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紛亂的箭雨之後,契丹人的進攻暫時消停了下去。得勝口下,看不清的契丹兵將越來越多。潘惟吉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將休哥的一次進攻打退下去,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看到遠處一隊隊契丹兵馬重新集結起來,準備投入下一次進攻。
「咱們也分,他奶奶的,不能讓耶律休哥這麼着玩,早晚把咱們給玩死了。」潘惟吉罵罵咧咧的對李繼宣說道:「你帶着你的兵馬休息,我先帶着我的弟兄們打。他們換人,咱們就換。」
李繼宣哈哈大笑:「我說小潘將軍,你是氣糊塗了吧?他們換可簡單,在山下排排隊,前後一換防,一批人馬就沖了上來。可是咱們怎麼辦?每一處陣地,每一處要害,都需要人在那裏持續不斷的堅守。要是換人的時候,被契丹人抓住空隙,一鼓作氣打了進來。別說一天一夜了,我看啊,就算是五六個時辰都難以守得住。你就別抱怨了,不就是一天一夜嗎?不就是十二個時辰嗎?幽州南城想必是已經破了,咱們拖住時間,讓謝相公在幽州反覆掃蕩城裏的契丹人,大局就這麼定了!」
潘惟吉身上的盔甲破了好幾處,胸口那裏露出一道破爛的縫隙,那是之前契丹人攻山,潘惟吉親自率隊反擊的時候,身上被契丹人用戰刀劈開的。要不是裏邊還有一層軟甲,潘惟吉只怕就要壯烈了。聽到李繼宣這麼說話,潘惟吉憤憤不平的把手裏已經破了好幾個缺口的鋼刀丟在地上,隨手把李繼宣的大斧拿起來比劃了一下,笑罵道:「在西北見過一個關定邦,那廝兩條膀子賊有力氣,沒想到你也不差啊,難怪叫李打虎。行,既然你都說要守下去了,我也沒二話,就守吧。咱們兩邊人馬可以比比,看誰殺的人多。」
李繼宣接過大斧,拄着大斧站直了身體,山頭上有不少具屍體,官兵們將同袍的屍體搬在一起,記下了身份。還有許多受了傷的官兵,都在後邊的山壁邊上,軍中的大夫正手忙腳亂的給他們止血。得勝口這裏地勢是險要,休哥一路遠來,還沒有來得及休整,就已經把全部兵力投入到對得勝口的戰鬥之中。他使用的是人海戰術,一隊隊契丹兵將完全不顧性命似的朝前衝鋒,哪怕是三五個拼一個,也要把山頭上的宋軍都給打光。
「守了多久了,天怎麼還不黑?」潘惟吉懶洋洋的抬頭看了看天,太陽已經偏到西邊了,很快就要掉下山頭,得勝口距離幽州七十里。李繼宣前來增援的時候,只用了三個時辰就跑到了這裏。許多戰馬都已經累得口吐白沫,他手底下的戰士根本沒有喘口氣,到了得勝口,就立刻加入了潘惟吉的陣營,一個反衝鋒,把休哥的人馬再次沖了下去。
「天快黑了。」李繼宣喃喃的說道:「不過黑了也沒用,你看吧,就算是打雷下暴雨,休哥要要一口氣攻到底。」
話音剛落,契丹人那裏的號角再次嗚嗚嗚的吹動起來,一隊隊契丹兵將低着頭,舉着盾牌,挽着刀槍,順着崎嶇不平的山路,再次朝得勝口衝鋒過來。小小的關隘怎麼經得起大軍的輪番衝擊?
潘惟吉挽起一把長弓,惡狠狠的罵道:「連吃個晚飯的時間都不給老子,你們是趕着去投胎嗎?」他看得親切,嗖的一箭射了出去,卻因為距離太遠,箭矢綿軟無力的落在一群契丹官兵之中,並沒有傷到任何一個人。
李繼宣調侃的笑了笑,把潘惟吉的長弓抓了過來,又把自己的弓取下,兩張強弓並在一起,這才取下一支長箭,斜斜的搭在弓上,笑呵呵的看了看潘惟吉,手一松。那支長箭飛也似的朝天際飛去,強勁有力的落在契丹兵之中,一名矮胖的契丹人應聲倒地,長箭透胸而過……
李繼宣把潘惟吉的弓隨手丟還給他,笑道:「一比零!」
潘惟吉晃了晃自己的弓,厚着臉皮說道:「算我半個,打平。」
既然主帥都沒有把山下的契丹人當個事兒,守軍的士氣也就漸漸上來了,心頭逐漸放了寬鬆。有什麼了不起的?兩位將軍不是一邊談笑着,一邊就要了契丹人的命嗎?
