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戰爭 第54章捲土重來四

    「秦朗,你……也在北京呀!」她絞着十指,眼神躲躲閃閃,不知怎麼,心裏有點發虛。/www.qВ/

    秦朗大衣半敞,神情平和,對着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了,小影。什麼時候來北京的?」

    這是自平安夜之後,他們一次見面,先前她悄悄地在嫻寧書店見過的那一面不算。

    「我來出差,有幾天了。你呢?」

    「我父親身體不適,我昨天到的北京,嫻寧讓我幫她帶點東西,我今天抽空到商場看看,沒想到會遇到你,真不敢相信呢!」

    「是呀,我也沒想到,真是好巧哦!」

    「我家離這兒不太遠,和宣總過去坐坐?」

    他也看到宣瀟了,池小影心裏面一顫,神情悵然。「我們……」

    「小影,我覺得這條褲子還是怪怪的,你來看看。」試衣間的帘子一拉,宣瀟探出頭來,一眼看到了秦朗,臉色立刻就不爽了。

    「你有我的號碼,我還在北京兩天,如果可以給我打電話,讓我儘儘地主之誼。」秦朗低下眼帘,遮住一個男人能夠壓制的最大的隱忍。

    「小影,快過來……」宣瀟的口氣有點急促了。

    池小影抱歉地笑笑,「我明天就回濱江了,我……過去幫他看看。」

    「嗯,去吧!」秦朗含笑點頭,看着她慢慢地走進試衣間,試衣間的帘子「咚」地在他眼前關上。

    他忍住心疼的劇痛,苦澀地傾傾嘴角。

    小影還是選擇了宣瀟,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小影雖然口口聲聲說與宣瀟再也回不去了,但是從她到宣瀟工作室時,從她為宣瀟一次次掉淚中,他就意識到宣瀟在小影的心裏面扎了根。宣瀟如一團忽明忽暗的火,小影就是一隻飛蛾,只要宣瀟肯為她散發一點光,她就會再一次痴痴地撲上去,哪怕曾經為他受過無數次的傷。

    這就是愛情的魔力。

    可他還痴望小影在一次次受傷後,學會了多愛自己少愛一點別人,這樣他會以海一般的寬廣去容納她所有的傷痛,用自己比山高般的柔情溫暖她的心。

    現在看來真的是自己痴望了。

    十五歲的差距對小影是個邁不過的坎,他不是她心底的那個人也是道坎,所以他才停下了腳步。

    秦朗默默地再看了一眼密實的試衣間的帘子,轉身而去。

    去,也就是離開。

    上一次他說暫時不打擾她,這個暫時將延伸到永遠了。

    永遠,是個多麼可怕的詞。

    他一次見到小影,她從雨地里站起來,與他隔着車窗,他多麼慶幸她還活着,在慶幸之後,他為她臉上佈滿的酸楚和無助驚住了。她扭傷了腳,渾身濕透,還關心他的車有沒有撞壞。

    車沒撞壞,他的心神卻被撞上了,在拾起那本揉皺的結婚證時。

    一次意外,又會延長到下一次的邂逅。在按摩會所里,她誤會了他,很正義地教訓他要注意社會公德。他想起她強撐的正兒巴經樣,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對於有緣的人來講,世界有多小,他沒想到他會很快地認識了她。寧貝貝的出現,江邊共度的那個霧夜,她搖搖欲墜的婚姻……

    一切,一切,他以為她是上帝體貼他孤單的靈魂特意安排出現的。

    原來是上帝的戲弄,他只是他們夫妻之間感情的一塊試金石。

    秦朗只覺心被緊緊揪作一團,疼得牽扯全身。

    但願小影這一次不再受傷了。

    「怎麼樣?」窄小的試衣間,兩個人站着必須要緊貼着。宣瀟把一身衣服穿好,舉起手臂讓池小影看看。

    池小影心不在焉地上下打量了一眼,「我覺得可以呀!不老誠。」

    「你好好地看!」宣瀟突然抬起手捧住她的下巴,讓她對着自己的雙眸。「小影,小影……」他催眠似地喊着她的名字。

    她如水的雙瞳籠着一層濕潤的霧氣,把他一顆驕傲的心潤得柔柔的,他輕嘆一聲,忽地,手微微用力,扶住她的腦後,一低頭,含住她因驚訝而微張的唇瓣,他在她的唇上輾轉吮吸,舌頭滑入她的唇,輕輕勾住她的舌,打了個旋,像要收回卻又糾纏了上來,不輕不重,像是一場耐心而折磨的邀請。

    池小影只覺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剎那間甦醒、活躍、狂亂不安地叫囂,它們無聲的吶喊匯成狂潮,一浪一浪向她襲來,令她心跳如雷,四肢癱軟,幾乎站立不穩,理智微弱地抗議了一下,就嗚咽一聲,消失無意。

    「先生,尺寸合適嗎?」在外面等得昏天暗地的營業員忍不住出聲問道。

    「該死的……」宣瀟戀戀不捨地鬆開池小影的唇邊,低咒了一句,他忘形地都忘了這是在商場內。

    池小影低着臉,又羞又窘,大氣都不敢出。

    他脫下大衣塞到她手中,當着她的面,大大方方地換下褲子,然後兩個人一起走了出來。

    營業員一瞧池小影緋紅的臉頰,不禁張口結舌。「衣服包起來吧!她是我愛人。」

    營業員朝天翻了個白眼,鬼才信呢,夫妻需要躲在商場試衣間裏胡來嗎?但看在兩件價值不菲的衣服上,一些話就咽回去了。顧客是上帝,千萬不要和上帝過不去。

    池小影直想捂着個臉逃出商場,還是宣瀟自在,刷過卡後,拉着池小影,招搖過市。

    人流喧囂中,瞅着宣瀟的俊臉,池小影生出一絲錯覺,仿佛他們沒有離婚過,一直是一對非常恩愛甜蜜的夫妻。

    情不自禁,她把頭湊近了他的肩膀,輕輕靠上前。像兩枝柳條搭在一起,也像小貓睡覺時前爪抓住眼睛。

    「真想這一刻是真的。」她脫口說道。

    「你想忽視朗朗乾坤呀?」宣瀟抽過手,改攬她的腰,站在一天的風雪裏,「小影,這是真的,以前,我們對彼此都有誤區,只要走出這誤區,我們就會看清對方的心。小影,我們從頭來起吧!」

