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這個女人是誰?
武松不用細看,已知眼前的女人是蔡仙娥,只是此時此地此景,讓武松感到十分意外。
「道妹請了,不知為何落難於此?」
正處於意外相遇而十分驚喜的蔡仙娥,現見武松一臉虔誠,也只好改了口,以道家身份相稱:「道兄,貧尼這廂有禮了。至於貧尼是怎麼在此的,那是金兵攻破長安以後,貧尼只好隨着百姓一路東逃,為了避開金兵,大夥不敢行走大路,專揀小道,翻山越嶺,途中有摔下山澗的,有被毒蛇咬死的,幾個月下來,有不少老小命喪途中。前幾天在洛陽東邊好不容易躲過金兵的搜捕,想不到前天又被金兵大隊人馬衝散了一半,昨天剛轉上大路,卻碰上這隊金兵,一下子被圈住,無路可逃。後來,再後來就引得道兄出手相救。」
聽了蔡仙娥的訴說,武松默然無語,外寇入侵,國破家亡,這是何等的恥辱。
「道兄,貧尼的事說完了,但不知道兄因何從六和寺來到這裏?」
「因戰亂四起,金兵入侵中原,貧僧擔心潘家妹子的安全,故過江來一為看看她師徒過得如何,二為幾件事情需辦。」
「道兄見着了金花妹子?」
「沒有,尼姑庵早已倒塌,她們不知去向,真是讓貧僧擔心。」
「吉人自有天相,道兄不必過分憂慮,貧尼想,也許金花妹子已去江南找道兄去了。」
蔡仙娥的話,不由武松思忖了一會,隨即搖了搖頭說:「此事不太可能,她並不知道貧僧在六和寺出家。」
「道兄出家之事,金花妹子應是早已知道,是宋首領回家省親之時,去告訴她的,並還帶了幾十兩銀子去。」
「道妹怎麼知道宋公明哥哥前去之事?」
「因為本來是貧尼要去的,但宋首領說他正好路過那裏。」
蔡仙娥這麼一說,武松也真有點相信,潘金花或許是已去了江南找他。如果這樣,那是上天垂憐苦命的人兒。
這時,牛皋已命人打掃完戰場,見逃難的人已都出了城,但見獨臂僧人與尼姑還在說着,感到有點好笑,不禁急躁起來,他朝武松喊了聲:「哎,你們怎麼還不走啊,哪有那麼多的話說不完,後面的大隊金兵很快就會趕過來,我老牛可要回營向老大繳令去了。」
剛要走的牛皋突又勒住馬韁,向着武松叫道:「大師父,老牛到現在還不知你的法號叫什麼?」
「貧僧武松,半路出家,沒有法號。」
「武松?老牛在臥牛崗佔山為王時,曾聽說有個打虎的武松,難道就是大師父你嗎?」
武松打了個稽首:「江湖傳聞,不足為奇,阿彌陀佛。」
牛皋哈哈大笑:「還真是傳聞中的那個武松,幸會幸會。」牛皋說着跳下馬來,雙手抱拳:「老牛失敬了。」
武松連忙稽首還禮:「貧僧不敢當。」
「大師父,看年齡似乎老牛長點,看武藝你不在老牛之下,何不隨老牛一起回營,上陣殺敵,以保家衛國。」
「方外之人,閒散慣了,難擔大任。」
「既然如此,老牛也不能勉強你,這一帶金兵時常出沒,大師父小心在意。」牛皋說完翻身上馬,並向兵士喝道:「回營。」
所有的逃難之人早已走遠,武松見蔡仙娥還沒有走,有點着急起來:「道妹怎麼還不走,再晚就趕不上前面的人了。」
「道兄,不,我還是叫你武將軍,你讓仙娥去哪兒,請你告訴我,我能去哪兒?」
是啊,什麼地方是蔡仙娥可去之處?
