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鬼啊!!!」那婦人一個趔趄向後倒地, 一吧嗓子顫的像帳子外頭的蚊蟲。「我我我見鬼了,我見鬼了……」
夭璃的臉上掛着一個陰森森的笑容,殷紅的嘴唇開啟露出一排潔白的小牙齒為這個已經開始昏暗的樹林裏添上了幾分鬼氣。
婦人兩隻眼睛翻了半天, 每每要嚇暈過去卻又被嚇醒過來, 眼前那亦真亦幻的小女孩讓她分不清自己現在究竟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 究竟是該暈過去還是該拼命醒着。
&咯咯咯咯。」夭璃發出清脆詭異的笑聲,「你還有什麼遺言嗎?我會記住的。」
&言?」婦人一驚,突然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臉上,這一下後倒是精神了不少, 「我現在是活着, 我看見鬼了, 我真的看見鬼了……」
夭璃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存在感被一個村婦質疑這種事情十分沒臉, 所以一下子就板起一張小臉,腮幫子鼓鼓的,「那我就不給你這個機會了!」
言落,一隻手在背後摸索着什麼, 同時一步一步逼近婦人。
那婦人驚恐張惶的瞪着兩隻眼睛, 手腳並用的向後倒退, 就在這時一根帶刺的荊條刺破了她的肌膚, 尖銳的痛楚一下子激化了她早已害怕到極致的情緒。
一根荊條毫無預兆的從那個已經半瘋癲的婦人手中揮舞過來,夭璃不避不躲任由荊條穿過她虛同空氣般的身軀, 原本詭異的神情上鬼氣更郁。她被激怒了。
而那個婦人此刻似乎也已經到了和她差不多的地步, 撕扯着嗓子竭嘶底里的大喊:「我不怕你!!」
明明炎夏未至, 那婦人鬢邊髮絲就已經被黏膩的汗水沾濕, 她閃爍着眸子四顧嘴中本能的呢喃着什麼兩隻手在身後扒拉着泥塊,原本懷中的嬰兒被她掉在了地上,「哇——」的一聲啼破暮靄沉天。
&不應該來找我,你為什麼要來纏我!!」那婦人就地嘶嚎,一雙泛白的薄唇乾澀裂開,一點腥紅給她此刻的面色添上了些許猙獰。「這一切關我什麼事!你為什麼要來纏我,你憑什麼要來糾纏我!!」
淚水從發紅的眼眶裏蜿蜒淌下,流進了乾澀的唇瓣中,澀在了那一點舌尖上。
&只不過是生了個女兒,我有什麼錯……他們看不起我的女兒,更看不起我,每天不是打我就是罵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他們要那樣對我?那些哥哥叔父公公罵我我忍了,和我一樣是女人的婆婆姑子媳婦也都罵我,就連我的男人,也……」她突然拿棉衣的一角捂在自己嘴上,哀戚的抽泣,眼角一層層湧出淚水全部潤濕在了袖口間。
&第一胎得了血栓,差點就把這條命給丟了。誰讓我命賤。」她吸了吸鼻子,面部有細微的抽動似乎是在苦笑。可由於她此刻面部表情極為複雜,實在難以辨認。只是到了這般田地,除了這象徵自嘲的苦笑,還能掛上什麼樣的神情?
&們說我生不出了,我就努力懷,但是懷上了一查,又是個女的。原先醫生不肯說,我偷偷塞了好多娘家給的錢才把這消息撬出來……他為什麼不說呢,他該告訴我啊,要是又生了個女兒我可怎麼辦?他提前告訴我就好啊……我就把她打了。然後再懷再查再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打了多少次,我就記得我男人…呵呵呵,那個找對象的時候口口聲聲說對我一輩子好的男人,一巴掌一巴掌抽在我臉上。」
她的眼中露出本能的恨意,卻又瞬間轉為迷茫。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誰才是對的誰才是錯的,對她而言就連本能的呼聲竟也聽不得。她的孩子在一旁啼哭聲漸弱,慢慢的也不哭了。夭璃看着那被掀開的襁褓心驚,擔心那小嬰兒受不了這天寒地凍,正準備將那嬰兒親自摟入懷裏,卻在下一刻反應過來:自己根本給不了那個孩子溫暖。
就連她自己都是冷的,她能做什麼?
