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殿內,陸氏便覺得自己的眼睛不夠用了,哪怕她心裏無比的恐慌,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但殿內的各色程設實在太奢華太精緻,太過引人眼球了,她實在沒辦法不順應自己的本能。
地上鋪的是光可鑑人的漢白玉磚,牆上是聯三聚五的羊角宮燈,下面的金絲楠高几上,擺了個掐絲琺瑯的三足香爐,裏面不知燃的是什麼香,讓人聞了立時心曠神怡,中間擺了座多寶閣將正間與旁邊的次間隔開,上面供着尺高的紫檀木座羊脂玉佛手、汝窯天青釉面花觚,銅琺瑯嵌青玉花籃、青花白地瓷梅瓶、琦壽長春白石盆景、綠地套紫花玻璃瓶……這位貴嬪娘娘得多得寵,才能小小一個妃嬪的屋子,竟與一國皇后的宮殿相比,也不相上下?
可近來沒聽說哪家的女兒寵冠六宮,皇上後宮暫時都是潛邸時的老人兒啊?
陸氏眼裏的艷羨怎麼也遮掩不住,越發堅定了要將簡菡弄進宮的念頭。
方才帶她們進來的那個宮女已進了次間稟報,很快她便出來了,道:「貴嬪娘娘請三位夫人進去。」
平氏少不得又警告的看了陸氏一眼,才隨那宮女進去了。
就見一個着秋香色繡金線牡丹宮裝,一把青絲隨意挽了個松松的髮髻,戴了赤金點翠嵌明珠步搖的女子正斜倚在靠窗榻上的攢枝金線大迎枕上,顯然就是許公公與方才引路宮女口中的貴嬪娘娘了。
平氏不敢多看,忙屈膝拜了下去:「臣妾崇安侯府世子夫人簡平氏,攜府上女眷古氏陸氏,見過貴嬪娘娘,貴嬪娘娘萬福金安。」
等了片刻,沒聽見貴嬪娘娘的聲音,倒是方才那宮女說道:「貴嬪娘娘請世子夫人和簡二夫人免禮賜座。」
便有兩個宮女各自搬了個錦杌放到平氏與古氏旁邊,二人只得謝了恩,欠身坐了,平氏是滿心都在想着,這位貴嬪娘娘到底什麼來歷,今日輾轉傳她們進宮到底是為了什麼?
古氏則從頭至尾都精神恍惚,只知道看着平氏做什麼,她就做什麼,根本一個字沒說過,至今怕也是沒搞清楚狀況。
所以二人都沒抬頭看過那貴嬪娘娘,對方不先開口說話,她們也不可能先開口,便只是眼觀鼻鼻觀心的低頭坐着,看起來倒是一副極沉得住氣的樣子。
陸氏卻沉不住氣了,憑什麼貴嬪娘娘只讓她們兩個起來,還給她們賜了座,卻一直讓自己跪着,連起都不讓自己起來啊?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她又沒得罪過她,貴嬪娘娘怎麼能這樣呢,還講不講道理了?
又等了一會兒,仍不見貴嬪娘娘叫自己起來,陸氏終於再忍不住,抬起了頭來,想看一看貴嬪娘娘正做什麼,若是可能,得拿話讓她即刻請自己起來才成,心裏還將平氏罵了個狗血噴頭,方才話得好聽,無論如何先度過了眼前的難關再說,怎麼如今眼睜睜看着我被作踐,卻一個字也不肯替我說項呢?
只是陸氏才一抬起頭,就愣住了,因為那貴嬪娘娘竟一直在盯着她看似的,她一抬頭二人的目光就對上了。
這還不是真正讓陸氏心驚的,真正讓她心驚的,是這位美不勝收,高高在上的貴嬪娘娘,竟是熟人……陸氏驚嚇過度,心驚膽戰之下,近乎本能的叫了起來:「簡沫?怎麼會是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嗎?」
可簡沫到底是什麼時候出挑得這般漂亮了,又怎麼當上了娘娘?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一定是一場噩夢,一定是的!
