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你又在殿內胡鬧!」這低聲厲喝如平地響起一聲悶雷,炸得殿內眾位齊齊噤聲,轉身往殿外看去,楚歷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起了雙手做無辜狀,只是待看清來人是誰時,諸位的臉色那叫一個好看,似笑非笑,眼中的戲謔和打趣是藏都藏不住。
宋余扯了扯蔣秦的衣袖,湊近耳語道,「這眼神有些古怪啊?還一點都不懼你了……」
蔣秦站在大殿中央,粗略掃了幾眼殿上聚集在一起的人,「呂五、泰山還有閻包子你們幾個不在自己殿內處理事務,跑到這裏是要做什麼?」
&允你在人間風流快活,還不許我們聊聊天啊!」楚歷衝着蔣秦擠眉弄眼的,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蔣秦怪不自在的,宋余聽了這話不知怎麼的挪了兩步藏在了蔣秦身後,臉都臊紅了,心裏納悶這幾個又沒去人間,但話里話外好像都知道他和蔣秦之間的那些破事兒了。
不得不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一聽風流快活一詞兒,蔣秦和宋余都會錯意了,而站在高處的沈青和崔鈺一等知道點內情的,可沒錯過蔣秦那一瞬間的心虛和宋余的躲閃。至於只關心賭注的幾殿閻羅和鬼差只把蔣秦的反應當作心虛了,暗自慶幸自己應該沒下錯注。
被這麼多眼睛盯着,蔣秦的嚴肅認真臉有些裝不下去了,拾級而上,和宋餘一起走到了案牘前,垂眸往案几上虛掃而過,隨口問道,「剛是在審刑吧,結果如何?」這本是做樣子轉移視線而已,自然也沒仔細看那所謂的殿審記錄。
&審雲娘的案子,暫時還沒定刑,只等你回來再審。」楚歷抽起那份記錄,拿在手上晃了晃。
雲娘?聯繫到這兩日s市發生的吃人事件,略一想,就猜了個五六分,「原來是她,目的動機什麼的都審清楚了就定刑啊,等我做什麼?她犯的事兒不外乎傷人肢體,殺生,本應由你第二殿處理,難不成她還做了其它惡事?」
&呵,大哥還認識這東西不?」楚歷把那黑色玉佩丟在案几上,那篆刻的「宋」字恰好朝上,映入蔣秦眼帘,蔣秦眼神一怔,這東西怎麼會在這?楚歷見到蔣秦怔愣的神情,心下暗笑,還不忘補刀,「這可是雲娘的夫君送給他的定情信物。」
宋余視線一直落在玉佩上,眼裏滿是疑慮,不能確定這已經黑透了東西是不是曾經那塊玉佩,現在一聽什麼定情信物的,當即從蔣秦背後躥了出來,拿起來那塊玉佩放在眼前細瞧,隨即,眼睛一眯,沒好氣的看着蔣秦,「這是我送你的那塊玉佩吧?我說怎麼從來沒見你戴過,原來是送給別的女子,蔣秦……有你的啊!」
蔣秦百口莫辯,潛意識的便拉住了宋余的手,就怕人再跑了,「你別聽他們瞎說,這玉佩我以前戴過,但是丟了,怕你生氣就沒告訴你。」蔣秦乾巴巴的解釋着,不難發現隱藏在其中的緊張。宋余看着蔣秦,沒有說話,像是在考慮要不要相信蔣秦的話。
圍觀的眾人只覺得這劇情是峰迴路轉、跌宕起伏啊!視線在蔣秦和宋余之間是來來回回的掃過,在看到他們手都牽上了還跟習慣了一樣毫無察覺時,不由得掩面,一殿閻羅老大哥和三殿閻羅事兒媽竟然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牽手成功了,這這這……還是賭錯了!
&咳咳……」破壞氣氛的咳嗽聲接連響起,宋余這才回過神,忙不迭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橫了蔣秦一眼,蔣秦鎮定的撫了撫衣袍,冷聲道,「說正事。」
&還是自己看吧,我們需要冷靜一下。」楚歷將那審刑記錄丟給了蔣秦,就脫力一般癱坐在椅子上,再次看了眼湊在一起看記錄冊的蔣秦和宋余,沉痛的搖了搖頭,以手扶額做深思狀。
這下,殿裏沒人說話了,只是背着蔣秦眼神亂飄,白旭堯反手戳了下崔鈺,「你早知道了?」
崔鈺抿唇微笑,「察覺了幾絲異樣而已。」架在鼻樑上的眼鏡一如既往的掩住了崔鈺眼裏閃過的精光,垂眸時,忽然想起多年前,宋余重傷沉睡時,蔣秦輕觸宋余唇角的畫面,那聲嘆息至今似乎還縈繞在耳側。
蔣秦看過記錄冊後,並未多說,只吩咐鬼差把雲娘帶過來。
身影未至,鎖鏈拖在地上的聲音率先響起,諸位看熱鬧的陪審團再次壓着內心的好奇和八卦,恢復嚴肅臉在兩邊站好,楚歷也把座位讓給了蔣秦,自己和宋余坐在了一旁。
