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講道理!」魯藥師聲若滾雷,硬生生將喧囂起來的叫喊聲壓了下去。
人群中走出一個男子,也是雙眼通紅,嘶聲力竭道:「講什麼道理!我兒子就是吃了你們的藥吃死的!」
魯藥師盯着他道:「你怎麼不去找大夫,偏就認準了是我家藥不對?」
那男子聲音中昂起一股怒氣:「因為我就是大夫!我會拿兒子的性命開玩笑麼!」
「我家鎖兒是三房共一子!」
「鎖兒是我燕家的命根子!」
「他自己親兒子能不盡心!」
……
一群人紛紛叫嚷起來。
徐小樂看傻子一樣看着這群瘋魔了的人,扯着嗓子喊道:「親爹就一定能治好病?!」
眾人被這高亢的質問聲嚇了一跳,更沒想到徐小樂這點年紀,竟然有膽量在這麼多人面前不避不退。
徐小樂朝前一步,掃視一圈,又喝問道:「醫術高低跟親爹後爹有關係麼!」
孩子親爹氣極反笑:「你個嘴上沒毛的小學徒,敢是在指摘我醫術不精?哈,天大的笑話!我燕仲卿坐堂十年,手下治癒的病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竟然敢說我醫術不精!我兒分明就是吃了你們的劣藥,以至於延誤了醫治時機!」
魯藥師道:「是不是劣藥無須爭吵,你把藥渣拿出來,老藥工里有的是人能分辨清楚。」
燕仲卿怒道:「你明知道藥渣要倒路口,還問我要什麼藥渣!」
江南習俗:藥渣倒路口,病魔萬人踩。凡是家裏煎了藥,藥渣就倒在人多的岔路中央,叫過往行人將病氣踩滅。家裏人的病自然就好了。
不過又有人說,這樣其實是叫別人帶走了病氣,生病人家固然安泰了,踩了藥渣的人卻要生大病、倒大霉。
反正人們生病時便相信前者,藥渣是一定要倒路口去的。不生病時則相信後者,遇到別人在路口倒了藥渣,必須繞路過去,生怕沾染病氣。
鬧要來鬧,證據去拿不出來了。魯藥師也怒了,喝道:「你家一共就拿了兩味藥,都是常用常見的藥材。你又是坐堂十多年的大夫,真假優劣分不清麼!」
燕仲卿聞言暴怒:「就是我一眼沒看到,這敗家娘們就把劣藥煎了進去!」說罷又要去打老婆,卻被身後的三姑六婆、大小舅子攔住,氣得直跺腳。
他老婆也不辯解,只是捂臉痛哭:「我哪裏知道這麼大的藥鋪會賣劣藥!」
魯藥師就說:「別的藥就不會有錯?」
燕仲卿越發怒道:「別的藥就是我家的!焉能有錯!今日我就是要來討個說法!」
徐小樂趁着他們打口水官司的時候,眼睛卻落在門板上。
門板上那「死孩子」紋絲不動,不過胸腹卻好像微微起伏。他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仔細再看,卻發現這「死孩子」真的還有呼吸。
人有呼吸,當然就是沒死!
「你們都閉嘴!」徐小樂仰頭叫道:「這孩子還活着啊!你們吵什麼!」
整個長春堂頓時安靜下來,靜得只有眾人呼哧的呼吸聲。
燕仲卿連忙伏下身子,伸手去摸兒子的脈搏,涕淚交加,嘴裏只是喃喃重複一句話:「怎麼會?怎麼會?」
徐小樂心道:現在是寅卯之交,氣在肺經與大腸經最盛。只要沒真死,自然是會呼吸的。你號稱坐堂十年,連人生死都斷不准,還有臉問怎麼回事?
徐小樂板着臉喝道:「你巴不得你兒子早死麼!」
燕仲卿很是慌亂,手指顫抖得根本摸不到脈,被徐小樂質問,喃喃道:「他昨晚明明已經氣絕,氣絕……怎麼……難道是菩薩開眼?一定是菩薩開眼,知道我家鎖兒命不該絕!」
一群愚夫愚婦竟然齊齊誦起了佛號,感謝菩薩救鎖兒回來。
徐小樂氣得頭都要搖斷了,大聲罵道:「你還是大夫麼!一日應在四季,夜間就是冬季。夜間他看似氣絕,那是因為氣入肝經,冬藏待萌!到了天亮,應在春季,氣盛肺經,當然重見呼吸!你這等連人生死都分不清的庸醫,也敢給人看病?也能坐堂十年?」
徐小樂有理有據,底氣十足,罵得暢快淋漓。
燕仲卿誤診鐵證就擺在眼前,被罵得是張口結舌,指着徐小樂「你你你你」了半天,卻連句整話都說不出。
「讓我看看。」
人群分開,又有個身着襴衫的中年人擠了進來。他蹲下身,拍了拍燕仲卿的肩膀,盯着徐小樂,道:「我姓趙,在保民堂坐堂行醫,也是這兩日與燕公會診的大夫。」
徐小樂不知道該有行什麼禮節,只是點了點頭,心裏卻已經將他一併歸入了「庸醫」之列。
趙大夫擠開了燕仲卿,摸了摸小孩的脈搏,又點了點小孩胸口,最後輕輕搖了搖小孩的腦袋,搖頭嘆道:「雖然沒死,卻肯定是活不成了。」
孩子他娘頹然坐倒在地,幾乎要暈過去了:「還是救不活麼?」
燕仲卿剛生出的一點希望,又被碾成灰灰,悲慟更甚之前,恨得跳腳:「你們草菅人命!草菅人命!這孩子做鬼都不放過你們!不放過你們!」
徐小樂也蹲在這倒霉孩子身邊,仔細打量起來。
這孩子看起來只有六歲,臉色已然發青,細看之下鼻孔烏黑,如同煙煤。
徐小樂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孩童的太陽穴,那孩子的腦袋登時就被推向了另一側。
孩子他娘驚呼道:「你做什麼!」
燕仲卿上來就要踢徐小樂,大喊:「你再動我兒子一根手指看看!」
魯藥師連忙搶身上前,在燕仲卿踢到徐小樂之前截住,手中藥鋤一指:「別動!誰敢動!官差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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