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見端木沉舟息了怒火,輕聲說道:「我不用前輩幫我做什麼事,我想做的事自己會做,我相助前輩只為洛兒,日後你我是敵非友,前輩許諾饒我三次,足矣。」
「哼,那是老夫答應洛兒的事,一事歸一事,也罷,老夫便應諾幫你做三件事。」端木沉舟冷哼一聲,怕李落看輕自己的諾言。
接道,「不要小看老夫一諾,老夫江湖人稱大羅刀,放眼江湖,能被老夫看在眼裏的不過五指之數,便是要老夫殺當今皇上也無不可。」說完面顯傲容,只是看到李落清冷的神情,仿佛一點都不吃驚。
端木沉舟不覺微微氣餒,隨即暗自開解,想來小孩子還不懂事,不知道其中份量。
李落心中一動,望着端木沉舟,緩緩說道:「前輩不必應我三諾,不過倘若能告訴當日刺客是誰,我感激不盡。」
「老夫就是告訴你,你能替洛兒丫頭報仇麼?」端木沉舟冷冷看着李落。
李落殺氣一顯,靜默無語。
端木沉舟微微吃了一驚,不想李落年紀這么小,身上竟有如此重的殺氣,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若是那人武藝高強,又遠在他處,你能報的了仇麼?不如老夫代勞,殺了此人,算是幫你完成了第一件事。」
李落詫異問道:「你和刺客不是一夥的麼?」
端木沉舟傲然道:「笑話,老夫向來獨來獨往,誰能管的了老夫,不過只是欠別人一個人情,才來趟這趟渾水。」
李落哦了一聲,點了點頭,說道:「多謝前輩,不過這些事不必前輩代勞。」
端木沉舟暗贊一聲,臉上卻還是冷淡模樣,說道:「幕後之人身在南方,可以說是隻手遮天,幾乎自立為王,大甘朝廷也鞭長莫及,你一個小小孩童能奈他何?」
李落眼中異芒一閃,道:「原來是他,難怪,只要知道就會有法子,大甘管不了,我便管他,踏馬大甘之南,也未嘗不可一試。」
端木沉舟一愣,驚咦道:「你猜到是誰了?」
「除了天南宋家,誰還有這麼大的膽子。」
端木沉舟大笑一聲道:「好,難怪洛兒至死相護,不說你是否坐井觀天,就這個傲氣,確有資格不稀罕老夫一諾,老夫倒有些喜歡你了。不過你想清楚,以你現在的實力,想報仇那是痴人說夢,就算是你父親也不見得有這個把握,還不如讓老夫來做。」
「前輩既然因情義出手,自然是與天南之人有瓜葛,為什麼還要許我一諾出手殺人,豈不是背信棄義?」
「哼,老夫欠的是別人,與老夫要殺的人沒什麼關係,老夫的事不用你操心。」
「多謝前輩直言相告,若要報仇,我不會借他人之手。」
「老夫多說倒顯得矯情,不過三諾之事仍然有效,這算一件事,剩下的兩件你想好後告訴我。」
李落沉靜半晌,垂首低語道:「前輩怎麼遇到洛兒的?」
端木沉舟看了李落一眼,緩緩說道:「老夫五個月之前受人所託剛到卓城,準備刺殺淳親王,刺客之中就有洛兒,小丫頭整日愁眉苦臉,瞧着讓人生厭,不過心善手勤,別人都怕老夫,就她不怕,縱是老夫呵斥也是逆來順受,老夫見不慣這些人算計洛兒丫頭,一時心軟,把她留在身邊,原想事成之後帶她回枯寂嶺,哼,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李落聽完微微一顫,輕咳一聲。
