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祿放威勢與獨孤恨正面相抗,確實把老頭兒給驚着了,他心說這小子才多大年歲,就算聽風赫然吹噓說乃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撐死也就比風赫然強點兒有限吧,最多無我境初階,豈能達到這般境界?難道說,靠着研究術法,真能使一個人快速成長到這般地步不成麼?
我不信!
獨孤恨可以說是武道的「原教旨主義」者,壓根兒就瞧不上已經滅亡了數萬年的術法系統,所以當初鍾政找上門來,他便一口回絕。鍾政本人的心胸比較開闊一些,又在邁入無人境後十數年難得再進一步,所以才想要另闢蹊徑,至於其他那些「升遐會」成員,要麼心境與鍾政類似,要麼出於對鍾前輩的敬慕,還有佘師承和支離異二人,經過玄奇界的穿越,眼界更開闊一些,故此才紛紛上了「賊船」。獨孤恨沒穿越過,他年歲略小一些,但與鍾政同輩,再加上一路順風順水,自命有生之年必能破境登仙,所以根本就沒有再花心思研究術法的想法。
可是張祿今天卻徹底洗刷了他的三觀,首先是靠着一件術法秘寶,竟能硬扛自己的氣勢威壓。獨孤恨口雖不言,心中卻想:「我還以為術家傳下來的玩意兒只有古董價值呢,誰料數萬年後仍能使用,而且效果還挺明顯。雖然無助於提升自身的境界,但搞幾件來給徒子徒孫們防身,似乎也還不錯啊可惜當日沒有應允鍾政所請,否則就算不陪着他們浪費時間,等他們搜集到了術家法寶,我借來使使也可以啊」
接着張祿卸去護心鏡法寶,竟然又以氣勢強憾獨孤恨,獨孤恨就更吃驚了,甚至當場就在小年輕面前站起身來。他雅不願相信此乃張祿自身的能為,但看張祿神情,卻又不似作偽,這才提起劍來,要與對方交上幾招,以試虛實。
那麼倘若真試出來張祿純是靠自身境界、能為與自己對憾,而沒有假於外物呢,又該怎麼辦?就此低頭認輸,承認鍾政他們走的道路是正確的嗎?先不提兼修術法是不是能夠破境飛升,要是靠術法能把個小年輕推上無人境界,那他以後便有大把的時間和壽數可以嘗試登仙啊,成功幾率接近百分之百三十歲即入無人,一百七十歲前若還不能飛天,除非這人是個天生白痴。
那麼以自己的天資、水平,倘若五十年前便接受了鍾政的邀請,那如今不該早就是仙人了麼?!這五十年的冥思苦想、刻苦修習,算是全都餵了狗麼?!
老頭兒心中矛盾,所以並沒有仔細閱讀張祿臉上的微表情。就見張祿坐在地上,一開始伸手想要摸劍,但隨即就轉個身,把自己才脫下的衣服全都攏在一處,然後才好整以暇地,慢慢從鞘中抽出一柄劍身半透明的利器來。
長劍出鞘,伴隨着輕微的金屬碰撞聲,突然之間,獨孤恨就聽得腦海中響起來一個聲音:「有不速之客覬覦在側,前輩勿慌」
獨孤恨頗感好笑,心說我慌什麼,我眉頭驟然一擰,因為他瞬間便發現了兩件不可思議的異事
其一,無我境中階以上高手便可以隔空傳音,也就是說將聲音凝聚成一線,只傳給特定的某一人或某幾人聽見。但前提是,你得先發聲才行啊,張祿這口不張、唇不動的,他是怎麼把聲音傳給自己的?
好吧,傳說中有一門腹語秘術,不張嘴,只靠胸腹鼓盪,也能發聲,甚至可以模擬語言,但很明顯的,張祿並不是把聲音傳入自家耳中,而是直接透入腦海,這又是怎麼回事兒?難道是術法
然而人是軍隊,頭腦乃司命,人是國家,頭腦乃政府,最是緊要不過,獨孤恨身為無人境頂尖的高手,又豈能輕易使人將意念透入自家腦海?這跟萬馬軍中直闖中軍大帳有啥區別?這回人闖進來是遞個消息,但倘若是攜劍而來行刺的呢?不是輕輕鬆鬆就能完成「斬首」行動了麼?倘若有一門術法能輕易影響無人境頂尖高手的思維,那武道早在幾萬年前就被滅了,根本不可能再延續到現在啊
術法花巧是多,但花巧不等於實力,倘若某種花巧可以硬憾實力,那術法系統也不致於滅亡了。
第二樁異事,是獨孤恨突然發現,自己與本方天地的聯繫竟然已經被切斷了!
