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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鹿
肜淵心裏咯噔一聲,面上的微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收起。
&瞳?」他試探着又叫了一聲。
&不是流瞳,」女子緩緩道,凝白的面容有種冷玉般的質感,「我是雁菡。」
龍宮宏偉絢麗,內里的佈置一如龍族大多數人的喜好,燦麗奢華。
唯有他,暗紅的內衣,玄色的外罩,衣袖上暗紅色的紋路如血脈蔓延,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極致的內斂,與這個地方如此格格不入。恍然間,他覺得自己成了幽暗角落裏一塊長了霉斑的舊石,是如此的不合時宜。
他沒有說話,表面上依舊冷靜自持,只是澹澹光線下的面容,白得如一尊冰涼的瓷雕。
&今天是來告訴龍君,」女子不疾不徐,聲音沒有絲毫起伏,也沒有絲毫感情,「請龍君取消與她的婚約。」
他的神情終於有了些微的波動,出口的話卻如剛從十幾萬年的沉眠中甦醒時那般艱澀,「你怎麼……」
他沒有問出後面的話,而她卻仿佛知道他想要說什麼似的,無波無瀾道:「夢境試煉,我通過夢境試煉找到了我的另半邊魂體。或許,龍君想知道我魂體分裂後的經歷,那我不妨告訴你。」
她緩緩敘述,沒有絲毫感□□彩,可那平鋪直敘的語言,每說一句,便讓他的面容蒼白一分,到了最後,那副高大身軀里的靈魂仿佛被抽走了,只剩下猶如雕塑般的軀殼。
&自知年少時不羈,行事與旁人不同,但卻不該受到這樣的懲罰。」女子道,「如果這也是劫,雷劫之後,又受幾十萬年魂魄分離之苦,我想,這劫也該夠了。
先時,因為這具身體中的幽都密匙,阻礙了我兩半魂體的融合,現在密匙已經歸還境主,我的修煉也已大成,魂魄歸一是遲早的事。
只是,我的那半魂魄忘記了往事,又受姻緣線的影響,竟對龍君產生了與我相違背的心思。
往日的慘痛歷歷在目,我不管龍君是放不下以前的那點執念,還是同樣受了姻緣線的影響,所以才想和她……這麼長時間過去,你我都不再是青蔥少年,有前車之鑑,有些事應該理智解決。
魂體融合後,她和我一體,會擁有所有的記憶,為避免相互傷害的事再次發生,我想,請龍君親自和她說,解除婚約。」
女子徐徐述說,明明是那樣熟悉的面容,神情卻陌生冰冷得讓人心神顫抖。
他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摘空了,他畢生等待、傾心呵護的珍寶,有一天有人告訴他說,那其實是一個幻象,馬上就會消失。
他心中空蕩蕩的,空蕩中有一種惶恐和絕望,可面前這個女子,這個女子……
他一陣陣恍惚,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嘶啞,「我並不覺得你們……我還能見到她嗎?」
雁菡緩緩點頭,「她因為你……不,因為姻緣線而存在,如果龍君親自斷絕了她那些不該有的念想,我魂體的融合會更加順利,避免了更長時間的魂魄分離之苦。如果龍君對往事還有一點歉疚之心,請龍君親自說明情況了斷這段情緣,我想龍君不想看到反目成仇的局面……」
……
他不知道女子是何時離去的,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他渾渾噩噩地呆在廳堂里,如同回到了沉眠於石的歲月。
天完全暗了下來,夜明珠發出幽幽的光芒,有膳房的主管進來,小心翼翼地問道:「主君,膳房已經擬好了夫人愛吃的茶點,主君要過目麼?」
他恍然回神,說道:「不了,你讓人送去給秘境,給秘境公主看看,如果她喜歡……就讓人做了給她送過去……」
膳房主管很是奇怪,他已經緩緩起身,像蒼老了幾十萬歲似的,慢慢地向龍宮深處走去,珠簾在他身後重重撞落,他玄色的衣襟拂在地上,沉重迷離,如一片黑影。
他覺得好累好累,甦醒之後從未有過的累,累得他想就這樣沉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
或許當初,他就不該醒來。
秘境之中,流瞳正趴在床上數她那些小私房,腦海中響起他沉緩的聲音:『流瞳,你在嗎?』
&呀,當然在,戒指這邊不就是我嗎,怎麼問出這麼奇怪的話?」流瞳嘻嘻笑,「龍君想我了嗎?我們很快就就見面了哦。」
長久的沉默,沉默得讓人心口發緊,然後,他極緩極緩地說道:『流瞳,我們不能成婚了。』
流瞳的笑凝在臉上,像反應不過來也似,『你說什麼?』
&們不能成婚了,』他的話很慢,語調平緩得讓人心裏發冷,『我會向你兄長提出解除婚約,不過在此之前,我想應該先向你說明一聲,你說過,如果我要負你,要先告訴你,我還記得你的話。』
他在開玩笑嗎?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用這種平靜的語氣說出這種話?
