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擠滿了人,可靜謐的出奇,便連門外窸窣的風雪聲音也聽了個清晰。朴天機緩緩收回手。
雲紫衣趕忙走上前來,問道:「朴先生……」
朴天機看了一眼千滄雨,搖了搖頭,說道:「那人下手太重,震碎了經脈還不罷休,便連丹田都要震毀。」
經脈碎了,以朴天機的手段,費些時日也就是了。可丹田毀了,那千滄雨這輩子,都只能是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
高傲如他,若沒了修為,恐怕比殺了他還要難受吧。
白帝走上前來,說道:「真沒其他法子?」
朴天機搖頭,又嘆了口氣,這才說道:「也不是沒其他法子,天地間有一株靈草,名喚『千葉長生』,原只是一株枯草,因得了佛祖靈光,又常與聖劍『長生』作伴,便也沾染了佛性,乃真靈聖族秘寶,雖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若想修復經脈,恢復修為,那是輕而易舉的事。」
琴瑟趕忙問道:「在哪兒!」
話一出口,朴天機古怪的看着琴瑟。
像是當頭一盆涼水潑下,琴瑟緊咬着唇,淚水就在眼眶裏打轉,踉蹌着後退兩步。于歸伸手將她扶住,喉頭也有些哽咽,道:「小姐,你,你想哭就哭出來吧。」
雲紫衣陰沉着臉,一抓桌上長劍,徑直往外走去。
于歸一個頭兩個大,朝着雲紫衣喊道:「閣主,你又去哪?」
「第一樓。」
「你去第一樓作甚?」
雲紫衣沒搭話,白帝卻說道:「千葉長生,就在第一樓。」
朴天機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說道:「你,你怎麼知道。」
白帝斜睨了一眼朴天機:「以君天行的資質,又怎麼可能成就陸地真仙?一千多年前他大限將至,可全是碧雲仙宗這一株千葉長生救的他啊。」
朴天機眨了眨眼,奇怪道:「君天行是借着千葉長生的佛光修成的真仙?難怪那麼弱。」
白帝冷哼道:「弱?這一株千葉長生若落在佛修手裏,你看還弱不弱。君天行之所以弱,全因為他悟性太次,又非佛修。當年,君天行正是得了如此造化,方才領悟了道,成就了陸地真仙。」
江山劍派,第一樓以及九幽十八澗雖同為仙道八宗,但都是近千年來才崛起的宗門。一千八百年前,可謂風雲際會時,修仙門派如雨後春筍,可真正稱得上大派的,也無非只有:白帝城、碎花谷、百戰閣、麒麟古剎以及碧雲仙宗。
白帝城自不必多言,碎花谷當時也有花谷老人坐鎮。麒麟古剎無我和尚,琉璃金身真佛耀世。百戰閣呢,兩尊老神仙,怕是比白帝也不弱多少。但碧雲仙宗,則全靠着一個女人——瑤霜。
碧雲宗主,瑤姬仙子,瑤霜。
這個女人到底有多強?和她的姿容一樣,天下無雙,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
但她修佛,手托白玉淨瓶的出塵清淨,陸地真仙修為,一手玲瓏水法,縱然白帝也非其敵手,更別說同是修佛之人的無我和尚了。
大概,真就和那傳說中的觀音一樣強橫。
只不知碧雲仙宗和第一樓又是什麼關係,君天行大限將至之時,竟是瑤姬仙子的大徒弟,後來的碧雲宗主,也就是姬無雙的父親,姬子矜親自送來了白玉淨瓶,那瓶子裏盛放着一株靈草,便是『千葉長生』。
君天行這才得以領悟了道,成就了陸地真仙。
而後,碧雲仙宗又傳出消息,瑤姬仙子天命已至,闔然而逝,宗主之位傳於其徒姬子矜。
堂堂陸地真仙,竟然也有天命將隕的時候,真是笑話。整個天下都在揣測着瑤姬仙子的去向。
可自那以後,瑤霜真就再也未曾露過面了。
白帝說完這些陳年舊曆,眾人一時無語,雲紫衣眼眸微闔,說道:「滄雨是替我去的,如今,哪怕是求、是搶,我也要把千葉長生弄回來。」