在夭璃迷茫的時候,那婦人卻發現了孩子的異樣,挪動着她沉重的身軀爬到孩子身邊,心疼的抱入懷中輕輕拍撫。
&來打不了了,早產……又是個閨女。生的時候難產大出血,醫生說,說……」她兩隻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幾縷亂發垂在臉前,「說我再也不能生娃了。」說到此處她眼角唇邊的細紋在這時像是更深了些,無端添了老態。分明還是個婦人看上去倒像是婆子的年紀。
襁褓中的小嬰兒安安靜靜的睡着,在她的世界裏一切都是那麼的靜謐一切都是那麼的祥和,只因她看不見隨着她年齡增長而生長的夢魘枝蔓已經在她的身體裏扎了根,只待她年華盛綻便殘忍吞入肚中,不論如何呼救掙扎都會被淹沒在名為「陽尊」的暗海中,永不見天日。
&閨女生出來了,身體一直很差。這些我男人一概不管,每次都是我抱着她跑醫院。我急了氣了,覺得這輩子就是我這倆娃害的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我就打她們!「她越說越激動,眼淚卻也掉的越凶,整個人控制不住顫抖起來,連聲音也開始不穩,「我打她們,我恨不得打死她們!!她們就是兩個害人精,就該去死!!但是——」
她說着說着又緩了下來,語句中的意思連她自己都在質疑,「我好像看着她們的臉,又覺得我還是有盼頭的。我就盼啊盼啊……到最後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盼個什麼,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吧。」
&來啊,我就想。既然我什麼希望都沒有了,那我不如舍了這條命。可是白白舍掉有什麼用呢?倒不如……」她低頭看着她的小女兒,眉目低垂看不清神色,語氣也漸漸沉了下來,「倒不如,我將她殺了,然後拼了我這條命再賭一把!要是能生個兒子……我男人也許還會回過頭來對我好。要是生不出……」她突然閉上雙眼,將頭高高抬起。「那就算死了,我也是解脫了。」
乾涸的雙唇輕顫,終於展開了一個清明的笑容,上面滿寫着釋然。
&想得到美。」脆生生的應答在夜色下響起,鬼氣森然。
婦人一震,理智徐徐迴轉,剛才的一番話語將她這椎心泣血的一輩子血淋淋的鋪打開來,這些話她從來沒敢在人前說過,眼下對着一個鬼說了,心緒激動竟然將那鬼的存在遺忘了。
&你……你說什麼?」
夭璃無辜的眨了眨眼睛,嘟起她櫻桃一樣的小嘴唇,十分無害的宣判對方的死刑。「你就要死了。」
&要死了?我要死了……」婦人連聲複述似乎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她摟緊懷中的嬰兒,雙眼驚恐的看着夭璃,「不可能,我好端端的我為什麼會死!」
夭璃與她對視半晌,突然「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因為在你解脫之前,你得先解脫她們!!」
傘面倏然展開,幾乎是須臾眨眼之間,幾團幽藍鬼火瞬間從那展開的傘面下竄出!在空中打了幾個旋找准目標後飛速衝着那婦人攻去!
待那幾團鬼火飄至近前那婦人才看清,幽幽閃爍青藍相間的鬼火中竟燃着一個個嬰胎!這些嬰胎皆是殘缺不全,大些的倒還勉強算完整,那些個小的具是手臂腦袋被夾爛擠做一堆!與她偶然一次在醫院裏瞧見的被打落的嬰胎廢渣一模一樣!!