端木沉舟接道:「原本老夫的意思是在淳親王出府迎接時出手,殺完便走,省的顧慮太多,哼,這群無膽鼠輩非要在入夜動手,方便逃離,殊不知入夜固然利於己方,可也沒了地利,親王府的防衛本就嚴密,短時間怎能得到完整的佈防圖,若老夫猜的不錯,淳親王在接到人之後,就一直謀劃以此為餌,要不然這大殿之內怎能多出這些武侯連弩來,可嘆這群蠢人白白葬送了自家性命。」
李落輕輕點了點頭,也猜到這次的事淳親王早有防備,設計請君入甕,只是漏算了五十多把武侯連弩,虎衛鳳舞兩營和一位武林頂尖高手也不能阻止端木沉舟突入大殿。
李落輕聲說道:「亂中取勝,恐怕只有前輩這等人物才能全身而退,畢竟是在卓城,如果沒有過人的武藝,也逃不過侍衛的追擊。」
「洛兒丫頭死活也不說你所在之處的虎衛防備,本以為這丫頭不知道,原來對你倒是義重,哼。」
李落鼻子一酸,眼前一片模糊,喃喃自語道:「洛兒,我定要替你討回公道。」
「公道?論到罪魁禍首,就是你淳親王府,你怎麼替她討回公道?」
「誅殺王府我做不到,王府藏污納垢,我便撕開它的麵皮,讓這些權勢再也遮不住污穢。」
端木沉舟眼中精芒一閃,道:「倒還不算那些滿口正義的偽君子,除了王府,天南宋家家主宋崖余更是江湖上最頂尖的高手之一,和老夫相比也不遑多讓,你要報仇,即便你成為親王也未必可行。」
李落長出了一口氣,道:「多謝前輩,總比什麼都不知道要好。」
「只可惜老夫當年受約,未能與他一戰,要不然……唉,可惜了,紅顏,你到底瞧上他什麼。」
李落略掃頹廢,看見端木沉舟的表情便知端倪,微微一笑道:「英雄難過美人關。」
端木沉舟極其少見的臉色一紅,惱羞成怒道:「你懂什麼,天下誰不知道宋崖余的妻子虞紅顏是當年江湖上最有名的美人,多少人都拜倒在她的裙下,哼,不算什麼丟人的事。」
李落淡淡說道:「宋崖余能得今天這等聲勢,說來怕是離不開這個女子吧,這等人物我有何懼!」
端木沉舟捋了捋鬍鬚,頗顯激動的說道:「不錯,當年江湖上幾個高手都被紅顏算計,不能對宋崖余出手,這才成全了他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名望,助他坐上了宋家家主的位子,這等人品,老夫委實瞧不上眼。」說完,端木沉舟悵然若失的嘆了口氣,平緩下來,對李落說道,「報仇雖難,不過未嘗沒有機會,若需老夫相助,直言無妨。」
李落搖了搖頭道:「多謝前輩,前輩如此重諾,該不會為了我毀了與佳人一諾,前輩剛才為何試探要替我出手?」
端木沉舟哈哈一笑道:「好利的一張嘴,不錯,老夫剛才是故意試探,算是老夫孟浪了。如此心性,既不是滿口正義的虛偽之談,也不是無情無義之輩,合老夫胃口,不過破不開親族的束縛,也罷,人無完人,要是沒有分毫弱點倒顯得假了。」
「前輩此番入府行刺,就沒想過會是宋家的借刀殺人之計?」
端木沉舟微微一驚,道:「你這娃兒心智倒是有可取之處,借刀殺人又如何?老夫應諾在先,倘若死了也是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
李落輕輕一笑,雖有恩怨,但眼前的端木沉舟突然順眼了許多,和聲說道:「前輩怕是少有誇讚別人吧,晚輩受寵了。」
「自承晚輩,小娃兒難得。」
李落長揖一禮道:「謝前輩對洛兒照拂之情,前輩重諾,餘下兩諾我想好了,你我恩義今日一筆勾銷。」
端木沉舟聽罷雙目精芒一閃道:「你說。」
「前輩告訴我實情算一諾,餘下的兩諾,其一,離開卓城之前不可再生殺孽,其二,此生再不入卓城。」
