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喚夭璃的小童鬼眨了眨眼睛歪着腦袋突然對着紀無妄伸出雙手。紀無妄先是一愣隨即一撈一抱將那小童鬼抱在懷中。
暗金色的髮絲觸到肌膚上柔柔的, 一點也不扎人。她小小的腦袋抵在胸口,竟然令紀無妄有一瞬間的心軟。是啊,他此刻才發現, 夭璃也只不過是個孩子。
粗糲的大手一下一下順着夭璃的髮絲, 夭璃則乖順的伏在紀無妄的懷中, 一張蘋果臉壓在胸口微微擠壓變形,若不是那雙黑不見底的眸子實在詭異,不然此刻的她看上去倒像是在嘟着嘴撒嬌。
&的母親叫做孟秀君,生的清秀非常。在清水鎮算得上數一數二的美人。許多有錢人家的公子都想娶你的母親為妻, 然而你母親卻從來沒有答應過任何一門親事。」紀無妄就着火光和一地斑駁的血色, 靜靜的說着那陳年的故事。
&家都猜測孟家的女兒有心上人, 只是誰都沒有見到過那個傳聞里的公子, 漸漸的也就不當回事了。轉眼間,你的母親到了二十歲,家裏再沒給她說過親事,只當沒這個女兒。你母親絲毫沒有在意, 仍舊過着自己的日子。可是沒有想到, 在一個下着雨的夜晚, 清水鎮上的大夫把孟家的門檻都踏破了。」
&道是為何?」紀無妄苦笑着搖頭, 「你的母親被診出了喜脈,清水鎮上那個最清麗的姑娘, 懷孕了。孟秀君沒有夫君, 誰都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對於孟家, 對於清水鎮來講都是莫大的恥辱, 誰都忍受不了自己祖祖輩輩居住的清水鎮上居然會出現這樣的醜聞。於是他們群起攻之,將你的母親從床上拽下來,在你外祖父母的眼皮子底下把她鎖進了豬籠。而你的外祖父母就這樣冷眼看着這一切,絲毫沒有勸阻之意。」
紀無妄說到這裏停頓下來,他感覺胸口有些,將伏在懷中的小腦袋微微挪開,毫不意外的看見了胸口出現一圈淺淺的血痕。夭璃被迫停止了進食卻沒有惱怒,只是拿一雙黑洞洞的眼睛望着紀無妄,沒有聚焦點,紀無妄不知道她究竟看的是自己,還是透過自己看向遠處的景象。
洞外雨聲喧譁,夜風淒寒。紀無妄從包袱里翻出一塊素白的汗巾,將夭璃裹起來。夭璃低頭看着紀無妄動作,不發一言。
&們將你的母親拖到河邊,想要將她活活浸死。其實未成親便有了身孕豈是你母親一人之錯,他們絲毫不去尋找你的父親,而是把一腔怒火全部都泄在了你母親身上。他們內心嫉妒之火早已蓋過憤怒佔據了全部內心。滿嘴仁義道德,肚子裏還不儘是男盜/女>
紀無妄手上不停,幫夭璃把身子裹好之後在側邊打了一個蝴蝶結,左右端詳了一番滿意之後方把夭璃攬入懷中。似乎完全不懼怕夭璃會接着在他的胸膛上啃一口。
&那日只是想去河邊掬水,見到此番景象實在做不了無動於衷,就用身上所有積蓄換得你母親性命,將她救回了我的居所中。她與我說了前因後果,感激我的救命之恩,因為她身上沒有什麼銀兩所以想要在生下你之後為我為奴為婢,算作報恩。我是修道之人,自然不會接受她的提議,而她卻十分歉疚,加上暫時無處可去便在我居所中住下,等待臨盆。」
&以為一切就此風平浪靜下來,可不料,你的母親猶自念着你那至始至終沒有露面的父親,她還惦念着要為她的情郎生一個兒子。」
&夭璃突然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微微睜大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
&紀無妄反手將她摟回來,順長的髮絲在他手中滑落。「你不是她心中所期待的兒子,夭璃。」
&是個女孩。這一點我本來不想告訴她,因為如果她不知道這一點就沒有之後這番變故。可是我低估了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執念,也低估了一個女人對腹中胎兒的狠心程度。在她狀若無意的打聽時,我將你的性別告訴了她,然後她竟然砸碎碗碟逼着我將剛滿五個月的你活活打落。」
紀無妄低下頭去,蒼老的面頰輕輕蹭着夭璃暗金的髮絲,企圖為那絲縷的冰涼帶去人間的溫度。「再拖下去便是一屍兩命,我拗她不過,只得為她打胎。打落之後便將你迅速封在這陽山古木所制的棺材裏,等待時機令你重生。」
&惜,即便是重生,你也再沒有機會在陽光下嬉戲了。」
紀無妄說到這裏長嘆一聲,「你的名字是你母親離去時留下的,我本不願將它告訴你,但畢竟父母為大,你的名字還應是用你母親起的才合理法。只是這名……」
