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晨光,不一樣的晨景。
小院裏一株老樹,大半的樹枝都枯萎了,剩下的些許在晨風中顯得格外蕭索,間或着幾滴露珠從樹葉滴答而下,本應落向那方古舊的石桌上,卻在上方無聲無息地被彈開了去。
兩隻茶杯,一隻茶壺,白凡泡了一壺清茶,正在沉思,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這時,師娘蘇茹裊裊地走了進來,徑直坐在他對面。
白凡起身施禮後,倒出一杯,推到對面風姿動人的女子面前,伸手微微含笑道:「師娘,請。」
蘇茹淺嘗了半口,明眸一閃,笑道:「十幾年了,我竟不知你還有這樣的茶藝,比之青雲門中常年沉迷於此的師叔師伯也毫不遜色了。」
白凡笑了笑,看着她,說:「師娘來弟子這裏,只怕不是為了喝茶的罷?」
蘇茹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嘆道:「若是其他幾個也都像你這般聰慧,我和你師父和不必如此操心了。」
白凡嘴角暗暗撇了撇,卻是沒有接話。
蘇茹旋而繃起臉來,肅容道:「你靈兒師妹和齊昊師侄的事,掌門道玄真人親自勸說,我和你師父答應了。」
白凡眼角跳了跳,淡然道:「嗯,弟子知道了。」
蘇茹見他如此平靜,想到田不易的猜測,不由地更加擔憂起來,於是嚴詞厲色地說:「你別在暗中做什麼出格的事,明白嗎?」
白凡幽幽一笑,看着她的眼睛說:「他們二人情投意合,弟子有什麼理由,會做出什麼事來?」
蘇茹斜着看了他一眼,冷哼道:「你跟你師父一樣,一向護短,而且你比你師父更甚。別以我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師父讓我告訴你,你不但是我們的徒兒,也是青雲門的弟子,宗規戒律森嚴,你不要看得太淡了,記住了?」
白凡眼皮聳拉,沉默下來,過了半晌,才淡淡道:「是,弟子記住了。」
蘇茹聽到他當面答應,這才放下心來,十餘年來,她對白凡的脾氣也有了相當的了解,他不會做的事情,從開始就不會答應,而一旦答應的,也定會做到。
「靈兒是你師妹,你也多替她想想。」
蘇茹又囑咐了一句後,便起身準備離開,臨走之前,說道:「最近有跡象顯示,魔門正在大舉向東海的流波山聚集,不知在圖謀什麼。掌門決定派龍首峰、小竹峰和咱們大竹峰的門人前往阻止,半個月後便動身了,到了那裏,免不了又是一場大戰。你剛從萬蝠古窟回來,趁這段時間好好修養一番,介時多照護一下師兄弟們。」
白凡目中精芒一閃,答道:「是,弟子明白。」
蘇茹走後,白凡暗自沉吟起來,流波山上有夔牛,是鬼王完成四靈血陣必須封印的四大神獸之一,對此,他並不想阻止,因為四靈血陣中的血修羅出世,亦是他所期盼。
所以此行,大概也就是跟着正道之人去打個醬油罷了,應當是沒有多大懸念的,一念及此,白凡便將此事放下,回到屋內,開始修煉。
修仙之道,在於日積月累,並非只有長時間的閉死關才能修行,沒有閒暇,只要不在危險之中,皆是修煉的時間。
由是他晉升上清境後,雖然一直耽擱於七脈會武和萬蝠古窟之事,卻也在太極玄清道上晉級了三個小境界,達到上清三重了。
上清境總共九層,這個速度比之他當初在玉清境的速度還要恐怖,不過其中卻有『天書第一卷』的許多功勞,不足為外人道也。
十餘日後,龍首峰、大竹峰、小竹峰三脈弟子,在蒼松道人、田不易和水月三大首座的帶領下,在青雲山下雲集,隨後架起五顏六色的遁光,向着東海方向御空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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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流波山,入海七千里,是這世間極東之處,更遠處便是茫茫大海,茫無邊際。
這裏偏僻之極,原本自然是渺無人煙,不料最近,魔教人士忽然從各地冒出,數日間便有數十個修真門派被魔教所滅,一時天下震動。魔教八百年後重新崛起,聲勢大盛。
正道中以青雲門、天音寺、焚香谷為首的諸大門派,自不會坐視不管,便以三大門派為主,派出門下精英弟子,以修行高深的長老帶領,浩浩蕩蕩前往東海流波山。一路之上,更有許多正派之士加入,意圖掃清妖人,為天下蒼生造福。