    他不是開玩笑,很認真很認真,眸子黑亮黑亮,目光清澈而純淨,有種綿延的繾綣在其中。

    她的心輕輕地,輕輕地,砰然一動。

    他等了一個世紀之後,終於看到她微微點了下頭,「宣瀟,我們先戀愛吧!」

    老天,三十二歲的男人談戀愛會不會太老了?宣瀟苦着個臉,卻又不敢反駁,生怕得罪了某位小女子,然後連親近的機會也沒了,不過,只要先把窺探小影的男人趕走,宣佈了所有權,是戀愛還是復婚,那些是小事。

    浪漫繼續。

    兩個人又逛了幾家商場,在路邊咖啡廳喝了兩杯咖啡,吃了點心,接着又去買了些北京特產。

    在一家內衣商店,宣瀟看到一身熟悉的家居服,藍底青花,纖細的腰帶,鑲邊的袖口。「我終於找到這身衣服了。」他笑着對池小影說道。

    池小影沒有吱聲,只是把頭抵着他的後背,眼裏浮出了一層濕霧。

    寧伊那天穿過她的家居服,她氣得發瘋,賭氣把那件衣服給扔了,宣瀟卻記在了心裏。

    買了家居服出來,兩個人細步走着,手緊緊握住,再沒鬆開。

    冬夜天黑得早,又是大學漫天,街上縱然亮起一盞盞的霓虹燈,五彩的光束與雪花交相互映,美得令人目不暇接,還是貪戀着回家的溫暖。

    宣瀟建議回酒店吃晚飯,池小影同意,腿逛得都麻木了,下午吃的點心還沒消化掉,晚飯不急,而且好巧感到肚子微微有點酸痛。

    各自回到房間洗漱,沖澡的時候,她看着腿間順着水流衝下的一抹淡紅,嘆了口氣。

    晚飯後,宣瀟跟在她身後。

    「你幹嗎?」她擋在房門口,不讓他進來。

    「你說幹嘛,談戀愛呀!」他硬擠了進來,光明正大地答,趁她愣神的工夫飛快地啄了下唇。

    「喂喂!宣瀟,今晚……」她還沒說出口,嘴巴被她堵住了,「我說過你所有的理由都已用完。」

    「可……唔……」

    他伸手環住她的腰,把她攬進懷裏吻了下去,她嘟囔了一會,乖乖不動了。

    他不再說話,抱起她,直奔房間的大床,她躺在床上輕喘,兩個人纏成了一團,很自然,很迅速,她衣不遮體。

    她慌亂着說不要,不要。

    宣瀟渾身緊繃到極點,他拉過她的手放在腿間,堅硬而灼熱的觸感霎時從她的掌心傳來,如電流般傳遍全身,引起一陣難言的顫慄。

    他飛快地除去自己的衣服,壓上她的身子。

    「小影,我……想要……」呼吸加重,心跳如鼓鳴。

    他伸手除去她最後的內衣,池小影抓住了他的手,「宣瀟,今天不行。」

    「為什麼?」宣瀟野獸般低低地吼着。

    她眼角飄着淚,羞愧萬分道:「晚上好朋友剛到了,不信你看。」

    他掰開她的手,難以置信地看去,果然如此。

    他張大嘴,只是不知該放聲大笑還是放聲大叫。多可笑的事啊,簡直像某種行為藝術,難得有適合的鋪墊,適合的情調,適合的環境,難得小影解開心結,他也勇敢地剖開了心,可老天偏偏不許,大筆一揮,通通抹殺掉了。

    「如果你實在想,我……們小心一點……」池小影不舍他難受的樣子。

    「傻瓜!」他平靜了下心緒,把她抱進懷裏,「又不是世界末日,我們還有以後呢!我再忍幾天吧!但今晚,不准趕我走。」

    瘋了,抱着她綿軟的身子,他的肌膚不可思議的發燙。

    池小影心中一盪,返身熄滅了床中的燈。黑暗裏,她大着膽子貼到他耳邊說了幾句。

    「你……會嗎?」他失聲驚問。

    她羞得咬住他的唇,「沒有人生來就會的。」她借用他的話回答。

    他整個人快樂得像升到了半空中,這一刻,他相信,她可能比他認為的還要在意他,不然依她那清冷自製的性子,怎麼願意做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這一晚,雖然沒有真實進入她的身子,但相信還是因為她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就在最高的一次起伏的頂點,一切歸於平靜之時,他親吻着她的唇,抱起她,把臉深深埋進她的發間,柔聲說道:「小影,我愛你!」

    55

    「各位旅客,本次列車將在十五分鐘後開往江蘇省濱江市,請大家趕快上車,回到各自的車廂,不要在走道上走動,謝謝!」

    一場大雪紛紛揚揚連着下了兩天,首都機場所有航班停飛,龍安公司的楊總發動了巨大人脈,才在這春運暑期中買到了兩張去濱江的臥鋪票。池小影安置好行李,看着外面的漫天大雪,比剛上車時又大了許多,雪片變成了雪粒,又細又密,紛紛揚揚,灑了一天一地。她聽着列車廣播,鬆了口氣,總算可以回家了。

