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將至,炎熱的廣州府也有了些涼意,不得不多加了兩件衣裳。但元城卻仍舊艷陽高照熱浪滾滾,依舊是在夏季。
道路兩邊,時不時有濃煙滾滾,那是新送來的難民正在開荒焚地。一排排木頭屋子也搭建了起來,有老人正在晾曬樹枝幹果,小孩子則是抱着水果啃的汁水橫流,真是歡聲笑語處處。
只是,偶爾的,也能看到一些長相明顯異於漢人的當地人在四下里遊蕩,有些卑微,眼底似乎又有一種不同的情緒在裏面。
&為物產豐盛,不用怎麼勞作,就能填飽肚子。而這裏一年到頭都炎熱,樹葉便能裹身……是以,這些當地人都有些懶惰,與勤勞肯吃苦的漢人完全不能比,更不用指望他們開荒種地了。」來接他們的,是徐立前。
他神采飛揚,顯然對於徐氏眼下的局面十分滿意:能讓治下的百姓生活的好生活的有希望,正是他一直以來的理想!尤其是看到那些無處可去的難民在新的土地上露出笑容,對於徐氏由衷地感激,他的心就忍不住激昂澎湃!
&確難得一片淨土。」夏長淵也微微贊道。
徐玫則是笑着道:「恩,希望我能在這一片淨土之中,有所作為。將來,我可是指望着要留名青史呢。」
&徐立前笑着問徐玫道:「玫兒你都準備好了?」
&啊,夫子我都訓練出來好幾位了,就是她們。」徐玫指了指身側朱燕大麥,還有後面的糰子圓子等等幾個婢女,笑眯眯地道:「她們肯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朱燕和大麥在一邊不禁露出些無奈之色。她們兩個其實對做夫子根本沒什麼興趣,但奈何徐玫逼迫,不能不硬着頭皮去學。還好,其實並不難,很容易就掌握了的樣子。當然,此時卻沒有兩個人插話的權利。
&啊。」徐立前掃了朱燕和大麥一眼,有點兒覺得徐玫兒戲了。他沒有就這個話題多談,又興致勃勃地同夏長淵和徐玫說着徐家最近的發展和政令來。
一行人低調進城,沿路有人向着馬車行禮,卻並沒有過來攀談打擾。這讓夏長淵和徐玫都有一些意外。
徐立前道:「母親下令,街道上要有規矩,不許簇擁。若非正事,也不許打出排場儀仗。所以,雖然很多人都認出來了徐家的馬車,沒有得打召喚,是不會擅自上前的。」
&樣挺好。」夏長淵笑着贊道。
的確讓人覺得十分舒服自在。徐玫也暗自頷首。
元城的徐宅不怎麼大,但外表古樸莊重,內里清雅幽靜,一應家具鋪陳都是最好的,住着十分舒心。
&就是我們一家人住的地方。」徐立前道:「母親日常議事,都是在官府的議事廳。」
&樣啊。」徐玫點頭:「那挺好的。」
人來人往的,住起來也不舒服。
徐惠站在門口迎接,向夏長淵行禮之後,又笑着看向徐玫,親親熱熱地喊了一聲「玫兒」。她俏臉白皙飛霞,一身淡淡鵝黃色的綢緞衣裳,用銀線繡着牡丹圖案,站在那裏流光溢彩,別有一番高華動人。
&姐姐。」徐玫笑着打量她,問道:「你平日裏很忙吧?怎麼還瘦了些的樣子。」
&有些忙碌。」徐惠笑道:「瑣事很多,也就最近方才理順,趁着過年,可以好好歇上幾日。」
&真是辛苦。」徐玫有些同情,仿佛在想自己被陷入一堆瑣事之中的樣子,苦惱地道:「我只要想一想,就覺得腦袋疼的慌。」
徐惠抿唇一笑,沒有與徐玫再多話。
徐夫人站立門前,越發清麗高貴。見夏長淵和徐玫來了,她露出一點清淺的笑意,整個人也顯得柔和了些。
&您真厲害。」徐玫贊道。
&是我一人的努力。」徐夫人道:「也是天時地利人和。」她微微一頓,道:「若非中原動盪戰亂,但凡有條活路,沒有人願意背井離鄉。沒有許多勤勞的漢人,這片肥沃的土地,是很難經營的。」
&實。」夏長淵也感慨:「的確是天時地利人和。」
&兒,你的注音之法說是完成了?效果如何?」徐夫人問道。
&教給了朱燕她們九個人。其中,三彩和雙翠學習的最快,只用了三天時間就完全能融會貫通了,朱燕大約是學的不太用心,但七天時間裏,也能給學的很不錯了。」
