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人也聽到了外面動靜有些異樣,回頭就看到身穿青色衣衫的衙門捕快,手持鐵鏈大搖大擺過來。
外面圍觀百姓已經多得擋住了路,這些捕快便將手裏的鐵鏈振得嘩啦作響,很快就開出一條通道。
有些見識多的老住戶,一眼就認出為首那人正是吳縣捕頭錢大通。
錢大通手裏有縣令的令簽,又拿了顧家的好處,自然來得很及時。他命人驅散了外面的圍觀群眾,拎着鐵鏈進了藥鋪,鐵青着臉喝道:「你們在此聚眾生事,還有沒有王法了!」
燕仲卿當場就哭着撲了上去,緊緊抓住錢大通的手臂:「差爺!我兒叫他家賣的劣藥害死了!我已經夭折了七個兒子,就連這個都保不住了哇!差爺,你要替我做主啊!」
錢大通本來不是個軟心腸的人。真要有菩薩心腸,哪裏還能吃得下公門這碗飯?不過他去年連着夭折了兩個兒子,如今膝下就只有一個三歲的小兒,整日裏當寶貝似的養着,不由同情起燕仲卿來了。
錢大通抖開燕仲卿,口吻已經緩和下來:「我替你做什麼主?真有冤情,就去衙門裏告狀。今天正好是放告日,縣尊老父母坐堂審案。你們在這兒鬧什麼!」他固然同情燕仲卿,但是拿了顧家的錢鈔,也不能壞了自己的飯碗。
燕仲卿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鼻涕眼淚,道:「對對對!差爺,我就要告他!」他指向徐小樂:「就是他給我兒抓的劣藥!」
錢大通看了看徐小樂,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大男孩罷了。
他皺眉道:「長春堂又不是這小孩子開的,你告他做什麼?這樣,你先去準備狀紙告狀,至於拿誰到案,還看縣尊老父母怎生定奪。」
燕仲卿眼看衙役們都守在門口,也只好如此。他剛轉身要出門,卻聽到身後徐小樂平平淡淡說了一句:「這分明是庸醫殺人。」
錢大通暗道:你這孩子怎麼不懂人情世故?本來你東家賠些銀子,就可以大事化下小事化了,你偏要扯庸醫殺人,這不是找麻煩麼?
庸醫殺人可不是隨口說說的,乃是《大明律》上的正文條款。一旦涉罪,那就不是賠些銀子能了事的。錢大通雖然不怕麻煩,但是已經心生同情,總是希望這事就此了結。
魯藥師也輕輕按了按徐小樂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說。
徐小樂卻鐵了心。往日的輕浮跳脫全然不見,沉聲正氣像個老學究似的,負手而立:「根本不是藥的事,是治錯了。」
燕仲卿恨得又要衝過來打他,被捕快夾住了兩臂,只好破口大罵:「你、你、你這黑心腸的小人!你血口噴人!你草菅人命!」
那一同會診的趙大夫也站到徐小樂面前,道:「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朝律例:庸醫殺傷人,就算不是故意為之,也要以過失殺人定罪,永不許行醫!」
徐小樂只是硬生生道:「你們這樣的醫生,不行醫未必就是壞事。」
趙大夫也不淡定了,剛伸手指向徐小樂,卻被錢大通抓住了手腕。
錢大通道:「到底怎麼回事,先去衙門裏說清楚。」說罷一招手,對燕家人道:「這屍身也抬過去。」
徐小樂皺眉道:「差爺,這孩子還沒死。」
錢大通略顯尷尬,抹了一把鬍子:「沒死你們鬧騰什麼!」
趙大夫連忙道:「但肯定是救不活了。」
錢大通大怒:「什麼亂七八糟的!一併抬走,抬走!聽候縣尊大老爺發落!」他把人都帶走了,對顧家也算有了交代。
徐小樂還要再說,魯藥師已經按住了他的肩膀,低聲道:「先叫他們走了再說。」
徐小樂眼看着那孩子又被抬出門,突然轉身往後面廂房跑去。等他再回來的時候,醫館藥鋪里已經清淨了,只有長春堂自傢伙計三三兩兩說話。外面看熱鬧的人也都跟着一路往縣衙去了。
魯藥師見徐小樂手裏拿了個研墨時滴水的水滴,正要往外跑,奇怪道:「小樂,你去哪兒?」
徐小樂頭也不回:「縣衙!」說罷就追了過去。
魯藥師微微皺眉。他不喜歡人情世故,但是幾十年閱歷也不是活在狗身上的。這些差役來了既不勒索錢財,也不說帶走店裏的人,只是連哄帶唬把鬧事的一家人弄走了,背後分明有人打點。
他正想着,顧煊和李西牆一前一後就進來了。
顧煊張口就問:「人都走了吧?沒事了吧?」
魯藥師暗道:難怪,除了東家也沒人這麼巴結。
陳明遠見掌柜的問話沒人回答,生怕顧掌柜感覺尷尬,連忙答道:「人都走了,孩子其實沒死。不過小樂去縣衙了。」
聽說孩子沒死,顧煊和李西牆都鬆了口氣。只要沒把死人扔在店裏,之後隨便怎麼都能找些由頭推脫乾淨。
「小樂去縣衙幹嘛?」李西牆問道:「他們把他抓走了?」
「他自己追上去的……」陳明遠道:「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旁邊幾個學徒夥計也紛紛道:「生不入公門,他還巴巴往裏跑。」
李西牆心道:總不能叫他吃虧,否則師叔回來怎麼交代?他長嘆一聲:「唉,臨老收了個小徒弟,就是得給人做牛做馬啊。沒法,我去看看吧。」
魯藥師一言不發,卻走在了李西牆前頭,顯然也是要去的。
顧煊伸着手哎了兩聲,看看店裏一團混亂,重重甩了甩袖子,斥道:「這還做不做生意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他轉念一想,若是真的叫人污衊了長春堂,他自己肯定是半點好處都沒有了。如今當家的長房嬸娘是個潑辣角色,連帶她面上無光,自己這輩子都別想再從族裏分到好差事。
顧煊想着就心裏難受,一扭頭看到陳明遠還在旁邊,沒好氣道:「還杵着幹嘛?叫上幾個嗓門大的,跟我去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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