    想到回家,不由自主臉上就露出恬美的微笑,轉過身看去,宣瀟還在車門前和楊總一行人握手話別。這趟北行,收穫很大。宣瀟工作室與龍安公司簽訂了長期合作的合同,最近的協議就是那條連通幾省的高速公路。龍安公司為了表達誠意,甚至連預付款都匯到了工作室的帳號上,不僅這些,最大的收穫是她和宣瀟之間的堅冰已悄然消融。

    「冷不冷?」列車門關閉,車輪在軌道上緩緩滑動,宣瀟闊步走進了房間,拉過池小影的手,親昵地貼着臉腮。這種臥鋪房間裏只有兩張床,除了空間小點,但條件還算不錯。

    「車裏暖氣挺高的,不冷。我們要在車上呆一夜半天呢!我們都在濱江上的學,還沒湊過春運的熱鬧,這次也算湊了一回。」池小影很興奮。

    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一起脫了大衣,擠在一張臥鋪上依偎着,失而復得的恩愛讓兩人好象回到了熱戀期。

    宣瀟拿起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攏在他的掌心,握牢,像是怕她受了驚嚇就會飛走似的。

    雖然經歷了幾個月的身心折磨,但能每次把小影這樣攬在懷裏,他覺得值得。

    「小影,今年過年和往常一樣,除夕去我父母家,大年初一我們回你媽媽家。還有,不准再住進你那個鬧嚷嚷的公寓了。」他按捺不住為她制訂接下來的生活計劃。

    池小影眼睛撲閃了幾下,「宣瀟,我們……還在離婚中!」

    他真是恨起她的大煞風景,伸出手指彈了下她的笨腦殼,「這有什麼難的,回去就結婚好了。」

    「婚姻登記處的工作人員還以為我們過家家呢!」

    「幹嗎管別人,是我們在過日子。」

    她又傻傻地問了一個問題,「那如果結了婚我還要回工作室上班呢?」

    他白了她一眼,「設計院已經有了新秘書,你回去搶人家飯碗嗎?你當然要在工作室上班,天天在我眼前晃着,你放心,我也放心。小影,我不想我們之間再生些意外!」

    列車在風雪中疾馳,雪光映進車窗,令她有些眩暈。

    「你不是愛寫點文字嗎,最多我允許你上班時期做私活好了。」

    啥?她睜大眼睛。

    他蹙了蹙眉,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呀,我們在工作室內埋頭苦幹,你在上面一呆半天都不下來一步,什麼象愛生命一樣愛着一個人,甚至為他改變自己……」

    「你偷看!」池小影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光明正大地看的。」他非常正經地回答,「不過看了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曾被一個人這樣深愛過。小影,可是你的愛為什麼要藏那麼深呢?」

    她的淚突然不聽使喚,自己就涌了出來,「我怕成為你的困擾,我以為你對我只是……同情。」

    「這樣的同情未免奉獻太大,身心相許還賠上全部的家當?」他戲謔地對她擠擠眼。

    「誰讓你以前那麼冷冰冰的,連多看我一眼都好象是施捨。」

    宣瀟收起了笑意,溫柔地撫摸着她的手臂,「小影,也許是我不擅於表達,才給了你這樣的錯覺。對於我來說,不管在外面多苦多累,只要回到家中,把你抱在懷裏,擁抱着入眠,我就感到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池小影笑了,「我要求不高,以後就象這樣把你的心裏話告訴我就行,別再做那些蠢事來氣我……唔……」

    唇突地被堵住,他怕她再說過什麼令他不堪回首的話,先把她吻暈了再說。

    風雪中,列車在廣闊天地間疾馳着,窗外的白晝一點點消逝。

    天黑時分,走道上頂燈紛紛亮起。宣瀟與池小影到餐車上吃過晚飯,回到房間後看了會電視,就熄燈休息了。

    今天是池小影生理期最多的一天,她向來在這天都睡得不大安穩。睡到十一點多,起來上洗手間,聽着宣瀟睡沉的鼾聲,她怕驚醒他,輕手輕腳開了門。外面走道上寂靜得很,一個人影都沒有。

    還沒走到洗手間前,袋子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在深夜裏象催魂似的,嚇得她一時半會都不知接聽。

    「喂!」好半晌,她才打開了手機,捂着嘴,壓低了音量。

    「小影,把你吵醒了嗎?」柏遠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蒼白無力。

    池小影拍拍心口,噓了口氣,「沒有,我在火車上。你還沒睡呀?」

    柏遠停了一下,又說道:「我睡不着,我在想你,小影。」

    池小影一怔,赫然笑了笑,「今晚是不是出去應酬了?」

    「不,我很清醒。小影,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我先追的是你,你會和我交往嗎?」

    池小影臉刷地通紅,大氣都不敢喘,「柏遠,沒有如果的。」

    柏遠苦澀地一笑,「沒有如果,但是有夢。如果你願意與我交往,也許我一輩子都可能是個小辦事員,窘迫得為錢斤斤計較,買不起大的公寓,養不起車,可是我們會過得很幸福,說不定都有孩子了。」

    池小影屏住呼吸,不敢接話,柏遠今晚估計又喝多了。

    「小影,你不要把我的話當成負擔,我只想至少要說給你聽一次,不然就沒機會了。在你剛進校門時,我就喜歡上了你,但是因為我的軟弱,我成了燕南南的裙下之臣,然後就一步步離你遠去,直到現在。我知道我現在過得齷齪,過得無恥,想你都是對你的褻瀆,但誰的心裏沒有一個夢呢?錯過一次,就錯過了終生。小影,我沒救了……」說着,柏遠在電話的那端突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池小影無措地看着手機,不知該說什麼好,「柏遠,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不要往壞處想,上床睡覺,醒了後一切都過去了。」

