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霜收拾好隨身的細軟,正準備出門時,卻正好看見六叔與六嬸齊齊登門。
六叔黑青着一張臉,一眼就看中了拒霜手裏的包袱,不由冷聲哼道:「真是個賤貨,這是要捲鋪蓋滾蛋了?」
他話音未落,就被六嬸按了按手,六叔卻很是生氣,「你讓我來這裏做什麼?這種賤貨,要走,就讓她走!」
拒霜仗着已經有了更好的歸宿,腰也挺直了些,「拒霜命苦,不容於夫人,又無法討得老爺歡心。還請老爺夫人放我離去。」
六嬸按住要開口的六叔,硬聲道:「你要走,我們不攔着你。可是你肚子裏,懷的是老爺的骨肉。我們雖然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但老爺也不想讓他的骨血流落在外。你要走可以,但是必須得生下這孩子再走。」
她的強硬讓拒霜有些着急,那「察合台」今天就要回蒙古去了。她今日若不跟着走,誰知道過了這個村還有沒有這個店?畢竟蒙古此去遙遠,往來通信也不是那麼容易。
拒霜道:「這孩子是我的,老爺既然都同意我出府了,我自然是要帶孩子走的。誰也攔不住我!」她只怕外邊的馬車等了許久,實在不想在這邊糾纏下去。
哪知道六嬸卻示意奴僕把大門關上,她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那兒,毫不鬆口道:「我說了,這孩子只要是老爺的,就必須養在府里。你今日要走,除非你肚子裏懷的不是老爺的骨肉。」
拒霜急了,見六嬸壓根沒有轉圜的餘地,便一咬牙直接說道:「這孩子不是老爺的,現在,可以讓我走了吧?!」
此言一出,六叔臉直接成了打霜的茄子,「你說什麼?再說一遍?」他好歹在黑水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今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這女人竟敢說她懷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他何時受過這種愚弄,此時恨不能拎起一刀就要了拒霜的性命。
六嬸卻像早知道一般,連忙拽住了六叔。
六嬸看向拒霜,一字一句道:「我給你一次機會,你明明白白地說清楚,你腹中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姓罔?」
拒霜見六叔一副要殺人的模樣,知道自己剛才那番話一說,是無論如何再不可能在罔家待下去了。反正她要去蒙古,以後再不會回黑水城,如今她所求的只是要儘快擺脫,於是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不是。」
六叔只感覺到一悶錘直直地敲在了自己的腦袋上,血氣上涌,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沒有拿刀過來。倒是六嬸在一旁朗聲道:「好。你既然親口承認,那我們罔家自然不會再留你。今日,趁着大家都在,那我也就把話放在這裏。今後這女人若是還敢來罔家,就給我亂棒打出去!」她說着,卻命人拿出了一個盒子,裏頭是碼整齊的銀錠子,「不管怎樣,也謝謝你這陣子服侍老爺。但從此以後,不管是你,還是你腹中的孩子,都跟我們罔家再無瓜葛。」她語氣凌厲,這才是當家主母的風範。
拒霜頗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六嬸居然還給自己銀子。雖然不多,但省着花也夠好些年了。雖然就這樣放棄唾手可得的財產有些可惜,但誰讓那邊還有更遠大的光明等着自己。拒霜一點也不後悔地端過銀子,冷笑着說道:「那就多謝了。」
她看了六叔一眼,那邊氣得渾身發抖,似乎隨時都準備衝過來把自己扔進井裏去。拒霜的眼中滿是鄙夷,和「察合台」相比,六叔這樣半隻腳入土的人真是差了十倍也不止。她撫了撫自己的肚子,朝他冷笑了一聲,這便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出門的時候,聽到背後六叔的吼叫,「把這女人的東西都給我統統扔出去,你們都聽好了,誰要是敢理她,我就打斷誰的雙腿!她識趣的,最好一輩子不要再出現在黑水鎮!」
聽到這話的拒霜,忍不住駐足了一下。她好歹也在罔府住了好幾個月,也曾試着拉攏收買一些僕人。畢竟,她本來是圖謀着罔家的。他這番話,是想徹底地斷絕自己和罔家的關係。
也罷,反正,這地方,她是絕對再也不會回來的。
想到未來的拒霜,摸了摸額上的金釵,闊步扶着肚子走出了罔府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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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六嬸跟素挽閒聊時,曾提過此事。她看到六叔因為此事,好些天都悶悶不樂,好像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還微微有些拿不定主意,「說到底,那的確是老爺的親生骨肉,我這樣做,會不會太狠了些?」
素挽只是輕笑,「她若是發現被騙,必定要回頭的。她仗着孩子,就算六叔公不待見她,卻必定會留下這孩子。血濃於水,那孩子大了以後,又怎會不認親生母親?到那時候,苦的可就是六叔婆你了。如今她親口說了那孩子不是六叔公的。就算她日後再怎樣厚着臉皮回來,六叔公也容不下這孩子的。只有這樣,六叔婆你才能夠保住今日的一切。如今,六叔公全心待你,不是很好嗎?」
六嬸道:「只是想到那女人,隱隱有些不安。」
「六叔婆就是心善。給了她銀子,已經夠她吃用大半輩子。再說了,她這樣的女人,去了關外,憑她的本事,怎麼會沒飯吃呢?」素挽輕輕地拍了拍六嬸的手,「要我說,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六叔婆若真是覺得愧疚,就對六叔公越發關心些就是了。」
六嬸苦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在佛堂住的久了,還是因為這樁事,我倒是很多事情看得淡了。」她抬起頭看素挽,「倒是你,你才這般年紀,就看得這樣通透,未必是樁好事。要我說,手段固然重要,可男人也是人,他若感受不到你的真心,再多的手段,也無法守住他的心。」
素挽苦笑道:「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如六叔公那般,還願意每天站在庵堂前去求取六叔婆原諒的。天底下也有很多男人,根本不值得付出真心,因為你付出了真心,只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六嬸一怔,覺得素挽說的話,好像是有感而發似的,背脊微微有些發涼。
她正要相問,素挽臉上已經掛上了輕鬆的笑意,「六叔婆就別替素挽操心了。素挽這輩子怕是不會有喜歡的男子了。」她說得輕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句話的背後。
她不會有喜歡的男子了,因為她的真心早已沉入了將琴殿的井底,還是被那個男人親手射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