武道修行,在接近無我境的時候,便能勾引天地氣意,這根基於對本方天地法則的理解,以及與自然萬物之間的感應。到了無我境中階,這種感應便非常明顯了,打個比方來說,倘若沒有經過什麼玄奇界的中轉,而是直接把一名天垣無我境中階以上的高手傳去異世界,這高手當即便能察覺得到:這世界不對,天地法則有異。
進而無人境,講究在契合自然後再跳脫出自然,隨時可以切斷自己與本方世界之間的聯繫,形成以自己為中心的一個小環境、小世界。無人境若是相鬥,在近身時完全可以斬斷對方與天地法則的呼應,從而使其不能勾引天地氣意當然前提是,你的境界起碼得與對方相若才成,不能差得太遠。
獨孤恨自命,當世就沒幾個人能夠切斷自身與本方天地的聯繫唐瑩是一個,其餘無人境最多兩名,或許有此能力可誰想到驚駭之下一時不察,卻突然發現周邊天地元氣竟然瞬間改變。這是誰幹的?哪怕唐瑩到來,也不可能在一丈之外達成這種效果吧。
張祿倒是在一丈之內了但打死獨孤恨也不信是這小子乾的,除非,他又使用了什麼術家異寶?
天爺呀,「升遐會」究竟搜集到了多少術家異寶?難道全都壘在張祿一人身上了不成嗎?既能破自己的心防,又能割斷自己與本方天地的聯繫,仿佛殺死自己都在反掌之間!而這張祿倘若真的不到三十便能達到無我境高階的境界,靠武道是沒戲的,除非術家秘法,那他會不會從此徹底投入術法之門?不出十年,他把當世武道一掃而空那都毫不奇怪呀!
這簡直就是武道的大危機啊!想到這裏,獨孤恨的臉色當場就變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種種念頭在獨孤恨腦海中也不過就半息的閃回,張祿才剛把「電光影里斬春風」從劍鞘里抽出來,還沒來得及直起腰,挺劍相迎,突然之間,就見一道黑影從側面直衝過來,速度快到不可思議,瞬息間已到張祿身後。
獨孤恨輕叱一聲:「什麼人?!」當即將手中長劍連鞘刺去。
張祿方才用類似於「傳音入密」的方法,將意念投射入獨孤恨的腦海,說「有不速之客覬覦在側」。當時獨孤恨並沒有在意:周邊是不是有人,難道我都尚未覺察,你倒能先發覺不成麼?
以他無人境接近巔峰的境界,百丈之內即便一隻蚊蟲飛過,那也難逃法眼啊。獨孤恨的感覺很清晰,他隱居的山谷相對偏僻,外人難至,流雲宗弟子輕易也不敢前來窺探,也就方才派去召引張祿之人,以及跟隨張祿而來的風赫然還沒有走遠,在那廂拱手觀望而已,此外別無旁人。
至於公仲桁突然出現,獨孤恨卻並未發現。為什麼呢?首先是因為張祿與自己氣勢相抗,獨孤恨一時驚愕,難免忽略一些周邊的事物然後他站起身來,挺劍直指張祿,這時候與本方天地的聯繫就已經被悄無聲息地切斷了,既與自然萬物不再牽引,感官也因此受到一定程度的蒙蔽。
所以當那黑影驟然出現,獨孤恨就本能地想到,這必然是張祿所謂覬覦在側的「不速之客」了,而且切斷自己與本方世界聯繫的,多半便是此人。此人所來何為,是要傷害張祿麼?若是小年輕在自己面前為人所傷,那自己的面子又要往哪兒擺?故此悍然一劍遞出。
雖然劍未出鞘,但真氣依然暴漲,直取對方心窩,對於他這一劍,無人境以下都不敢正面相迎,而必要閃身避開。可是誰料想劍氣激盪處,那黑影卻不躲不避,竟然擊出一掌,獨孤恨就覺得自己的劍氣如中敗革,竟被瞬間化解!