    「還能醒過來嗎?小影,小影,小影……」柏遠一聲一聲喊着她的名字。

    「你愛人呢?」池小影沒辦法,顧左右而言他。

    「我有愛人嗎?」柏遠突然放聲大笑,「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自己,還有一個夢。小影,一個人過着辛苦不要怕,不要為環境而屈就自己,忍過去就會雲消霧散,你那麼乖,一定會遇到摯愛你的一個人。我不知還能為你做什麼,一點綿薄之力,只當……替自己圓個夢……」

    電話那端突然沒了聲音,寂靜如死海一般。

    「柏遠,柏遠,柏遠……」池小影驚恐地喊道,不知怎麼,心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你在給誰打電話?」電話里沒有回音,身後突然響起了一聲清冷的問話,池小影嚇得一哆嗦,手機「啪」地掉到了地上。

    回過頭,宣瀟披着外衣,微怒地看着她。

    「我……我上洗手間。」宣瀟本來就為柏遠的事和她爭執過,她怕說實話,宣瀟又會發飆,匆忙拾起手機,慌亂地走進洗手間。

    出來時,宣瀟已經不在了。

    她回到房間,黑暗裏看到有煙頭一明一暗,滿室煙霧。

    「宣瀟,不要吸太多煙,對身體不好。」她故作輕鬆地說道。

    宣瀟沉默着,突然一擰煙頭,低吼道:「是不是那個秦醫生?」

    「呃,不是。」池小影忙回道。

    「那是誰?你知道你在外面呆了多久嗎?差不多快一個小時了。」宣瀟衝上來,用力握住了她的肩膀,她疼得叫出了聲,「宣瀟,你不要亂想。是……柏遠。」她無奈說了實話。

    「你打給他的?」宣瀟的怒氣不減而增。

    「不是,是他打給我的。」

    「是什麼國家大事需要這大寒夜的向你匯報?」宣瀟譏誚地傾傾嘴角,手一松,她跌倒臥鋪上。

    「沒什麼大事,只是普通的閒聊。」池小影揉着疼痛的手臂,「宣瀟,真的就是一個問候的電話。」有點怪怪的而已。

    「你就把我當白痴吧!池小影,我問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想和我復婚?如果你心裏面有其他人,那就不要勉強,我不奪人之美。」

    這還是前一刻對她情話綿綿的宣瀟嗎?

    池小影心象被刺了一針,疼得直抽氣,她閉上眼,深深呼吸了下,儘量理智地說道:「宣瀟,別說這麼重的話,我們好不容易重新開始,我……很珍惜。從我們戀愛到現在,我心裏面從來只有你。」

    「那你對天發誓,說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柏遠。」

    池小影無力地嘆了口氣,「好的,我發誓。」

    宣瀟突地拉亮了燈,突如其來的亮光刺得池小影一時睜不開眼來,她伸手欲遮住眼睛,宣瀟卻突地拉開,眼睛血紅地瞪着她,「你撒謊,在認識我之前,你沒有暗戀過柏遠嗎?」

    跨江大橋標書發佈會那天,燕南南對柏遠說的話,他坐在車子裏,聽得一句不拉,他以為那是燕南南胡編亂造的,現在看來是有一點跡象。

    池小影默默抽回手,低下眼帘,拼命克制自己,不讓眼淚流出來,「宣瀟,你沒有過初戀嗎?那只是一種朦朧的情感,並不是刻骨銘心的深戀。」

    「我的初戀就是刻骨銘心的。」他大吼道。他的生命里就只容下她這麼一個女人,而她卻還喜歡過另一個男人,他酸得滿嘴都是醋味。

    「這種事不為人所左右,不知道在哪個時期會遇見誰,誰又會陪着你走完一生?如果我知道將嫁給你為妻,我在進校門的那一天起,就會站在顯目處,一動不動,直到你看到我。宣瀟,不會為這種事在意,你不是說過去的都已過去,要想着現在、未來。」

    她溫言輕道,抬頭看他,他猛地轉過了身,拉開房門,沖了出去。

    他是說過去的已過去,可這事明明是現在正在發生,讓他怎麼能不介意?一種被欺騙的羞辱象毒蛇般嘶咬着他的心,疼得他雙腿發軟,渾身顫抖。

    下半夜,他站在車門邊,抽煙抽到天亮。

    池小影和衣躺在床上,車內暖氣再高,她依然冷得手腳冰涼。

    愛就愛了,她遵從自己的心,忘懷他帶給她所有的傷痛,和他重新開始。

    如果,只是如果,是她帶給他同樣的傷痛,他也會這樣忘懷嗎?

    池小影不想知道答案,淡淡的曙光透過車窗照進對面空無一人的臥鋪,一切已經寫在了眼前。

    中午十二點半,列車進入濱江站。

    濱江上空,冬陽高懸,天藍風輕,溫度仍很低,但這種低和北京的冷是完全兩碼事。

    宣瀟工作室的司機開着車在出口處等着,接過兩人的行李,兩人上了車,司機回過頭看着宣瀟,說道:「宣總,濱江出了一件大事。」

    宣瀟繫着安全帶,沒抬眼,「什麼大事?」

    「昨天夜裏,交通局的柏遠局長自殺了。」

    56

    柏遠的靈堂設在濱江市殯儀館。殯儀館外擺滿了花圈和輓聯,交通局的幾個工作人員手臂上圍着黑紗,負責接待絡繹不絕的弔唁人員,有一大半是衝着好奇過來的。

    柏遠年滿三十二歲,接任交通局長三個月不到,新婚蜜月剛過,人生正是順風順水之時,怎麼突然撒手西去呢?