這些……這些……
這些並不是山野間的野鬼,而是她的骨血……
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團團血肉啊!!
婦人慘叫着後退,一聲聲毫不顧惜嗓子的尖叫,像是要撕破這片已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一般,絕望而無力。
那幾團嬰胎鬼火繞着婦人開始轉圈,同時發出嬰兒稚嫩不成調子的啼哭,雜亂悽厲的讓人頭皮發麻。婦人緊緊抱着懷中的襁褓努力將自己縮成一團,母女們的哭聲漸漸循為一處。曾經的曾經她們也如同此刻親密無間,不分彼此。然而眼下卻是音容難辨,陰陽兩隔。
夭璃瞳中的墨色暈染開來,一雙眼珠被千年的恚怨染成空洞的黧黑。手中青光凝成柱形轉眼鋒芒畢露化作青輝戰鐮,層層恚氣縈於鋒刃之上,深不可解。
&拋棄,被殺害,日夜被鬼火焚燒着殘缺的身軀直到重新回到你的身邊……」
&們的苦痛,我感同身受。」
夭璃手持戰鐮,漂浮着身軀緩緩逼近。她的眼眸黑暗無光,青藍的鬼火將這一小範圍區域點亮的同時也映照在她白瓷無暇的臉蛋上,沒有感情,沒有歡喜。
&只說你有多苦,你的苦再苦不過遇人不淑,家族怨憎。縱是滔天苦海,也該幸尤生人世。」
&者若苦,死者愈苦!」
&千百個晝夜裏,她們無時無刻不在啼哭,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們的母親,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從溫暖的腔室中來到這冰寒的世界裏,也無時無刻——」
&在想着如何殺了你。」
她的眼睛裏再看不到一點明光,仿佛天地間所有的顏色全都被吸入那陰測測的黧黑之中,半點不留。唯一剩下的是滲入肌骨的恚怨,千年不散萬載不化。
&沒出生……就被人從母親的身體裏掏出來,丟進了無邊黑暗中的滋味……你可能想、象、得>
青光長舒匹練當空,一把巨大的戰鐮在空中化出一個起勢便直直崩下!閉目便能聞及那腥澀血氣,須臾間層層紅蓮花開,哪知——
&媽……?」
一聲怯弱嬌嫩的呼喚,竟阻了夭璃持鐮於半空中的那一崩!
幾乎是一瞬間,鬼火四散收歸夭璃傘中,一個裹着小棉襖扎着兩個辮子的小姑娘拿着手電筒哭着向婦人奔去。「嗚嗚嗚媽媽,媽媽!」
夭璃翻身回到原地,一把戰鐮猶在手中,但是面前那小女孩面對鬼氣蓬然的自己竟然毫無懼色,抱着她的母親一臉逞強的看着自己。
夭璃愣住,女孩則怯生生的開口。
&不要殺我媽媽,好不好?」
夭璃很想說不好,但是這兩個字在喉頭百般輾轉終是說不出口。
那個女孩眼睛紅的像只兔子,嘴唇一個勁哆嗦,她很害怕。只是她再害怕,也將自己的母親擋在身後,直挺挺的與夭璃對視。
誰給她的勇氣?她居然還敢繼續哀求,「你不要殺我媽媽,你不要殺她……」
夭璃靜靜的看着她們,一雙眼睛裏面空空洞洞。
&媽,我們快走!」
&媽你抱好妹妹,我扶着你走。」
那女孩見夭璃一動不動,天真的以為夭璃被定住了,立刻抱着婦人的胳膊努力想把她拽起來。
&的女兒拼了命也要救你,你可看到?」夭璃清脆的童聲風吹即散。
&啊!!」女孩明顯被嚇到,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媽媽快走!」但是很快的,她又站穩腳攙扶着婦人往回走,時不時用警惕的目光觀察夭璃的行動。
如果換做從前,這母女三人當即就會成為夭璃的鐮下亡魂。只是這一次,夭璃遲遲沒有舉動。
&悔麼?」
&還未走出很遠的女孩聽到這句話有點詫異,到底也是孩子心性,竟然壯着膽子回了頭。幽幽冥火之下,夭璃小小的身體漂浮在半空,夜風吹起她的裙擺宛若蓮花。一張小臉被映出青藍的光,一雙黑到眼底的瞳詭異得注視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女孩咽了咽口水心跳的聲音越來越重,今夜的這弔詭的一幕或許會是她一生的噩夢……
&好疼你的女兒吧。」
&個世界上,如果連母親都不疼她們,還有誰會疼她們呢?」
言語落地,夭璃撐起傘面,再不管身後那愣怔的母女,兀自飄遠。
前行的途中,越來越多的鬼火聚攏於她的招魂傘下,縱是夭璃也不禁感到茫然。鬼魂無下足,早在千年之前她便已走不了人間路。飄飄浮浮游遊蕩盪,何處是歸途?