流瞳覺得全身都在發抖,腦子裏一陣冷一陣熱,最後像熔漿一樣爆發了,『大婚當前,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好了,所有的人都通知了,你現在告訴我你要取消婚約?你在開玩笑嗎,請給我一個理由!』
&很抱歉。』
&給我一個理由。』
窒息般的沉默。
世界如陷入一片洪荒。
她心中浮起一種強烈的荒誕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直到現在還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突來的變故前,人的反應總是那麼緩慢,她心中只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可是,他為什麼和她開這樣的玩笑?他不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這樣的事情,哪怕是玩笑,她也會受傷。
她依舊用神識追問,『請給我個理由。』
無邊無際的沉默,仿若世間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仿若他再也不會回答她了。
他的聲音卻緩緩響起來,初時覺得平靜,再聽卻覺得那話語艱難滯澀,『流瞳,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他緩緩敘述,同一件事,她在彤冠的夢境中看到過,在過往之境看到過,如今又從他的口中聽到,一遍又一遍,在她心中塗下濃墨重彩的痕跡。
那藏在心中的,本不想出口,曾竭力壓抑的問題就那麼不受控制地問了出來,「你會喜歡我是因為什麼,因為受姻緣線的影響,還是因為我是她半魂的轉世?」
說到最後一句,她的聲音不自覺地顫了起來。
肜淵靜了一靜,說道:『當年之過,對很多人造成了傷害,尤其對她,我愧疚至深。沉睡十幾萬年而修為境界無所突破,我便知道,這件事已經成為我的一個心結。
我承認,最初之時,我是對你存了彌補之心,去你的夢境試煉對你照料,陪你遊歷人間,回應你的感情……
可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這彌補變了味道,我自己……享受其中……
我騙不了自己,我想得到你。是受姻緣線的影響也罷,是其他的原因也罷,這種念頭日益強烈。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只能告訴你,不是。如果你是她,我不會動你,往事慘烈,十幾萬年的時間磨平那種傷痛的同時,也磨平了當初的執念。我願意彌補自己所犯的過失,但不代表我要重蹈覆轍。所以,如果你們是相同的人,我絕不會與你有感情上的牽扯。』
他停了停,如在艱難地組織語言,慢慢道,『我忘了你是她的半魂,我以為我終於得到命運的眷顧不會再孤獨一生,』他笑了一下,那笑聲無端地有些悲涼,『可我終究是個不詳之人,終究要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流瞳,或許有一天你會因為對我產生感情而感到羞愧,可是這對我而言,卻是我一生中得到的最珍貴的珍寶,我願意用我的整個生命來回報它。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是因為你喜歡我。』
他頓了一頓,說道:『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主動向他愛慕的女人表達愛慕之情,但是我不能。因為龍性的偏執,獨佔,放縱,我的愛只會給人帶來災難,你能愛我,你不知道這對我而言意味着什麼,我感懷至深,我會永遠會記得、珍視這份感情。』
他的聲音也有些低啞,而流瞳在他的述說中早已淚流滿面。
肜淵道:『現在拒絕你是我能給你的最後的禮物,很抱歉,謝謝你,這一次我不會再糾纏,不會再傷害到你。
流瞳……再見……』
最後一句仿若呢喃,說完他切斷了聯繫。
流瞳從淚眼迷離中清醒過來,幾乎跳腳:他還沒有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當她試圖再和他聯繫的時候,她手上的龍形戒指卻突然斷開,化為了灰燼。
於同一天,幽都秘境收到了肜淵發來的取消婚約的決定,並且說,為了表示歉意,他已向天帝推舉了扶南為北海龍君,而他將要永久地閉關修煉,至於龍宮的其他人員,請扶南代為安置一下。
不像是要取消婚約,倒像是安排後事,幽都秘境合境譁然。
流瞳跑到北海龍宮想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發現整個龍宮已被寒冰凍住,從外面看,就像一座冰山,外面的人看不到裏面,裏面的人同樣看不到外面。
她知道一定發生了某件可怕的大事,可是他卻瞞着她,獨自決定,獨自承受,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她不停地在冰山外面拍打,喊叫,用術法鑽擊冰山,裝若瘋狂。
直到被扶南擊暈帶回秘境。
她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見自己陷入一片巨大的陰影然後被影子一點點吞噬。
醒來後,她心如擂鼓,滿頭冷汗。
時間在慢慢失去秩序,哪怕沒有睡眠,她也會發現,她的時間會無緣無故地消失一段。
一定發生了某種可怕的變故,她想,而且這變故和自己有關。
她的目光緩緩地停留在腕上的銀鐲上,所有所思。
再後,她再一次留下信,離開了秘境。
這一次,她帶走了松鴉和香公子。
冰山雪地之中,她緩緩撫摸銀鐲,轉眼間便進入芬芳四溢的荷花苑,彤冠正在泡茶,看到她,微笑着站起身來,在一片裊裊茶香中,柔聲道:「你終於來了,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