    如果是疾病而終,那是無奈,人鬥不過命運,可是死於自盡,那就透着詭異了。


    柏遠是死在家中的,死前洗了澡,颳了鬍子,換了一身新衣,然後服下了一大瓶安眠藥,沒有留下隻言片語,走得很從容,走得很安詳。是他的司機和秘書發現的。早晨他有個會,去他家接他,敲了許久的門都不開,打手機又不接,只好找人砸開了門,他靜靜地躺在床上,象睡熟了一般,身體已經冰冷。

    昨天晚上,他的新婚夫人恰好回省城娘家送年禮。

    官員自盡,一般都是一個問題……犯了經濟事件,脫不開身,又受不了牢獄之苦,一死遮百丑。可柏遠剛任交通局長三個月,對各個工程、有關建築公司還沒混得臉熟,想犯事都難。以前在城建部門做拆遷工作,離任時是經過權威部門審計過的,大紅公章蓋着,證明他非常廉潔自律。

    說是情感上出事,那再大的罪也犯不着自盡呀!最多被別人戳戳指頭,說生活不太檢點。這種事柏遠也不可能犯呀,人家還在新婚中呢!

    柏遠的死成了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了。

    有個算命的偷偷為他卜了一卦,說這個交通局長的位置犯凶,有鎮得住的人才能坐。你看吧,上任交通局長是進了牢房,現任的是自盡,下一任如果火光不旺的話,也不會有好下場。

    這傳言迅即在濱江城內被傳得鋪天蓋地,也算是對柏遠之死唯一一個非官方的交待,同時,也把一幫窺探交通局長之職的人嚇得退後三步。市政府無奈,只得讓交通局常務副局長以副代正主持工作。

    池小影買了束白菊,默默走進了靈堂,柏遠身着黑色的大衣,安靜地躺着,雙目緊閉。

    她鞠躬三次,放下菊花,走到柏遠身邊,淚不由自主就掉下來了。

    昨晚在車上接電話時,她有不祥的預感,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是要自盡。如果知道,她會陪着他一直講話,講到他放棄這個念頭。

    她的父親也曾是以這樣的方式了卻了生命。

    自盡,是對生活無法面對到了極限,需要無盡的勇氣,才能做得出來。

    柏遠也到了這樣的地步嗎?

    她為什麼之前都沒有感受得到?

    他直步青雲,春風得意,年紀不大卻功成名就,就在不久前還想和她玩曖昧,被她嚴詞駁斥。這樣的人怎麼捨得去死呢?

    她心裏面隱隱有一個答案,她提醒過他,可他否決了呀!在那個時間他還是有辦法去挽救的,不可能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腰裏面突然伸過來一雙大手,「走吧!」陪她一同過來的宣瀟把她拉進懷裏,說道。

    她拭去淚,又看了看柏遠,那個在她踏進大學的一天,搶着替她拎行李,象陽光般俊朗的男孩再也看不到了。

    淚,怎麼拭也拭不盡。

    柏遠的父母和妹妹坐着靈堂的另一端,眼睛哭得通紅,媽媽有幾次都背過氣去。

    宣瀟和池小影都去過柏遠的家,與他們認識,走過去安慰。柏遠的妹妹抱着池小影,直說:「池姐姐,你說我哥他是怎麼了,怎麼了?」

    池小影陪着痛哭,四處看看,沒有看到柏遠的妻子。

    「別人說為了大嫂以後要嫁的男人,大嫂不能來靈堂。」柏遠妹妹哭着說。

    池小影心裏面一涼,這邊人未入土,那邊已經準備擇婿了。

    情如紙薄,吹彈得破。

    兩個人出了靈堂。

    車上,沒有人說話,氣氛緘默着。要到工作室時,宣瀟說道:「那通電話是他臨死前打的吧!」

    池小影輕輕點了下頭,「他的口氣很正常,和平時拉家常一樣,還開我玩笑,後來突然就哭了,我還以為他喝醉了,誰知……」她捂着嘴,把淚意眨了下去。

    宣瀟知道不該和一個死人吃醋,可心裏面還是有點酸溜溜的,「在他的心裏,你應該是最重的。」

    「宣瀟?」

    「好了,我不會再提,這事就這樣過去。」宣瀟說道,聳了聳肩,「只要他的死和你沒有一點關係。」

    池小影淡然一笑,這樣算過去了嗎?

    兩個人進了工作室,把從北京帶回來的土特產分給大家。

    寧伊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快遞,「池總,這是昨天早晨寄來的,我替你簽的名。」

    「謝謝!」快遞里是一份房產證和一份土地使用證,上面都寫着同一個名字:池小影,還有一大串鑰匙。她睜大眼,又看了幾遍,名字沒錯呀!「難道是同名同姓的人?」

    她自言自語走進辦公室。

    宣瀟一怔,從後面抄過來,搶過快遞,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你買房了?」

    「沒有呀!」池小影說道,「我哪有那個錢,你知道的。再說這房二百多個平方的複式建築,我就是買房,也不會買這麼大的。」

    宣瀟抿緊唇,直直地看着她。

    「我說的是真的,估計是人家寄錯了。」

    「你在講故事。」宣瀟陰冰冰地把快遞塞回她的手中,冷冷一笑,「池小影,我可能被你清純的外表所欺騙了,其實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室內陡地安靜下來,一時間兩個人只是四目相對。

    池小影冷得像站在冰窖之中,上下牙打着顫,她有些哽咽問道:「宣瀟,你到說說我是個什麼樣的高手?」

    話音未落,劉會計領着兩個穿警察制服的男人走了進來,「池總,有人找。」

    池小影臉露愕然,宣瀟一臉漠然。

    有一個警察解釋說,柏遠局長在前幾天,花了一筆款項在錦繡名邸買了一套房子,房子卻登記在池小影的名下,而他臨死之前最後一通電話記錄顯示的號碼是池小影,他們是過來請池小影到警局錄個口供,以備對調查柏遠局長自殺一事有點幫助。

    池小影苦澀地閉了閉眼,無法拒絕,只得跟着他們走,臨行時她看了宣瀟一眼,而宣瀟看着窗外,並沒有看她。

    進了警局,池小影才知道其實柏遠自殺一事已經調查得一清二楚,讓她過來,只是一個幌子而已。沒有把結果對外宣告,是因為事關柏遠的個人聲譽,而這個聲譽,又會間接影響到他位居權貴的岳父大人。