夭璃,夭璃,因離而夭,因夭即離。
怕是只有這世間最心狠的女人才會為自己未出世的孩兒起這樣的名字。
亦或者,她起這樣的名字,就是根本不希望自己的孩兒能夠活在這個世界上吧。
紀無妄嘴角微微牽起,對着虛空發出一個輕微的笑聲,接着他理了理衣服抱着懷裏粘人的傢伙一同站起身來。染血的得羅在身後拂起,一把拂塵猶自雪白。年長的道士抱着他剛煉製成功的童鬼向那無法預知的未來徐徐行去。
洞外雨狂風寒,冰冷徹骨。雨水順着木製的道冠滑落下來深入一頭微亂的鶴髮之中,晦暗的天色將那一抹得羅也隱匿下去,直至那個身影完全沒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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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鎮右側有一座鶴青山,鶴青山北面山腳下則是清水鎮的鄰城——長匣城。長匣城與家家戶戶安分守己的經營小本生意的清水鎮不同,長匣城可謂是鶴青山一帶城鎮的商業中心。小地方有那麼一兩戶豪門大家自然而然便會選擇落戶於此。
宇家便是其中一戶,而且聲名播的最遠,連鶴青山一帶最偏的蝦骨鎮都知道長匣宇家的名頭。他們這個家族主要是以蠶桑絲綢業為主,其餘連帶酒樓茶坊一類的副業興家望族。
絲綢織品技術從這一帶興盛,幾乎將當朝的絲織技術完全壟斷,由於其養蠶抽絲以及編織的工藝在當時的天朝並不是一項人人都掌握熟練的技術,又因宇氏絲綢中特有的粼粼波光備受人們的關注,因而宇氏的絲織品成為這一帶主要進貢給皇宮的貢品。
每逢甲子,宇家便會迎來他們一族最重要的大事——更換當家。
門面上有多光耀,背地裏就有多陰暗,外人面前相敬如賓,家族內部血流成河。這是宇祝生從小就明白的一個遊戲規則,而他也深諳此道且樂此不彼。
他喜歡爭鬥,喜歡流血,喜歡看他人一個個倒在自己面前。可那都是曾經的事情了,眼下他遇到了自己最強勁的對手。那就是他的三弟,自小聰穎過人,樣貌品性俱佳的遠房三弟——宇祝揚。
宇祝揚除了家世略遜他一籌以外,幾乎全部與他持平甚至比他更得人心。得不得人心在其他的家族裏或許算不上什麼,但是在他們宇家確實頭等比拼的要點。
宇祝生害怕了。
他一害怕就想到了一個讓他不那麼害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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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青山茅屋
宇祝生行到此處,長吁一氣,將背上背着的包袱解下抱在懷裏,然後輕輕叩響了茅屋的柴門。木頭質地獨有的「篤篤」聲突兀的響起,令宇祝生才剛剛平復一些的心境立刻又忐忑起來。
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宇祝生的心跳似乎跟着那個腳步聲的節奏一下一下擊打着胸腔。汗珠細細密密的佈滿了他光亮寬敞的腦門,矜貴的公子哥竟在這面柴門前狼狽成這般模樣。
&呀——」
門扉敞開,一名頭戴木冠,身披得羅的老道士帶着和藹的笑容站在門前,正對着他點首。
&公子,這次怎的如此生分。」紀無妄笑着說道,並且伸手往內里一指,請那宇祝生進去坐。
宇祝生卻抱着那包裹躊躇在原地,紀無妄見到包裹面上生出喜色,連忙上前從他懷中接過包裹,寶貝似的揣在懷裏,對那宇祝生更是一拜。
&謝宇公子,上回貧道也只是隨口一提,竟沒想到宇公子如此有心,當真幫貧道尋着了。真是感激不盡。」紀無妄說完,見宇祝生還呆立在原地,乾脆牽起宇祝生的手,將他往屋裏引。
&來來,宇公子進來坐,進來坐。」
關上柴門之後,紀無妄先搬出椅子讓宇祝生坐下,然後為他倒了茶。緊接着揣着那軟綿綿的包裹走入後院的一間小屋內,然後再出來的時候手中空空如也,顯然那包裹被他安置在裏頭了。宇祝生只瞥了一眼,就沒有再在意,而是滿頭大汗的站了起來。
&呀宇公子今日怎的這般客套,與貧道這裏還拘什麼禮啊。快快請坐。」紀無妄笑着按他的肩膀,卻發現這人像是僵住了一般,正疑惑間便聽「撲通——」一聲。
那宇家的大公子竟然直挺挺的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