睡。他不打算再逃跑,卻也什麼都不肯做。連飯都很少吃,話也很少說。
宋曉雪明眼瞧着他一天天的消瘦下去,俊朗的五官越發稜角分明。
聯繫他的朋友來陪他聊天,以為這樣可以緩解他過度的沉默。可是,現在的韓霽風語言變得無比匱乏。就算睡覺也不肯與人交談。時間久了,大家只當他是得了抑鬱症。宋曉雪專門請了心理醫生來跟他聊天,誠然這是個防備心極強的男人,即便病着,也很難被催眠攻克。
這一天蘇婉清過來看他,手裏提着保溫桶。進來後跟宋曉雪打招呼:「阿姨,還沒吃吧?我帶了粥和小菜,你和霽風一起吃吧。」
宋曉雪接過保溫桶說:「今天下午霽風就出院了,明天你就別來送吃的了。」
「霽風可以出院了嗎?」
「嗯,醫生說可以回家休養。要是有什麼狀況,隨時到醫院來。」
蘇婉清說:「也好,回去還能換種心情,這樣對他的病情也好。」
坐來過跟韓霽風說話:「你打算沉默到什麼時候?我知道你無比清醒,我們的話你都聽得再清楚不過。再痛苦也沒有人可以逃避現實的過日子,地球一如既往的轉動,生活也在繼續。現在國森已經換了新的銷售部總經理,那些業務員們還是像往常一樣定期回來開會,時間到了就出發。而且國森的股東會也有了新的變動,你看,這世界一切都沒有停止運轉。只有你韓霽風因為夏明月徹底垮掉了,你真就打算這樣過一輩子麼?」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讓自己保持平靜:「那麼,你有沒有想過阿姨要怎麼辦?」
她說再多的話韓霽風也只是無動於衷。
蘇婉清兀自點點頭:「好吧,那我換個說法。我知道你覺得夏明月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如果你當時肯拉她一把,她就一定沒有事了。可是,霽風,人各有命。你已經盡力了,她的死便跟你沒有關係。」
韓霽風看向她,聲音沙啞:「你還想說什麼?」
蘇婉清已經無話可說。站起身對宋曉雪說:「阿姨,我上午要開庭,先走了。如果結束得早,我過來幫你收拾東西。」
宋曉雪送她出去:「你忙你的吧婉清,不用再過來了,沒有多少東西,我一個人整理就行。」
下午的時候蘇婉清沒能得出空來,倒是夏明星從公司請假過來了。
看宋曉雪已經把東西整理得差不多了,便說:「阿姨,我不是在打話里說了讓你等我一起。」
宋曉雪笑笑:「也沒有多少東西,我知道你們上班都忙,便想着不讓你們過來的。」
夏明星趕緊幫她提東西,一件一件的往車上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