沒有,確實沒有,天下之大,卻沒有一個弱女子的容身之地,武松一時十分地揪心。
「道妹打算咋辦?」
「我本來就沒有任何打算,逃到哪兒是哪兒,誰讓我今天又遇到了武將軍,別無選擇,只有隨你去江南出家。」
「去江南出家倒是一個打算,不過,貧僧暫時不能帶道妹走,還有幾件事情要辦,要找潘家妹子,現眼下就得去孟州。這西行之路兇險太多,貧僧無法保證道妹的安全,不如道妹先去東京暫找一個落腳之地,待貧僧辦完事後定去東京找你。」
「兵荒馬亂的年頭,今日活着,卻不知明天的生死如何,到時候你又能到什麼地方找到我。因此,從今兒我就跟着你,跟着你去辦事,跟着你去找金花妹子,我是生是死,那就看老天的造化,武將軍不必擔心。其實,對這世上,蔡仙娥已不存多少留戀。」
男人心軟事情多,武松沒法拒絕蔡仙娥的請求,心裏無端地增添了若干的精神負擔。
武松拾起金人的衣飾打進包袱,他怕以後的途中用得着,就隨着蔡仙娥出城西去。雖然蔡仙娥沒問他去孟州辦什麼事,她不想問,她也願意去,孟州是她第一次認識武松的地方。
武松的心裏卻想開了心思,蔡仙娥的跟隨,迫使他武松不能遠行冒險,且長安的百姓四下逃離,又怎能打聽得到蔡京一伙人的消息,看來待辦完孟州的事就須立即返回。許是老天註定,不讓武松知曉蔡京的生死,否則,怎麼憑空又掉下了蔡仙娥。
日歇夜行,武松仗着地理道路的熟悉,兩次躲過了金人的隊伍,幾天之後,在黃河的狹淺處,花銀兩雇了一個竹筏過了河,又行了兩日,終於在天明之後到了蜈蚣嶺下的吳家村。
眼前的吳家村一片慘象,毫無生氣,大半房屋已被燒毀,殘存的人丁緊閉門戶,村外墳堆累累,偶爾聽得一兩聲狗哭,這些,不禁讓蔡仙娥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緊靠着武松。
在村東頭,武松細細辨認了一番,多年的風雨,到處的墳頭,使他最終也難以確認吳含嫣父母的墳地,只好對空禱告了幾聲:「吳施主,貧僧有罪,未能保護好你的女兒,今特來謝罪,願你們的靈魂永在。阿彌陀佛。」
聽着武松的禱告,蔡仙娥已經明白,這是吳含嫣的家鄉,只是失去了美麗,陰沉的天空,只有武松的心痛在盤桓。
又是深夜,武松面對着一片廢墟嘆了一聲,眼前的十字坡酒店曾給予他的友情與溫馨,歷歷在目,現卻人去物非。
武松領着蔡仙娥轉到後山,卻見光禿一片,山上的樹木被燒個精光,強勁的山風已吹盡山上突出的沙粒,哪裏還有施姍姍墳堆的蹤跡。武松轉了幾圈,一屁股坐在地上,沮喪不已,又是一個未能兌現的諾言,武松似乎感到他的靈魂將會永遠不得安寧。
武松離開了十字坡這個傷心之地,蔡仙娥看武松滿臉憂鬱之色,她什麼也沒有問,只是默默地跟在後面。
一路走,一路想,一路依然山崗,武松最終放棄了繼續西行打探蔡京消息的念頭,決定返回東京,轉道北上定陶一帶,去找尋潘金花。因為潘金花是否過江南下,也只是一個憑空猜想。
就在天亮升起太陽之後,武松忽見前面塵土飛揚,連忙伏地傾聽,聽得遠處有馬蹄踏地聲響傳來,不好,定是遇見了大隊金兵,他爬起身來,一時忘記了出家人的忌諱,拉住蔡仙娥就向山上林密處跑去。
大隊金兵走了過來,匆匆向北開去,一隊隊絡繹不絕,旌旗擁蔽,戈戟森嚴,揚起的塵土遮天淹日。
約有一個時辰,金兵的隊伍仍未過完,武松粗略估算了一下,少說也有七、八萬之眾。但武松並不知道,這些金兵是因為在西路受到了宗澤所部及岳家軍的抵擋而停滯不前,按着統帥金兀朮的指令北上,去河北大營集結,準備以重兵一舉攻克黃河下游與長江下游間的大片區域。武松更不知道的是,金兵的隊伍中有一半的卻不是金人,而是投降金人建立了偽齊朝廷的劉豫派出的幾萬兵馬,配合金人去屠殺同胞。
當武松確信不再有金兵的隊伍,就站了起來,這才發現,蔡仙娥一直緊緊地拉着他的手未放。
武松知道,因為遇到了大隊金兵,是自己太緊張的緣故,而現在,兩個出家人的手仍卻緊緊抓着,武松心裏更是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