白凡自是知道事因全由鬼王而起,目的便是神獸夔牛。
夔牛在古籍「山海經」中有記載,第九卷大荒東經曰:東海中有流波山,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黃帝得之,以其皮為鼓,橛以雷獸之骨,聲聞五百里,以威天下。
此神獸在上古之時,為一通天大妖,罕有敵手,至於此界流波山上的那隻,白凡猜測或有上古夔牛的血脈,但絕非純源,否則別說鬼王一干人,就算正魔兩道攜手,也動不了人家一根牛毛。
自東海之濱出海,十餘艘大船,迎風逐浪,載着數百名正道弟子向着流波山而去,在高天俯視,一簇簇船帆,像一束束雪白的花朵在藍天下閃光。
之所以坐船,而不是御器飛行,是因為正道人士人數眾多,修為又參差不齊,此去七千里,茫茫大海中,中途若尋不到落腳之地,只怕一些修為相對粗淺一些的弟子,便只能墜入海中了。
青雲門三脈弟子共乘了兩條船,大竹峰一脈總共不過十餘人,所以便與小竹峰的女弟子們擠在了一條船上,入眼處,儘是鶯鶯燕燕,暖香玉語懷抱,正常男子到了此處,只怕早已魂不守舍。
可惜,世上總有些不懂風情的人在,比如此刻並排佇立在船頭的二人。
海風迎面,二人皆是長發輕揚,衣襟飄動,瀟灑恣意,只不過從背後看去,一人是飄然欲仙的從容自若,另一人則是盡顯悲愴寥廓。
「小師弟,人生不只有男女之情,還有父母之孝,師徒之恩,兄弟之義,尤其是我輩修仙者,求索天道,窮一生也無法極盡,你何苦自封於過去?走出來吧,還記得師兄帶你見過的蒼天雲海麼?」白凡發自肺腑的勸誡,他實在不願見他就此沉淪。
張小凡眯着眼睛,瞭望着遠方,可仔細看去,卻見他瞳孔中根本就沒有焦點,迷濛一片,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聽進去,只是默默不言。
白凡凝目看了他一眼,嘆着氣也望向滄海無垠,目中露出悵惘之色,過了片刻,他忽然寒聲道:「小凡,你覺得就算沒有齊昊,靈兒就會喜歡你麼?如果你這樣認為,師兄替你除了他,如何?」
聲若冰雷,海風忽寒,捲起一疊驚浪,轟然打在心間。
張小凡木然的身軀登時一顫,插在腰間的法寶同心棍上,血色的幽光無聲無息地一閃,他低下頭來,眼中竟掠過一絲森冷的殺意。
過了許久,他抬起頭來,低聲說道:「師兄,在入青雲門之前,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白凡一怔,旋即笑了笑,道:「為什麼這麼問?」
張小凡臉上露出沉吟,說:「我也不知道,只是沒有理由地就覺得師兄很親近,就像……就像……」他沉眉想了許久,最後苦笑道:「我也說不上來,總之和其他師兄的感覺都不一樣。」
白凡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說話,卻見他忽地又低下頭,聲音很輕,似自言自語一般地囈語:「看到師兄時,我總會不覺地想起我爹娘,想起草廟村的山谷還有朝陽,金紅的晨曦從雲層透過,灑在大地上,染在每一個人身上,一派和諧寧靜,最後有一個迎着朝霞的背影漸漸遠去……」
他的聲音漸漸悲鳴,末了,竟是變得無比淡然地嘆道:「可惜,一切都沒有了……」
白凡心中一顫,這種平靜並非他真的想通,而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無所謂了。
但勸人實在並非他所長,能做到這一步,已是他的能力極限,張小凡心舊傷痛,糾結在一起,走不出來,一時間,他也是無能為力。
未幾,身後傳來清脆的腳步聲,一道清麗的聲音響起。
「白師兄,田師叔讓你去船內大廳。」話音剛落,便又聽到那腳步聲漸漸遠去。
白凡眉頭一沉,不再多言,轉身跟在青絲白衣的女子身後,朝船內走去,至於師弟,便只能希望時間能抹平一切了。
船艙中,田不易、蘇茹和水月端坐首座,除此之外,在無他人。
白凡隨着陸雪琪進去,一齊行禮後,水月清聲道:「我們剛從你蒼松師伯那邊過來,他決定派幾名精英弟子現行一步,去流波山打探情況,摸清魔門的底細,好利於後面的安排,你們二人都在當選之列,稍後便與龍首峰的齊昊一同前往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