徐玫招手,讓三彩進來,吩咐道:「給夫人說說,你都學了什麼。」
三彩也不過十一二歲,識字很快是識字的,但並不多。此時,她站在徐夫人面前,小模樣有些怯,但很快就鎮定下來,開始講解她理解的注音之法。
徐夫人聽完,點頭道:「不錯,調理清晰明白,的確可以做小先生了。寶珠,賞她。」
三彩滿面紅光,興奮地下去了。
&麼,你們父女現在手上的主要工作,是編撰一本常用字的字典了?」徐夫人詢問道。
夏長淵頷首。
徐玫笑眯眯地道:「編撰字典的工作,多半是父親在做的。我呢,也就是給《三字經》《百家姓》這些啟蒙書籍注音,找人印刷出來之後呢,我們就有教材好用了。然後,還要求母親給我找一家學堂,收幾十個學生,要正式操練起來了呢。」
&種小事,立前和惠兒隨手就能給你辦了。」徐夫人微笑道:「我就等着看最後的效果就好了。」
&徐玫忙道:「母親放心。肯定差不了。」
這也算是她的心血了。
歇了一日之後,徐玫立即去找了徐立前幫忙。
&心,學堂都給你找好了的。」徐立前笑着道:「就離此處不遠,房子雖然有些舊了,但卻結實幹淨,敞亮透氣,你肯定滿意。要不要帶你去看一看?」
徐玫十分高興,連忙點頭,道:「要的,要的。大兄,這效率很高啊。」
&是,我可是一直將你的事情放在心裏的。」徐立前道。
徐玫再次謝過他,帶上幾個婢女,催促他立即就過去看學堂,一路又問起了關於生源的問題,道:「我看來時候路邊有不少十來歲的半大孩子,不如就他們吧,不論出身什麼的,告訴他們家裏人,書本束脩什麼都不要,讓那些小孩子每天來學堂聽半個時辰課,管兩個饅頭一碗湯。」
徐玫想了想,又道:「因為眼下最重要的,是試驗拼音之法的效果到底如何,所以其他內容都不會怎麼教,只是識字這一方面。那麼,一天四撥孩子來,一撥二十五人,一共一百人,三個月為一期,再看結果如何。」
&以。」徐立前道:「沒有問題。」
&也別急,先準備妥當了,到時候才能更有信心。」徐立前勸她道:「你要開始授課,怎麼也得過了年再說。」
這一點,徐玫沒有意見。
新年,也沒幾天了。
元城裝扮一新,披紅掛彩,喜意洋洋。這第一個新年,意義非凡,徐家特意組織了許多活動,煙火爆竹,花車舞獅,雜耍大戲,等等等等,熱鬧極了。
只是,對於中原人來說,過年的時候沒有寒意瑟瑟,天上沒有飄點兒雪花,卻總少了點兒年味兒,熱鬧之後,也都忍不住悵然,向北方張望。
那是思鄉。
夏長淵和徐夫人站在一處茶樓之上,看見了這一切。
&真,你有打算回中原嗎?」夏長淵輕聲問道。
&徐家目前的實力,並不足以向中原漢地擴張。」徐夫人平靜地道:「至少三五年內,我看不到太好的機會。眼下的打算,是先將這麼一個小小地方經營穩了。相信,十幾二十年之後,在這片土地上出生的漢人,會將這裏當成故鄉,而不去嚮往先祖之地。」
&然,若將來真有大機遇,徐家有能力的話,肯定也不會放過就是了。」
&的時間還有很多。立前的時間更多。徐家發展,暫時穩妥為上。」
夏長淵默默地點了點頭。
有這麼一個地方,給了那些難民活路,他心懷感激。
……
新年很快就過去了。
沒有冬天,就不存在不能天地不能耕作的問題。勤勞的人們才一送出來,就開始到田地里忙綠了起來。而徐玫,也領着她的四個婢女,青花青瓷,三彩和雙翠,開始授課。
按照徐玫的要求,過來的,絕大部分,是前來謀生的難民們的孩子,男孩子多一些,女孩子少一些。還有一小部分,是當地土著人家的孩子,同樣男女都有,混成四個班次,一天一節課,一節課半個時辰。
一開始,徐玫明顯能夠看出,過來的孩子們,不論是什麼身份,眼中都是有懷疑的,甚至還有些不情願的——
像他們這樣的大孩子,已經能在家中做很多事情了。一天來一趟,雖然能領兩個饅頭,但其實也很耽誤功夫的。但徐家找上門,他們又只能來。
七天過去。
半個月過去。
徐玫明顯能從很多孩子身上感受到了不同:那是意識到自己當真能識字讀書之後的欣喜和激動!