這話一出,平氏與古氏也是一驚,忙都抬頭往上首看去,就見上首坐的那位貴嬪娘娘,可不的確與簡沫長得一模一樣,只是看起來比簡沫更成熟漂亮一些,也更貴氣雍容嗎?
古氏的眼淚一下子就來了,撲上去便抱住了對方,哭得不能自已:「沫兒,真的是你嗎?你真的沒有死,還是娘在做夢?不管是真的,還是做夢,娘以後都不會再與你分開了……都是娘不好,都是娘害了你,娘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你別再離開娘了好不好,娘求您以後都別再離開娘了……」
這些日子古氏已痛到整個人都麻木了,小半是為簡君平與陸氏的絕情和無恥,大半還是為的女兒的年輕橫死,若不是強撐着一口氣,遲早她要找到機會與簡君平陸氏並他們那三個賤種同歸於盡,為女兒報仇,她早活不下去了,可就算強迫自己活着,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卻沒想到,眼前的貴嬪娘娘,竟然會與女兒長得一模一樣,且不管她是不是真是自己的女兒,也不管以後會如何,她只知道,她再也不會跟女兒分開,再也不會讓她傷心與失望了!
那位貴嬪娘娘竟也沒推開古氏,而是紅着眼圈將她扶着坐到自己身側後,才看向了陸氏,冷聲說道:「是啊,本宮沒有死,讓你失望了罷?只是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與本宮說話兒,來人,掌嘴!」
便有一個膀大腰圓的嬤嬤應聲進來,戴上皮手套,不由分說「噼里啪啦」掌起陸氏的嘴來。
宮裏的掌嘴可與外面不同,那皮手套也是特製的,堅硬無比,不過才掌了陸氏幾下嘴,便打得她兩頰又紅又腫,嘴角有血液流出,最後更是「哇」的一聲,吐出了兩顆帶血的牙齒來。
簡沫這才沖旁邊的宮女點了點頭,後者便沖那嬤嬤道:「停,退下罷。」
待後者行禮退出去了,簡沫方笑向陸氏道:「怎麼樣陸姨娘,這下知道怎麼與本宮說話了沒?」
陸氏又痛又怕又恨,片刻才含恨擠出一句話來:「就算你已經是貴嬪娘娘了,你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人,我這就去找皇后娘娘,向皇后娘娘揭穿你的真實身份,看你還怎麼囂張!」說完就掙扎着爬起來,搖搖晃晃的想出去。
她倒也不笨,沒往簡沫是鬼這方面去猜,畢竟青天白日的,又那麼多人都可以看到簡沫,她怎麼可能是鬼?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她當初根本沒死,而是被今上救下,還一躍成為了今上的妃嬪。
可她就算成了今上的妃嬪,她的真實身份也是見不得光的,她就不信了,讓皇后娘娘知道了她其實是先帝的妃嬪,她還能有活路,別以為飛上枝頭變鳳凰,她就怕了她了,她們母女從來都是她的手下敗將,這次也不能例外!
陸氏強撐着走出幾步後,身後傳來了簡沫宮女的嗤笑:「你這婆子好不曉事,既是皇后娘娘替我們娘娘傳召的你們進宮,皇后娘娘豈能不知道我們娘娘的真實身份?也不想想,這宮裏這天下真正做主的到底是誰,是皇上!我們娘娘既是皇上心愛的,皇后娘娘愛屋及烏,自然也是她心愛的,你倒是快去告訴皇后娘娘啊,看皇后娘娘會不會讓人當廷杖斃了你,反正不過一個從五品小官的小妾死了,死了也白死!」
也是,皇后娘娘再尊貴,難道還能尊貴得過皇上嗎?