    一切的根源還是那位洪指揮。

    洪指揮在交待各項賄款時,有一筆三百萬的髒款的去向怎麼也不肯交待,直到最後頂不住了,才說出來。原來他在任水建公司老總時,曾勾搭上一位下屬,某天和那位下屬在家裏,正雲山霧海中,下屬的丈夫剛好回家,捉了個正着。下屬的丈夫用照相機拍下他的裸照,說要將他繩之以法,他跪在地上求饒,下屬的丈夫要二百萬私了此事,他咬咬牙答應了,用二百萬換下那個膠捲,以後就離開了濱江市,走之前,又給了那位下屬一百萬安撫費。

    那位下屬叫燕南南。

    她的丈夫叫柏遠。

    燕南南被帶到北京對證此事,一一承認了。當北京紀委找到柏遠時,柏遠拿出一張二百萬捐給紅十字會的收據出來,但紀委的人說,這件事不僅僅是髒款去向問題,柏遠實際上已涉嫌敲詐,可能還要進一步追究。

    柏遠一聽慌了,讓他的妻子回省城向岳父托人開脫。他妻子沒想到柏遠會做出這樣的事,一氣之下,兩人大吵一架,妻子說要離婚,跑回了娘家,已半個多月了。

    柏遠在極度驚恐之下,接受不了從人上人到階下囚,走上了自絕之路。

    那二百萬在捐之前,他有過幾次投資,收益不錯。他把屬於自己的錢分成兩份,多的那部份存到了他父母的存摺里,少的那部份買了套房子送給池小影。

    「池小影,你是柏分配權局長的什麼人?」警察問道。

    池小影一直默默在聽,沒有驚訝,也沒有意外。燕南南早打過預防針,說洪指揮會牽累到柏遠,沒想到是這樣的方式。

    那時候,柏遠還只是一個小辦事員,工資不會超過一千,二百萬是個巨大的誘惑,但這能洗去燕南南帶給他的恥辱嗎?

    正如他所說,人不能錯一次,錯了就錯過終生。

    「這和案件有關嗎?」池小影抬起頭。

    警察不自在地一笑,「有一點關係。」

    「他是我學長而已。」她從包里把房產證、土地證和鑰匙拿了出來,「這些只是他想圓個夢而已,但夢就是夢,不管做得多美,總要醒過來。」

    「這些不涉及到髒款,你可以收下的。」

    池小影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說,放下手中的東西,轉身離開。手機上顯示時間是凌晨二點,她出了警局,看見宣瀟一個人坐在馬路牙子上等她,她當時眼裏就涌滿了淚。

    她走過去,宣瀟站起來。

    兩個人並肩,默默走了一會兒。

    突然,宣瀟回過頭,對着她的臉腮,狠狠地甩過去一巴掌,掌聲輕脆得在冬夜裏回音久久。

    「你這個齷齪的女人,在我面前擺出一幅清高聖潔的面孔,背着我卻做出這些令人不齒的惡徑。你寧可賣給柏遠,為什麼不能賣給我呢?幹嗎要離婚,是不是怕有一天我會揭穿你的真實面目,還是你對美麗的初戀從一而終?可惜你這樣的決定下得太晚了,柏遠他死了,死了,扔下你不管了,以後你是不是要死心地回到我身邊?告訴你,我不撿破爛的。你不是喜歡錢嗎?明天我會讓陳律師買下你手中的股份,從現在起,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也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

    說完這話,他轉身衝進了夜色之中。

    池小影捂着火辣辣的臉頰,靜靜立了一會,豎起衣領,裹好圍巾,對着清冷的星空狠吸了一口冷氣。

    愛情是一首美麗的歌曲,也只能唱給懂的人聽,否則的話,便是一堆噪音。

    她想起昨天、前天,兩人重歸舊好,對未來說的一句句憧憬,對過去一聲聲的抱歉,時光沒有把那一刻停駐,因為它有一雙洞察未來的眼睛,知道那只是曇花一現。

    她怎麼就傻得去以為那是真的呢?

    池小影啞然失笑,在笑的時候淚流滿面。

    57

    池小影是臘月二十七回的家。

    小縣城裏年味已經很濃了,大街上走幾步就看到賣糖葫蘆和氣球的小販,放假的孩子追在後面又叫又鬧的。好多商家在大門廊上掛上喜慶的紅燈籠,一些大超市的櫥窗里則貼着各種食品的促銷廣告。

    印像中,媽媽在過年前的這幾天,特別忙碌,五點多就起床了,把糯米磨成粉,做年糕,炒瓜子花生和米花糖。所有的點心都自己做,一屜一屜蒸熟。廚房裏整天都是水汽騰騰,鮮活的雞鴨叫聲此起彼伏,魚在浴缸里跳躍,鍋里的湯煨得正濃。。。。。。就是爸爸走了後,媽媽每年這忙年的習慣依然沒有改變。

    這一幕幕畫面,在此時,成了縫補她碎裂的心的一縷縷絲線。

    池小影站在樓梯口,用手作梳,理了理頭髮,扯了下嘴角,裝出一幅開心的樣,往家裏走去。

    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異口同聲的,「跌了,跌了,拋。。。。。。拋。。。。。。」她心一沉,緩緩推開了虛掩的房門。