墳冢鬼泣聲聲,怨的哀的恨的痴的盡數入耳中。我聽了這枯墳鬼哭一千年,卻仍是不知該如何去勸慰他們。這大抵是因為,我也窺不破。
每個鬼魂都有自己的執念,窺不破的便抱着執念踽踽獨行,千萬年如一日,沒有盡頭,沒有終結,沒有解脫。
幽藍鬼火為我引。
我是黃泉鬼路執念客,做不來奈何橋上失心人。
招魂傘下,鬼泣不斷。
我放眼望去,這荒草枯楊的亂葬崗,倒不見幾許老者之墓,星星點點具是嬰胎鬼火。難怪這一整片山林恚氣沖霄,恨血染碧,連我這麼個早就對這些產生免疫的厲鬼聽來都倍感淒晃。
此處所見所聞,何其荒謬?
我的心中佈滿了痛苦和憤恨,在我闔起雙目仰天厲嘯之餘驀然憶起,我似乎,和她們沒有分別……
我悲她們,亦是哀我自己。
淒墳鬼唱,風寒夜寂,恨血千年土中碧。
————————
一千年前
滄海未桑田……
一口幽暗的洞穴內,柴木經受着烈火的灼烤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給這本是寂靜的洞穴添上了幾絲弔詭的氣息。
身着得羅的老道士一頭鶴髮盡皆束入木冠中,他閉着一雙眼睛,從眼角延伸開去的皺紋在他臉上佈下了深深淺淺的溝壑,這每一道深陷都是歲月的見證滄桑的化身。
&父?師父?」一旁同樣以木冠束着頭髮的小道士盤着腿不安分的呼喚,將他的師父喚醒過來。
&你這懶徒兒。」老道士長長的嘆出口氣,用手中那一把拂塵的柄點在徒兒的腦袋上。「為師命你看火,你可看好了?」
&好了看好了。」那小道士興奮起來,指着面前一簇火給老道士瞧,「師父你看,不多不少分寸正好。都是按照師父您的說法辦的。」
那老道士眯着眼睛從鼻子裏發出一個「嗯」音,站起身子蹣跚的走到洞穴口,外面天空昏黃黯淡間雜風動草木之聲,蕭蕭簌簌不絕於耳畔。
&辰已至。」
&師父。」
師徒二人無需多言便知彼此心中意念,拂塵放置在一旁,對着洞穴外天地拜了三拜然後用茅草堆上的兩把鏟子鏟起日落西方的泥地來。不多時,兩處不知何事物的尖角微微露出個頭。
兩個道士見狀同時棄了鏟子,齊齊跪在地上對那兩處見光的角拜了三拜口中開始念詞。
&今請爾為神將,免在郊外受風霜。四時八節祭祀你,每日香羹你先嘗。赫赫陰陽,日出東方,生死怨除,早離此方。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念罷又是一陣叩拜,最後一拜拜下之後兩人都沒有立刻站起來。
四野寂靜,鴉雀無聲。
小道士畢竟年輕沉不住氣,等了許久只覺得膝蓋下面酸澀難當,忍不住偷偷抬頭看了眼。這不看到沒事,一看將他一身的寒毛全部驚了起來。他趕緊去拉師父的衣角,哆哆嗦嗦的道:「師,師父。這棺材這棺材……「
老道士聞言一驚,甫一抬頭就看見那兩具約莫三尺的小棺材居然有一半露出了土面。這棺材又沒長手,怎麼就自個兒鑽上來了呢?