自然是皇上讓她做什麼,她就得做什麼,便是皇上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她為了皇上的名聲,為了讓皇上不至於因此與她生分了,也只能變着法兒的替皇上遮掩……
陸氏的腳就再也跨不出去了,只得轉過身來,色厲內荏的看着簡沫道:「好,為了大局,我可以不去向皇后娘娘揭穿你,可你就算已是娘娘了,也該講道理才是,怎能憑白無故就打人,我再不好了,也是你的庶母,不,很快就該是你的繼母了,你如此不孝,不怕天打雷劈嗎?」
話音未落,簡沫已是變了臉色,沖旁邊的宮女一使眼色,後者便揚聲叫了方才那嬤嬤進來,「噼里啪啦」對着陸氏又是一陣掌嘴,打得她連站都站不住,只得撲倒在地上後,那宮女方冷嗤一聲叫了「停」,道:「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竟敢與我們娘娘講道理,你的臉是有多大,現在我們娘娘就是道理!」
倒是與還在崇安侯府的門廳里時,平氏呵斥陸氏的話不謀而合了。
簡沫根本不看陸氏,也對「噼里啪啦」的掌嘴聲充耳不聞,已放柔聲音問起古氏來:「娘,賤人方才那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簡君平和賤人又合起伙來,欺凌你,連最後的名分也要奪去了?你這手是怎麼一回事,怎麼紅腫成這樣……大伯母,你不是答應過我,會替我好生照顧我娘的嗎,那她怎麼會成了這樣?」
平氏可比古氏陸氏都沉得住氣多了,何況她對簡沫既沒有古氏那麼深的感情,也沒有陸氏那麼深的恨意,且自問問心無愧,自是不若古氏陸氏那般激動,對簡沫收拾陸氏的行徑,也因厭惡陸氏為人,採取的是冷眼旁觀的態度。
但簡沫既指名道姓問起她話來,她自然不能不回答,遂把自去年夏天至今發生的所有事,都言簡意賅與簡沫說了一遍,末了道:「這些日子侯爺一直病着,我和你大伯父一時也沒顧得上將你娘接回侯府,誰知道竟會……若一早知道,我們早將她接回去了,那她也就不會吃這麼多苦了。」
簡沫越聽臉色越難看,等聽到陸氏竟讓古氏洗全家上下的衣裳,所以才使得她如今不成人樣後,整張臉更是鐵青一片了。
古氏聽平氏說起自己的遭遇來,忍不住悲從中來,又哭了起來:「沫兒,你看娘的手,早不成樣子了,不止手,渾身上下都是傷口,簡君平那個狼心狗肺的,還在你剛死去……反正就是早給了我休書,打算讓我受盡凌辱後,再將我送去莊子上,讓我『病死』,好給這個賤人騰位子,若不是想着一定要撐到為你報仇那一日,我早活不下去了,你可一定要為娘報仇雪恨啊!」
簡沫哪裏還聽得下去,沖方才那掌嘴的嬤嬤冷聲吩咐了一句:「傳針刑!」
方看向陸氏冷冷道:「你做夢都想要我娘的位子罷?只可惜你這輩子都沒有圓夢那一日了!你方才不是要與本宮講道理嗎,本宮這就講給你看!」
陸氏又怒又怕,不由後悔起方才的出言不遜來,貴嬪是一宮主位,今日便真弄死了自己,只怕事後也能遮掩得人不知神不覺,以自家老爺的性子,也定不會為自己出頭,只會上趕着捧簡沫和古氏的臭腳,好讓自己官復原職,甚至更上一層樓……她怎麼就不能忍一忍,好歹等出了宮後,再慢慢的想法子對付小賤人呢?如今她擺明發了狠,自己豈能有好果子吃?