    一客廳的老頭老太,紛紛回頭,不耐煩地直擰眉,看到是她,才露出了點笑意,「小影回家啦!」

    夏秀芬----坐在電腦前的操盤手忙裏偷空地瞟了她一眼,「股市年三十都開盤呢,你們咋放假這麼早?」

    池小影苦澀地扁扁嘴,「我請假回來陪陪媽。」

    「我有這麼多人陪,忙着呢,回來就回來吧,自己找點吃的去。」夏秀芬說完,又全神貫注地看向電腦,全然忘了她的存在。

    池小影莫名其妙地發冷,進房間放下行李,到廚房看了看,冷鍋冷灶,灶台上一碗稀飯凍得凝凝的,也不知是哪天煮的了。她打開冰箱,裏面除了幾隻雞蛋,啥都沒有。

    她朝外面看了看,唇抿得緊緊的。快手快腳地淘米煮飯,然後蒸雞蛋。鍋里飄出飯香時,客廳里的老頭老太還沒有散,一個個臉如土灰似的,你看我我看你。

    「怎麼了?」池小影探過頭看了眼屏幕,一片碧綠。

    「大盤突然跳水。」夏秀芬兩眼發直,語氣無力。

    「什麼叫跳水?」池小影不解。

    「唉,就是剛剛漲勢正好時,突然暴跌。」

    「股市不是有漲有跌嗎,這很正常,說不定明天就會漲回來的。」池小影安慰道。

    夏秀芬苦笑,「你知道這一陣跌了多少點嗎?」

    池小影搖搖頭。

    「算了,說了你也不懂。」夏秀芬站起身,對着哭喪着臉的老頭老太們揮揮手,「都回家去吧,那錢放在裏面不會少,以會總會漲上來的。明天咱們再來等等。」

    「媽,今年過年怎麼啥都沒準備?」

    夏秀芬白了她一眼,「我哪有時間,再說又沒其他人來過年,我們母女倆隨便吃點什麼就行了。」

    池小影聽得心裏面一堵,飯含在嘴裏怎麼也咽不下去了。

    夏秀芬只顧想着股市,根本沒注意到池小影的表情,更沒發現池小影瘦得脫了形。

    沒等陳律師找上自己,池小影先找上他,把簽好名的股權贈予書放在他桌前,告訴他自己認真讀過經濟法了,以後宣瀟工作室的一切和她再沒有任何關係。

    陳律師看着她,心虛得直咧嘴。

    她是在宣瀟工作室所有的人下班後,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拿走的,工作室的公章和印章留在抽屜里,很守諾的,沒有與宣瀟打過照面。

    二天她去銀行取錢,發現卡里多了一筆錢,數目不大,估計是自己在宣瀟工作室工作一個多月的薪水,她沒打電話過去問。

    取了錢她就去了設計院。

    在院長辦公室坐了半天,看着一臉慈祥的院長,她忍不住哭了。

    「都怪我,不該放你走的。」院長非常內疚,「我本想成*人之美,夫妻總是勸合不勸分,唉,一個人根深蒂固的性格怎麼可能在短時間內會改變這麼快呢?」

    「院長,不要這樣說,我不去試過、努力過、等過、主動過,我怎麼會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呢?說不定我會傻傻地一直等下去,現在我再也不要等了。」她哽聲說。

    院長不舍地看着她,剛好新來的秘書到現在還接不上手,看着池小影神情恍惚的樣,讓她隔了年回來繼續做秘書,年前就不要上班了。

    夏秀芬二天繼續奮戰在屏幕前,四周被老頭老太圍的水泄不通,池小影問句話,她都沒空搭。

    池小影索性什麼也不問了,一切自己作主。

    不管幾個人過年,年還得有個年樣,尤其今年更要有。她也想讓自己忙碌點,手上有事做,腦子裏才不會胡思亂想。如果一停下來,她真的怕自己會崩潰。

    他不是早說過,這世上少了誰,地球照轉。

    沒有愛情的女人,年也一樣過。

    瞧着天氣不錯,池小影把家裏的被褥、窗簾全拆下來洗了,然後把除了客廳以外的每個角角落落都清洗了一遍。

    臘月二十九上午,池小影依然保持了旺盛的鬥志,去超市買了一堆年貨,魚、肉、餃子、湯圓,還買了五幅對聯和一個巨大的中國結。馬路上到處是慌慌張張的車輛和行人,都趕着往家跑。池小影心想,人不管在多遠的地方,心裏面總有個家,有家都好呀!

    她拎着年貨回到家,一屋子裏的人只顧着關注大盤走向,沒一個搭理她。她把洗好的被褥鋪好,窗簾掛好,然後就呆在廚房裏忙碌。忙忙操操一個白天就過去了。

    晚上做了簡單的晚飯端出來,發現夏秀芬已經回臥室了,她敲敲門,夏秀芬說累了,沒胃口,不想吃,聲音悶悶的。

    池小影年三十上午開始準備年夜飯,差不多時,她貼對聯,把每扇門都打扮得喜氣洋洋,客廳的牆上掛着中國結。她不抽空跑了趟墓地,在父親的墓前放了束白花,燒了點紙錢,靜靜坐了會。

    回到家時,老頭老太們不在了,夏秀芬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坐在電腦前,池小影喊了她幾聲,她都沒回聲。

    池小影推了她一把,她哇地一聲突然放聲痛哭。

    池小影嚇得蹲在她面前,「媽,怎麼了?」

    「小影,怎麼辦呢?跌了好多,好多,媽很怕。」夏秀芬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媽,沒事的,再跌也就五萬塊,我們還承受得起。我聽別人說明年是奧運年,經濟大好,股市一定會漲呢!」

    夏秀芬突地抬起頭,大睜着眼,「是的,明年要開奧運會,經濟會好?」

    「嗯,奧運會會給許多行業帶來發展的機遇。」

    夏秀芬突地破涕而笑,雙手直拍,「那就好,這樣媽媽就不擔心了。唉,這一年,媽,好背,女兒好端端的離了婚,股市漲到六千點,突然又大跌。希望明年是個幸運年。」

    池小影哭笑不得,「媽,這兩件事能扯一起嗎?離婚是我個人的事,股市大跌是國家的事。」

    「對我來說,都一樣。」

    說着,遙遠處傳來隆隆的悶雷聲,大冬天不該啊!冷不丁窗外炸響一個東西,五彩的火花照亮了一小截天空,是焰火。跟着就明白遠處響的其實是爆竹。窗外的焰火源源不斷,像一棵絢麗生長的樹。又一聲巨響,地板哆嗦一下,玻璃嘩嘩地響。