但畢竟比徒兒多活了幾載春秋,他沒有像徒兒一樣急的跳腳而是立刻一巴掌拍在徒兒腦袋上,沉聲低吼,>
兩人不要命似得拿腦袋去磕黃土地,嘴裏繼續念叨方才的詞,直直拜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敢起身。小道士趔趄了一下被他師父扶住,立刻躲到師父身後揉眼睛。「師父,這棺材怎麼自個兒它冒出來了?!」
老道士嘆息一聲,佈滿皺紋的眼皮微微眯起,眸底閃爍着深邃的光色。「它也想出來了。」
&師父……您別嚇唬我啊……」小道士哆哆嗦嗦鑽在他身後突然一下子被人拎了出來。
&與為師一同把這兩口棺材抬回洞裏去。」
「…>
——————
洞中不見天日,晦暗陰森。只聞得洞外風聲恣嚎,雨聲喧譁。
小道士裹緊了自己身上的得羅,籠着袖子小心翼翼的探過身子詢問老道士,「師父,外頭下雨了,咱可以開始下一步啦!」
&陰蔽日,上蒼垂憐無妄吶。」名喚無妄的老道士面露笑意,激動地站起來看了看火堆,然後來到兩口小棺材前喊來他的徒弟。「皦思,準備開棺!」
&師父!」皦思也十分激動,不過比之師父的道阻且長一朝通明,他的激動更多來於對這個第一次接觸到這類術法的新奇。
一老一少很快就在這方寸之地忙碌起來,紀無妄一邊檢查兩具小棺材一邊給皦思講解,「眼下她的魂魄還被困在本體中,咱們開棺之時務必小心謹慎,切不可魯莽。」
&嗯,徒兒明白。」皦思嘴裏答應着,動作也小心起來,他早就聽師父講過,此類術法最是驚險不容差池。
一般會動這類術法的,偏門中五鬼行業的人居多,所謂的五鬼行業,便是吃、喝、嫖、賭、詐。為了自己的私利行那見不得天日的陰事。然而他和他師父進行此類術法則是因為慘死的嬰靈或是幼童福氣薄,必須作一番特殊的術法然後尋一處有緣人家裏供着,用行善事的法子為自己攢福報,這樣才能獲得轉世的機會。
然一經拘提,想要再入生門哪有那麼容易,何況那些從難產死的婦人肚子裏頭取出來的嬰靈能量最高,更不要說這棺材裏頭的據師父說是一個活生生從孕婦肚子裏剖出來的,是比尋常嬰靈還要凶煞的胎靈!皦思可是小心小心再小心,謹慎謹慎再謹慎。生怕驚了這棺材裏的東西,還沒做成就丟了性命。
&師父啊?」皦思突然小心翼翼的問。
&麼?」紀無妄正在棺材周圍的地面上用石子與茅草佈陣,頭也沒抬的開口。
皦思撓了撓腦袋,終於把心裏頭一直藏着的一個問題問了出來,「師父啊,徒兒聽說這從死人肚子裏剖出嬰胎來煉製的法子特別傷元氣,而且……您不是說這胎兒是從活人肚子裏取出來的嘛,那這天下哪個母親會願意讓人這麼做啊,師父您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紀無妄聽聞這話,手中動作未停卻是微微抬首拿餘光看了眼皦思,輕聲一笑。「皦思啊,先準備開棺。」