劇烈的咳嗽着,白帝臉色嘲紅,嘆了口氣,道:「還是老夫去吧,若非為了白帝城,你和千滄雨同去也未必會落成這樣。何況,整件事情皆因老夫拿捏不定而起,也理當由我去求這靈草。」
「您老的身體……」雲紫衣苦笑着搖了搖頭:「罷了,還是我去吧。」
說完,舉步就往外走。
恰在此時,幾道人影推門而入。雲紫衣悚然一驚,霸道劍意剎時升騰。待看清來人時,他先是一楞,繼而喜上眉梢,最後,又變成了擔憂神色。
無言將懷裏的古幽交託給澈丹,隨後睨了一眼雲紫衣,說道:「古幽沒事,反倒是你,還要去第一樓求藥,瘋了還是傻了?那樣珍貴的寶物,人家憑什麼給你?你可別忘了,古幽可是親手殺了人家二公子,七月山下,百戰閣又鐵了心救古幽,此等關係,第一樓可能給你?」
千滄雨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過來,他扭過頭,艱難說道:「不、許、去。」
雲紫衣轉過身來,恰對上那雙明亮的眼,臉上寫滿了堅強,可只有和他相交十九年的雲紫衣明白,那是他最後的孤傲,只聽千滄雨繼續說道:「說實在話,我挺討厭你這個人的,也不明白師父看上了你哪點,把閣主之位傳於你就算了,更把琴瑟許配給你,我不懂,但我心服口服。因為百戰閣可以沒有千滄雨,但不能沒有雲紫衣。」
「雲紫衣還在,百戰閣就在。今天莫說是我廢了,便是我死了,你也不能向任何人低頭。」
「你可還記得晚楓閣上那幾個字。」
雲紫衣閉上眼,一字一頓地說道:「傲、骨、凌、霜。」
琴瑟走到千滄雨身旁,緩緩俯下身去,抓住他的手,眼睛通紅,她卻笑着說道:「我陪你。」
一句我陪你,勝過千言萬語。
可千滄雨卻眨了眨眼,抽回手來,疏離說道:「不過是失去修為罷了,江南那地方,也不差千滄雨一介文弱書生。倒是古幽那孩子,他還好?」
雲紫衣點了點頭。
千滄雨低聲道:「清風。」
那壯漢走上前來,抹去眼角瑩潤:「雨叔兒。」
千滄雨看着清風,笑說道:「待我能下床了,再教你最後一刀。」
清風狠狠點頭。
無言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從懷裏掏出個白玉瓶子,一拍清風后腦。
清風啊呀一聲痛叫,伸手接過瓶子,先是一愣,隨後狂喜,哈哈大笑着拿開蓋子,頓時,異香混雜着血腥味瀰漫房間。隱隱龍吟聲震人心魄。
白帝驚呼出聲:「龍血!」
……
江南城寫意溫柔,揚州城繁花似錦。
揚州比江南多了三分皓月,江南比揚州多了朦朧細雨。
所以兩城之間,那片鬱鬱蔥蔥的竹林得天獨厚,既得了江南的閒逸,又佔了揚州的嬌柔,鳥鳴聲清脆,似是這座竹林里唯一的喧囂。那竹林里有一間竹屋,清冽的溪水緩緩流淌而過,碧眼銀髮的女子坐在溪流前,眯着眼,哼着小調,洗着衣服。
當老者走到她身旁的時候,女子這才抬眼,聲音冷冷的:「不去賣魚,怎有空閒來我這兒閒坐?」
然後又一指他腿上掛着的紅鯉魚:「這麼多年了,還未修成龍,哼哼。」
那紅鯉魚也不理她,閉上眼,自顧吐着泡泡。
老者坐在地上,輕聲說道:「那女娃娃的笛子,是你給的?」
女子用力打了一下衣服,挑眉說道:「是又怎樣?再者說了,那笛子本來就是她的東西。怎麼?給不得?」
老者笑着搖了搖頭:「你可知道,她去了哪裏?」
女子頭也沒抬,隨口問道:「哪裏?」
「埋骨之地。」
手突兀一頓,那女子愣住了,半晌,方才說道:「她怎麼會去那個地方……」
「不止是她,」老者起身,又復說道:「那人也去了。」
搗衣杵落在地上,女子陡然睜大了眼,顫着聲線問道:「他回來了?」
「說是回來也不對,應該說,真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