    池小影把做好的碗碗碟碟端進客廳,還拿了酒,和夏秀芬面對面坐下。兩人吃了幾筷,夏秀芬對着左邊的位置嘆了口氣,「今年少了雙筷子。」

    池小影正吃着一口黃瓜,不慎咬到了舌頭,鑽心的疼,眼眶裏刷的就滿了。她嘗到了血腥味,趕緊回房間拿紙巾,一眼瞥見行李箱上面放着的那身素藍的家居裝。池小影覺得眼睛裏滿滿的東西掉下來,舌頭在張開的嘴裏感到越來越涼,雙腿發軟,承受不了重量似的,她彎腰駝背坐到床邊上。

    世界上鞭炮聲四起,仿佛各個角落裏都埋伏着一堆炸藥。焰火一遍遍照亮窗玻璃,房間裏花花綠綠。有小孩在外面歡叫,夏秀芬在外面打電話拜年,告訴人家說明年是奧運年,我女兒說股市會大漲。

    池小影捂着嘴,怕自己哭出聲來,只得緊緊咬着手指,肚子裏空空蕩蕩,身上直冒虛汗。

    她以為她可以堅強地把一切撐起,但軟弱還是強力來襲了。

    但這樣的軟弱,她只會在這一刻流露,走出房間,她不會讓媽媽看出來,更不會被別人發現。

    四年的婚姻,她對宣瀟徹底失望後,毅然離婚。

    離婚後,她感到宣瀟努力的誠意,她死去的心復活,明知有險,她依然選擇了走向他。

    結果呢?

    柏遠的臨死遺舉,像一面鋥亮的魔鏡,照出她與宣瀟之間感情的厚薄。

    愛,輕如羽毛,明媚的陽光下,潔白如雪,美麗芬芳,一陣狂風襲來,飄無影蹤。

    幸好媽媽根本不知發生過這一段插曲。

    除夕這一夜,池小影吃了十個餃子、兩個湯圓,兩眼盯着電視屏幕里的春節聯歡晚會一直看到結束,然後倒頭就睡。

    一夜亂夢如雜草,等於什麼夢也沒做。

    早晨剛起床,老頭老太們就擁了過來拜年,「小影她媽,過年股市真的會大漲嗎?」

    「嗯,不信,你問我家小影。」夏秀芬把池小影從屋裏喊過來,「小影,你把昨天說的再說一遍。」

    池小影眨眨眼,她昨天說了許多,要重複哪一句呀?

    「就是股市大漲那句。」

    老頭老太們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一觸想起來了,「那個呀,我也是在報紙上看到的。財經評論里有,你們到網上看看。」

    於是夏秀芬打開電腦,上網,一幫老頭老太圍上去,七嘴八舌。網上關於2008年的股市走向,貼子已經很多,大部分抱持樂觀的態度,老頭老太們越看越歡喜,心裏面美滋滋的。大年初一,全泡池小影家裏了。

    池小影不想在家呆着,一個人出去走走。馬路上因為冷清顯得比平常寬敞許多,那感覺像走在俄羅斯的大街上,路冷着,兩邊的樓房也冷着,行人很少,車也少,公交車裏也沒幾個人。

    電影院前到聚了不少人,賣吃的,賣玩的,紮成堆。池小影一個攤子一個攤子的看,看完了又回頭重看,磨到太陽西斜才回家。

    老頭老太們散了,夏秀芬難得進了廚房,邊做飯邊哼着歌。

    吃晚飯時,池小影小心翼翼地看了夏秀芬一眼,說道:「媽,你一個人怎麼炒股都可以,但別和人家扯上,萬一股市不漲,人家套進去了,怎麼辦?不是說股市有風險,請小心進入嗎!」

    夏秀芬眉頭一皺,放下筷子,「你怎麼出爾反爾了,難道奧運會挪地了?」

    「沒有,但股市風支變化,誰都不能操縱股市,錢哪那麼容易賺,就像賭錢似的,小賭怡情,大賭要衝家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夏秀芬突地提高了音量,「我這剛有點開心,你就潑我一身的冷水。我已經夠可憐了,老公死得早,拋下我一人,好不容易把女兒拉扯大,還沒沾到光,又離了婚。我總得活下去吧,尋點樂子,你又作不得。小影,你是我親生的嗎?這大過年的,有這麼咒你媽的嗎?」

    說着,說着,夏秀芬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開了。

    池小影好言好語相勸了很久,都沒效果。

    「以後,我的事不要你管,你的事,我也不管。」夏秀芬摞下兩句話,起身回了臥室。

    這頓飯,母女倆不歡而散。

    到了二天,夏秀芬依然拉着個臉,池小影喊她,她都不應聲,做了飯,也不吃,反到跑到隔壁人家吃去,直說女大不中留,眼裏容不得媽媽老了。

    池小影無語,也許真的不合適大過年說這些事。

    她想和媽媽道歉,可夏秀芬不知咋的,不給她機會。

    她很想保證今年股市會大漲,可她真沒這樣的能力。

    年紀大的人和小孩子一樣,賭起氣來,非常任性、絕決。

    冷戰又持續了兩天,大年初五過完了,池小影無奈收拾行李回濱江。

    臨走時,她對夏秀芬說:「媽媽,我是你生的,說錯了什麼,你別往心裏去。這世上你最親的人有我,還有外婆,還有阿姨、舅舅,可是我只有你了。媽媽,可以打我罵我,但不要把我推開。過兩天,我給你打電話。」

    她拎着行李,走出門去。

    背對着門的夏秀芬,不禁紅了眼眶。

    《玫瑰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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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捲土重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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