&師父。」皦思是一個聽話的徒弟,師父就是天,哪怕心裏頭疑竇叢生也會強行按捺住,先做師父囑咐的事。
極為樸素的兩具小棺材下已經布上了複雜的陣型,皦思只能大致看懂陰陽之分,其餘的意思便怎麼也搞不懂了。
紀無妄先對着陽位的棺材念了幾句,又對着陰位的棺材念了幾句,然後連結下去咒語未絕,拂塵一揚雙指入劍直指陽位棺材,忽的大喝一聲:>
只見陽位的雜石亂草無風自動,青藍之息從棺內一絲一縷的冒出來,有的跑出陣法之外頃刻間消弭於無形,有些直直裊裊往上升的,升至半空便氤氳在了一處,像被漿糊糊住了似得凝固在那。
待那半空的青藍之息凝出了一個大致的有些類同於地上那用亂石雜草擺放出來的輪廓之時,底下的棺材有動靜了。
皦思還沒仔細觀察那坨青藍之息,便被那棺材發出的詭異動靜吸引去了注意。只聽得一聲清脆嬰啼——
晃郎當!
巨大的震動從棺材內部傳出,嬰啼一陣大過一陣,最詭異的是震動來自於棺材,而嬰啼卻出現在這幽閉洞穴中的各個角落。
皦思此刻神情已經完全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他腿肚子抖得極其劇烈連帶着整個身軀都在搖晃,一顆心猶如被巨捶擂動,駭得他幾欲打退堂鼓。
&思!凝神定氣!」紀無妄拂塵一揚不知道哪裏來的水汽零零點點的灑落在皦思臉上。他知道,眼下情形已經不是什麼寧心咒定心咒能夠讓徒弟平靜下來的,念咒不如煉心,煉心不如運氣。把他自己的功力渡給徒弟或許才是最有效的方式。
清心符水灑下,皦思有一瞬間的迷茫,緊接着便感覺到背部一陣灼燙,似有什麼溫熱的氣息湧入到了身體裏。迷離生疼的雙眼漸漸清明,腦子一下子反應過來。
&父!不要再渡了!徒兒已經醒了!」皦思大驚又不敢直接退開,只得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思,切勿咳咳咳咳咳!」說着紀無妄猛烈咳嗽起來,皦思聽着那聲音心痛難當卻又根本做不了什麼只能繼續干着急。直到,暖流的源頭終於離開自己身體,然而已經注入的暖流在他的身體裏周天旋轉,讓他覺得自己身體都輕盈了不少。
&父>
&師無礙,你不必太擔心。」紀無妄扶着胸口盤坐下來,闔目道:「皦思啊,接下來就要靠你了。」
&麼?」皦思一驚,這怎麼可能!
&神靜氣,接下來按照為師說的去做!」紀無妄的聲音蒼老卻不羸弱,句尾斷的乾淨富有氣勢,讓皦思心頭微震立即鄭重點頭應允。
&紀無妄發出濃重鼻音,略帶着喘氣的發出第一道指令,「你先去查看棺中陰胎可有異動。」
&
皦思躡手躡腳走到陽位棺材邊,猶猶豫豫的轉頭去看他師父,「師父,我是要?」開棺什麼的他從來沒有自己做過啊!這就跟給屍骨招魂似的,在道友的陪同下招魂和自己一個人跑到深山老林里去招魂完全是兩碼子事兒啊!