再次來到殿內的雲娘比之前狼狽了許多,被鎖鏈捆着,走在外面只能任由其他鬼欺凌,對這種事,鬼差一向是不管的,尤其像雲娘這種作惡多端,給他們增加工作負擔的惡鬼,鬼差挺樂意見到初來乍到的惡鬼受點欺負,磨磨銳氣。雲娘自束手就擒來到地府後,對於所遭受的一切都已經不在乎了,可見到高堂之上威風凜凜的一殿閻羅蔣秦時,如今已成階下囚的雲娘卻做不到視若無睹,心裏那種熟悉的自卑和澀意再次席捲而來,她努力的挺起脊背,昂頭看着蔣秦,好似這樣,她就不會感覺到自己有多麼卑微了。
蔣秦看着雲娘那張臉,愣是在記憶中尋找了許久,才與一千多年前宋家村里那些早已模糊的人對上。一旁的宋余見蔣秦一見那雲娘就和她對上眼了,心裏有些不舒服,也不顧什麼規矩顏面了,越過蔣秦問道,「那玉佩真是蔣秦贈與你的?」
&啊,」雲娘痴痴的看着前方的蔣秦,眼神放空一般,又憶起了往事,「蔣公子喝了紅豆湯,便是應了這親事,離開前還留下了這信物……」
那是她快撐不下去的時候,受了齊泰的攛掇,劉紹遠以她爹娘的性命威脅她,要納她做妾,只給了她三天時間考慮,若是不應,那結果可想而知。雲娘真的已經絕望了,守着一個空的小店,無法採辦,店裏也沒有生意,村里也沒有人願意幫她,她連告官的錢都湊不出來。
雲娘坐在空無一人的藥膳館裏,看着那一張張桌子和長凳,好像開店時的熱鬧就發生在昨天,那時,她的爹娘還會心疼她的處境,想着法兒的幫襯她,可如今……這一想,雲娘的鼻頭便是一陣酸楚,峨眉輕蹙,不經意間已淚水盈眶,美麗依舊,卻早已沒了當初的神采。雲娘斟了一杯茶,觸到了唇邊才發現水是冷的,她打了個冷顫,好似這水已經冷進了她心裏,雲娘突然懷念起蔣公子倒的那杯熱茶來,若是蔣公子在這,她就能……
她能怎麼樣呢?
雲娘泄氣的收起桌上的茶壺和杯子,卻突聞從門外傳來的不急不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越發清晰,雲娘的心突然快速跳動起來,她知道這腳步聲是屬於何人的。雲娘怔怔的將手上的東西放下,轉頭向門口看去,正迎上蔣公子看進來的目光,那一瞬間,雲娘眼裏迸發的神採好似夜裏陡然綻放的煙花,能衝破一切黑暗。
蔣公子往店裏看了看,問道,「還做生意嗎?」
&然,蔣公子好久沒來了,快進來。」雲娘起身抹了抹桌子,將蔣公子迎了進來,她暗自深吸了口氣,壓下心裏的激動,勉強保持住語氣的平穩,「今天要吃點什麼……對了,這幾日我有點事,有些食材沒來得及買,怕是要委屈蔣公子吃點粗簡的。」
&礙,你看着來吧。」蔣秦隔着衣袖把玩着裏面的玉佩,並不在意。
&多謝蔣公子體諒了。」雲娘轉身欲往廚房走,突然想起什麼,臉上染了一層紅霞,她輕咬下唇,猶豫了片刻回身望着蔣公子,見蔣公子疑惑的看了過來,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期期艾艾,「不知、蔣公子可知我們村裏的一碗湯,是由紅豆所做而成,寓意……」
&嗯,就做這個吧。」蔣秦隨意應到,這兩日感應到宋余會有一劫,心裏便有些不平靜,所以他也沒心思再和雲娘聊上幾句。
&公子真願意喝雲娘所做的紅豆湯?」雲娘眼角眉梢都含了羞意。
只是蔣秦可注意不到這些,因為雲娘廚藝不錯,所以他每次來宋家村里都會到這待上半晌,至於雲娘做什麼吃食卻是不怎麼在意的,他又不挑食,所以蔣公子只是隨手揮了一下,「去罷,我這會兒還真有些餓了。」
那一碗紅豆湯啊,軟軟糯糯,甜香撲鼻,承載了她所有的希望和歡喜,雙手捧着端出來時,雲娘走得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放在蔣公子面前時,她的手都還是止不住的發顫。
蔣公子低頭嗅了嗅,不怎麼喜歡這太過甜膩的味道,不過見雲娘那緊張的模樣,還是拿着湯匙攪動了幾下,放入嘴中,紅豆已經煮得軟爛,入口即化,沙沙的口感包裹着味蕾,滑入喉中時又意外的香滑,並不如想像中那般甜膩,倒是有一股澀澀的回甜。蔣公子嘴唇抿着,帶有一絲極淡的笑意,「好吃,我很喜歡。」
雲娘莞爾,眼角已經發紅,好似下一刻就會落下淚來,蔣公子不曾嫌棄她是寡婦以及那些污名,她心裏那塊大石終於落地,此刻低眉垂眸,攥着自己的衣裙,羞得不敢再多看蔣公子一眼,只覺得自己的臉燒得慌,「你喜歡就好,我很開心你能接受……我、我再去給你舀一碗粥來。」說罷就小跑着去了廚房。
一碗紅豆湯將將喝完,蔣公子眼睛突然一亮,宋余醒過來了!
來不及也沒心思和雲娘打招呼了,蔣公子離去時,衣袖在桌上掠過,匆匆留下一些銀錢,便消失了,一塊瑩白剔透的玉佩和幾兩紋銀靜靜的放置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