還有期盼。
徐玫沒有親自上台講課。
她發現了幾個好苗子,十分聰明,學習起來尤其用心而且學的很快,便讓徐立前向他們家裏人打了招呼,將這十來人放在一起讓青花他們再用心教加點兒課,準備將來好能小先生。
一些典故道理,被寫成簡單易懂的語言,標註了音節,發了下去。受到了大大的歡迎。
這又讓徐玫十分忙碌起來。
元城,因為沒有寒冬,所以也感受不到春天。
三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這一日,徐玫將徐夫人夏長淵和徐立前以及幾個管理內政學政的官員邀請了來,當眾給一百個孩子進行了測試。
&人,他們真的就只學了三個月?」說話的是出身林家的一個老先生,他被邀請過來,肩任教化民眾的任務。
&玫年前才從廣州府過來,你們也都知道。」徐夫人對於測試的結果十分滿意,言語卻依舊平淡,道:「林大人可需要親自再測試他們?」
那位林老十分肅然,向徐夫人點頭,又像徐玫歉意地抱拳,竟然對徐玫一個小輩露出幾分尊重之意,道:「老夫的確想要親自測試一下。」
他走上黑板,拿着粉筆寫下一段話。是一首樂府詞,不是最有名的那幾篇,有些生僻。他相信,這一篇樂府詞,這些才入學三個月的小孩子應該沒有學習過。
很顯然。
就連青花她們也有些認不全上面的字。尤其是青花。她拿着小木棍一個字一個字讓小孩子認的時候,遇上她自己也不認識的,俏臉羞的通紅,按照徐玫的吩咐,在所有不認識的字上面做了標記。
一篇下來,不認識的字,足足有幾十個。
徐玫不慌不忙,走上台去,拿起粉筆,一個個地給所有他們不認識地字標註了讀音。只見她標註一個,台下小孩子就忍不住開始拼讀起來,從一個字到一句話,反覆讀幾次,竟然已經是能懂了!
徐玫標註完畢,沒有立即提問,而是道:「給你們一刻鐘的時間,熟悉一下這篇樂府詩。一刻鐘之後,我希望你們能順利朗讀出來。」
她沒有告訴他們,那些字該讀什麼。卻也沒有禁止小孩子們彼此小聲討論。
徐夫人等人,就站在一邊聽。
聽着聽着,徐夫人欣慰而笑,林老等幾位官員都忍不住動容——
因為他們明顯聽到,那些孩子,竟然真的憑着上面的注音,將字正確地讀了出來,完全沒有錯誤,越來越流利!慢慢的,有幾個孩子甚至開始搖頭晃腦,像是已經能開始領略其中的故事意義了!
一刻鐘之後。
青花再次站在台上時候,就顯得自信多了。因為,這上面再也沒有了她不會讀的字。而台下的小孩子,絕大多數都同她一樣,隨着她手中小木棍的移動,一字一句,將整個作品,完整地誦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