李繼宣和潘惟吉正在互相調侃,忽然間李繼宣眼角的餘光瞥到一絲不對勁的地方,急忙抓住潘惟吉叫道:「你看,那是什麼?」
潘惟吉急忙望過去,只見山下的契丹軍中,一面高挑的青旗和北院大王的儀仗從中軍快速的朝前鋒涌動。一隊黑衣黑甲的契丹官兵,一看就是個個身手矯捷,是軍中強者。他們護着旗仗一路朝得勝口下而來。潘惟吉忽然失聲叫道:「不好,休哥又要玩這齣把戲,親臨敵前,奮勇爭先。」
「來吧!」李繼宣把大斧一晃:「待俺砍了耶律休哥的狗頭。」
休哥的確已經走到了前沿,儘管身邊的部將一個勁的勸說,儘管所有的人都跪下來求他不要犯險。但是休哥依然無動於衷:「諸位,幽州若是丟了,契丹就失去了南下的基地。宋人可以據長城線將契丹人擋在大漠。今日我不親臨敵前,他日,我再想領軍來得勝口,都屬於痴心妄想!這一仗,不成功便成仁……」
休哥看的很清楚,的確如此,謝慕華打的就是這個如意算盤,所以他才放棄了在西線糾纏不清的戰鬥,索性帶着北院兵馬一路長途奔襲來救援幽州。只是這一次,讓休哥十分失望的是,耶律學古沒有把得勝口守住。而幽州,已經危在旦夕了!
休哥緩緩從腰間拔出自己的戰刀,秋水般明亮的刀身上隱約透着血光之色,那柄戰刀已經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刀身多有劃痕,休哥冷冷的把戰刀舉起,邁開腳步,率先朝山上的宋軍衝去。
他身後的契丹官兵士氣大振,一聲吶喊,玩命的沖在休哥的前邊,得勝口,轉眼之間又是一場激戰!
「出兵!」潘美一直坐鎮後方,巍然不動,終於,他拔出令旗,厲聲喝道:「驍騎軍左翼出擊,驍武軍右翼出擊,捧日軍隨我親來,目標,耶律斜軫!」
已經沉默了太久的宋軍侍衛馬軍司,就算一片浮動在幽州城外的烏雲,忽然之間動了,偌大的烏雲四分五裂,一隊隊騎兵奔馳而出,轉眼之間,如雷的馬蹄聲響徹天地。
潘美不愧是沙場老將,當耶律斜軫一次次把戰馬投入對步軍大陣的衝鋒之時,潘美強行壓制住想要上前衝擊耶律斜軫的誘人想法。步軍大陣跟騎兵不同,騎兵有其高速的機動性,但是步軍沒有,步軍依靠的是強大的團隊作戰和陣地防禦能力。所以,儘管斜軫放出無數戰馬不斷的衝擊李繼隆。可是李繼隆依然有戰壕,有倒樁,有鹿砦,有柵欄,有戰車……他有許許多多的手段來對付斜軫的衝擊!
斜軫把精力放在李繼隆一邊的時候,兵力就開始不住的分散,從一開始,斜軫就分批次將兵力投入攻打李繼隆,隨後幽州陷落,斜軫又吩咐耶律抹只帶領兵馬去接應從幽州出來的契丹軍隊……
如今,是斜軫身邊實力最弱的時候,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潘美未必會做什麼雪中送炭的事情,但是痛打落水狗這種事,他是一定會去做的。
一隊隊宋軍騎兵風捲殘雲的一般的從潘美身邊掠過,直撲斜軫所在。李繼隆一看侍衛馬軍司出動,果斷的變換旗號,偌大的步軍大陣幾個輕巧的變化,將陷入其中的契丹騎兵牢牢圍住,一個也無法逃出來,只能在裏邊捨生忘死的廝殺。
謝慕華皺着眉頭觀察着戰況,天色已經快黑了,要是天黑之前,不能在巷戰取得壓倒性的優勢,天黑之後,一切就得停止下來,在深夜裏,在宋軍從來沒有進入過的城市,和數以萬計的契丹人打一場街頭巷戰,這個損失實在是太大。
「漢瓊。」謝慕華低聲說道:「造兵工署送來的最新武器,你們都準備好了沒有?我們的時間也不寬裕,就算在城外可以和斜軫打一夜,城內也必須要在一個時辰之內,佔據全局了。你馬上帶着你的部下進城,不惜代價,把幽州給我佔下。」
李漢瓊抱拳道:「相公放心,我的部下,就算在幽州城裏戰死,也不能讓戰局拖到天黑之後。不過,造兵工署的那批新武器,實在是霸道的厲害……」
謝慕華微微一笑:「威力,我自然是知道的。你快去吧,天色就快要黑了。」
李漢瓊招呼一聲,帶着部下急速朝幽州進發,他們手中除了弓弩兵刃之外,約有兩千餘官兵,拿着一些長長的杆子,背上還背着一些鼓鼓囊囊的背包,看起來十分奇怪。但是這些官兵的臉上卻是信心十足的樣子,仿佛是去屠殺,而不是去戰鬥的一樣!
謝慕華看着他們朝幽州進發,心裏鬆了口氣,這支部隊進城之後,一切都應該塵埃落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