&什麼,有為師在呢。」紀無妄看出了自家徒弟的害怕,放軟了聲音,「好孩子,去吧。」
皦思用力點點頭,吞了口口水,然後擼起袖子抓住棺材兩角然後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用力一推!頂上的青藍之息就在此時突然躁動起來,在它們的形狀範圍內四處游移,濃郁的顏色散發着弔詭的光芒。皦思很害怕,可雙足卻似被定在了原地,根本無法逃離。
&見了嗎?」紀無妄在身後詢問。
&看看見了,師父。」皦思抓着袖口按了按額頭,細密的汗珠浸濕了袖子。
&有異樣啊?」
&沒沒有異樣。」
&那就將它取出來吧。」
&什麼!」皦思哆嗦道:「師父,這,我我我……」
紀無妄長嘆一聲,道:「這也是為了助她,你無須過分害怕。」
&皦思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顫抖着手嘗試着往下探,隨着手指往下伸的距離加深,絲絲縷縷的寒氣繞指而上,遍體生寒。
&思,你在做什麼!」紀無妄見徒兒遲疑出聲詢問,皦思被師父的喊聲驚到一顫,接着迅速抱起棺材中的那團鮮紅,屏息閉目不敢去看。
紀無妄來到他身邊,將手中的一盞青燭遞到皦思手中,「焚她的下巴。」
&麼!」皦思一驚,眼角的餘光瞥到了手中那坨血肉模糊,胸膛劇烈起伏。
紀無妄這一次沒有回答,而是從腰兜里取出一隻玉瓶,將裏面透明中泛着淺淺黃色的液體倒入小棺材裏。結束後看見皦思仍舊抱着嬰胎不動作,連忙催促道:「還不快!等這棺材中的屍油流盡就來不及了!」
&哦哦!」皦思看那剛注入的屍油已經呈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心中也急了生怕壞了師父的術法,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那不會滴蠟的青燭火苗抵在了嬰胎的下巴上。
一瞬間皮開肉綻,青色的火舌舔着血紅的筋肉宛如萬葉簇蕊,呈現出一種詭異萬端的美感。待皮肉盡化,露出裏面的脂肪層,脂肪層遇熱開始溶解,一滴淺金黃的透明液體從猙獰的血肉間緩緩滑出,滴落在棺材中與原先的屍油混在一起。
漸漸的一股子燒焦的味道蔓延開來,皦思連呼吸都開始小心翼翼,突然他感覺到手中的那小小血肉團似乎動了一下。幅度不大,但因為他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雙手上,所以那微小的動顫倏然放大幾十倍,清清楚楚的傳達到皦思的每一根血管里,刺激着他的神經。
&她她她在動!!師師父!」皦思驀地睜大雙眼,喉結滾動,「她是活的師父!!!」
紀無妄長嘆一聲,「皦思,凝神定心!」
&師父,她真的在動她還沒死師父!!」皦思胡亂大叫,他的精神已經崩到了極致,眼淚混着生理淚水洶湧的奪眶而出。「師父!!我我我做不到了!!我我我……」青燭從他掌中掉落,摔在雜草之間,噗呲一下滅了。
整個山洞因這變故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
一聲詭異嬰啼打破寂靜,皦思嚇得將那手中的嬰胎摔落回棺材,手腳並用的爬開去,縮在一個角落瑟瑟發抖。剛才經歷的那片鮮紅刺目還未從腦海中褪去,這更刺激感官的一幕便接踵而來!
只見頂上已經瘋狂流動的青藍之息伴着那一聲一聲尖銳刺耳的嬰啼竟然開始離開原本的位置,在結界內胡亂逃竄。
&唏————」
&唏——唏———>
這弔詭的嬰啼一聲比一聲銳利,一聲比一聲淒涼,一聲比一聲癲狂。洞中無風,此聲便成風聲!洞中無雨,此息便可成雨!
一時之間,洞裏的情形便開始不受控制,皦思縮在一旁半點也不能動彈,不知是真的動彈不了,還是壓根不敢動彈。紀無妄見徒兒已經指望不上,也只得拼着自己餘下的功力拼命一搏!
見師父要去觸碰棺材,皦思連忙驚呼出聲,「師父!您要做什麼!!」
&不及了,必須準備移魂!」
蒼老的手指捻起發黃的咒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