他又是大吃一驚,不過驚的並非那黑影功力深厚,竟然不在自身之下,而是老夫的功力,怎會衰退至此?!
他能夠體味得出來,對方這一掌招數既不夠巧妙,功力也遠不及自身,之所以劍氣會被輕鬆化解,乃是自己的功力瞬間衰退,甚至還達不到全盛時期的三成!為什麼會這樣,究竟發生了何事?
獨孤恨雖然是天垣武道界的巔頂人物,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不過「井底之蛙」而已,因為他並沒有通過玄奇界有過穿越的經歷啊。若是換了風赫然,反倒不至於如此驚懼,因為風赫然知道,受不同的天地法則的影響,個人能為是會有所增益或者減損的。
對方並不僅僅切斷了獨孤恨與本方世界的聯繫,並且還憑空創造出了一種全新的自然法則,若是普通無我境,因為無法再勾引天地之力,又不可能很快就熟悉、掌握新的法則,倉促出招,功力必然大打折扣當然也有可能反倒功力大漲。但獨孤恨已入無人境,並不外假天地氣意,仍可發揮超過八成的功力,照道理來說,天地法則變更對他的影響是很有限的,最多打個對摺而已。
問題對方卻似乎極其適應這新的天地法則,故此才能一招便即化解了獨孤恨的劍氣。
獨孤恨正在驚愕,腦海中卻又響起了張祿的話語:「前輩稍安勿燥,且待在下勾引此人露出真面目來。」
張祿因為穿越的經驗豐富,所以要比獨孤恨先一步察覺到天地法則的變更那還是他伸手摸劍的時候,不期然先摸到了那面護心鏡。就理論上來說,這一術家秘寶,不與人接觸是不會產生功效的,也不會主動激發,但是一碰到張祿的手指,當即便生出真氣漣漪,向主人示警。得此警訊,張祿立刻就把注意力從獨孤恨身上移開,覺察到了周邊的異變。
他借着收攏衣物的動作,悄無聲息地已將「攝魂鈴」藏入手心之中。
張祿自從基本恢復了術法之能後,就開始研究這個鈴鐺。想當初霍君宇鑽研了好些年,就中還拿不少活人做試驗,才能基本發揮出「攝魂鈴」的功效來,對於張祿來說,短短數月間便有所得。這是因為術法的原理,尤其是幻術原理,本是相通的,就好比面對一支新研發出來的槍械,冷兵器時代的人憑空摸索,且搞不懂要怎麼運用呢,若落在熱兵器時代的士兵手中,則有可能很快便能上手。
張祿發現,這鈴鐺的功用並不僅僅惑人,使之陷入深度睡眠而已那招對他還真沒什麼意義,他如今已能在天垣世界運用術法,不靠法寶輔助,亦能達成相同效果還能夠輔助和增幅精神攻擊。
故此以張祿今日之能,想要直接向無人境巔頂的獨孤恨施放幻術,在人腦袋裏說話,難度還是相當大的,說不定直接就被對方把精神攻擊給頂回來了,還可能如同一拳打在鐵板上似的,反而導致自傷自殘。但是有了「攝魂鈴」的增幅,成功系數便要大大提升。
他拔劍出鞘,「噌」的響亮一聲,其實是為了掩蓋「攝魂鈴」的響動,鈴鐺既振,效果激發,精神攻擊增幅,便即傳音而入獨孤恨之腦。隨即那黑影就出現了,獨孤恨一劍刺去,卻未能建功,張祿請他稍安勿燥,自己轉過身來,就見那黑影就漂浮在身後兩尺遠處。
那真真正正是個黑影,雖在晌晴白日,卻仍然難以窺其全貌就仿佛光線射到這人身上,就全都被吸收了似的,光留下一個模模糊糊的黑色輪廓。而且這黑色輪廓上不着天,下不挨地,就這麼着漂浮在半空之中。
張祿一皺眉頭,發聲探問:「閣下何人?」
貌似是從黑影方向傳來一個同樣模模糊糊,難辨雌雄的聲音:「張祿,還不遁去,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