等見了行刑嬤嬤一字排開的,根根都有筷子那麼長那麼粗的銀針後,陸氏就更怕更悔了,差點兒就要忍不住向簡沫和古氏磕頭求饒了。
可一想到古氏從來都是自己的手下敗將,她到底還是開不了那個口,只能眼帶哀求的看向了平氏,道:「大夫人,你先前說了我們要一齊共度難關的,你可不能不管我。」
平氏聞言,臉上就帶出了猶豫之色來,站在宗婦的立場,她的確不好直接不管陸氏的死活,可她又着實厭惡陸氏的為人……掙扎再三,平氏到底看向了簡沫:「貴嬪娘娘……」
只是話才起了個頭,簡沫已抬了手:「大伯母若看不得這些,就請先隨我這宮女去旁邊的配殿喝杯茶,吃點點心罷,一早就起來按品大妝,大伯母必定吃得很少,這會兒應該早餓了。」
吩咐宮女:「帶本宮的大伯母過去,千萬好生服侍着。」
平氏這下還能說什麼,只得起身隨那宮女自去了。
簡沫這才親自動手斟了一杯茶遞給古氏,自己也斟了一杯端在手裏,漫不經心的喝了兩口,才道:「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動手?」
「是,娘娘。」行刑嬤嬤忙大聲應了,撿了一根最粗最長的針,便往陸氏身上扎去,立時痛得她慘叫起來:「啊……簡沫,你不能這樣對我,你憑什麼這樣對我……啊……」
簡沫充耳不聞,她幾乎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掙到今日的,為的不就是為自己的娘出一口昔日的惡氣,讓她以後再不受委屈嗎,所以她才會稍微一穩定下來,便求了皇上,恩准她傳家人進宮,原是打算先給陸氏一個下馬威,以後再慢慢兒收拾她的。
誰知道她竟敢那樣對她娘,那她今日只給她一個下馬威怎麼夠,怎麼也能讓她去掉半條命,才能讓她稍稍消氣!
陸氏被接連扎了幾下,先還痛得本能的大力掙扎着,也不肯向簡沫求饒,及至簡沫又叫了個嬤嬤進來,幫着方才那嬤嬤將她按得死死的,她別說掙扎了,連動彈都難,她接連又挨了不知道多少針後,她終於再忍不住向簡沫告起饒來:「二小姐,不,貴嬪娘娘,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不敢了,求娘娘就饒了我這一次,求娘娘就饒了我這一次……」
簡沫看也不看她,只問古氏:「娘覺得解氣了嗎?還不解氣啊,既不解氣,那就繼續罷。」閒閒的指了另一個宮女,「讓小廚房做個酸梅湯來,那個東西開胃,娘你瘦成這樣,待會兒午膳可得多吃一些才好。」
那兩個嬤嬤聞言,便獰笑起來:「娘娘跟前兒,也有你自稱『我』的份兒?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下手益發的又快又狠。
「啊……」陸氏就叫得更慘了,只恨不能立時死過去才好,可現下她是在簡沫的地盤上,真正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先前那句『便是娘娘也要講道理』是多麼的可笑,這幽深宮闕內那種高高在上,生殺予奪的權力帶來的毀滅性災難,一旦降落到自己身上,又是多麼的刻骨銘心,痛不欲生。
她只能越發卑微的求起簡沫甚至古氏來:「娘娘,姐姐……不,夫人,賤妾真的知道錯了,以後絕不敢再冒犯娘娘,更不敢再對夫人不敬,定會恪守為妾之道了,求娘娘與夫人就饒了賤妾了,求娘娘與夫人了……」
只要能順利出宮,她就一定能想到法子再翻身,一定能的,小賤人做了娘娘又如何,老爺卻是她的親生父親,她就是真的飛到天上去了,也不敢不敬自己的父親!
簡沫卻似猜到了她表面卑微哀求之下的不忿與不服似的,涼涼笑道:「你一定是在想着,簡君平不管怎麼說也是本宮的親生父親,本宮不論如何也得敬着他對不對?只可惜你又錯了,本宮早當自己是沒有父親的人了,十一年前就沒有了,不然本宮又怎麼會特意求了皇上『簡君平只是個舉人,連個同進士都不是,哪來的資格做從三品大員,一部主官?還是讓他做個五六品的閒職也就罷了。』,讓皇上降了簡君平的職呢?你說,要是讓他知道,他如今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都掌握在本宮的一念之間,他還會什麼都聽你的,把你當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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