端木沉舟一怔,狂笑一聲,李落連忙止住,深恐旁人聽到。端木沉舟陰寒說道:「小娃兒,莫要輕狂。」
「我並非輕狂,前輩重義守諾,不願承我之情,我也不願挾恩圖報,餘下兩諾我自有打算。」
端木沉舟冷冷望着李落,寒聲說道:「如果老夫此生不入卓城,你就有藉口不向老夫尋仇麼?」
李落眉頭一皺,沒有應聲。
「小娃兒,夠狂傲,有老夫當年的樣子,哼,老夫有言在先,更不能佔了你這個黃口小兒的便宜,既然你不願挾恩圖報,老夫有一言,你若是應了,你我以後再無瓜葛。」
「請前輩明示。」
「你內力已有根基,心性也合老夫胃口,老夫想傳你大羅刀法。」
「前輩要收我為徒?」李落驚詫問道。
「老夫只傳你武功,你我並非師徒,藝成之後,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前輩這是為什麼?」
「哼,日後倘若你真下江南,老夫要你用大羅刀堂堂正正的擊敗宋家刀,了卻老夫的一樁心事。」
「前輩不怕我藝成之後先殺了你?」
端木沉舟大笑一聲,傲然說道:「若有一天你真能在大羅刀法上勝過老夫,老夫就算死在你的刀下也不後悔,老夫縱橫江湖三十餘載,生生死死早就看淡了。」
李落幽然回道:「前輩美意我無福消受。」
「你嫌老夫武功太低,不配傳你?」
「前輩言重了,前輩武功連蕭大人都稱讚不已,傳授我綽綽有餘。」
端木沉舟冷笑道:「老夫大羅刀決一十三式,老夫不過習得九式便能橫行天下,如果再領悟幾式,就是天下第一也未嘗不可。不過大羅刀法殺性極重,只有修行本門的冰心訣才不會受制於刀法,本源自魔門,你莫非是怕玷污了王府的名聲?」
李落洒然一笑道:「天下第一又如何?我能單憑一把長刀殺入天南,殺到宋崖余面前麼?再說怎麼會有被刀所制的人,只有被人所制的刀,這不過是世人無法自控找的託詞罷了。我不知道什麼是魔門,但為人處世所作所為不外乎於心,名聲這東西,最是累人,也最沒用。」
端木沉舟嘲謔道:「娃兒好大的口氣,說到底還是怕了南府宋家,洛兒只是區區一個尋常丫頭,王府里多的是,何苦為了她說出大話,免得日後想起來羞臊。」
李落微怒道:「我不怕他!」
「哈哈,宋家在南府擁兵自重,割地稱王,在朝中有朋黨相助,在野宋崖余更是名滿江湖,就算你心機過人,能在權謀上勝過宋崖余,一旦他兵敗隱入江湖,依舊可以興風作浪,到時你又能將他如何?」
「我……」
「宋崖余半數的名聲都在他手中的刀上,只要他聲名不墜,江湖上有的是趨炎附勢之輩,你如果在刀法上勝過他,比割他的肉喝他的血還讓他難受,不過宋崖余刀法確實精絕,老夫也不敢輕言能勝,你麼,沒有膽量與他動手也是常情,躲在卓城王府里就好,剛才說的話就當是放屁。」
「誰說我沒有膽量!」李落臉色漲紅,額頭青筋暴跳,怒聲喝道。
「連學魔門刀法的膽量都沒有,還有膽挑戰他不成?哼,老夫最看不起你這種無膽鼠輩,今夜老夫自行離開,省的留在這裏作嘔。」
「我有什麼不敢學!藝成之後我先戰宋崖余,再來領教前輩絕技,既分高下,也決生死,到時前輩切莫後悔。」
端木沉舟陰森笑道:「後悔?娃兒,你若能讓老夫後悔,老夫算你是個人物。」
李落拂袖而出,甚是氣惱。山洞外,寒風拂過,李落漸漸平靜下來,猛然醒悟端木沉舟心意,回頭望着山洞,張口欲呼,良久嘆了一口氣,躬身一禮。
端木沉舟雖看不見李落,卻似有所感,悠悠說道:「小娃兒可惜了。」
秋吉尚在洞外提防四周,見李落出來,忙不倏的湊到李落身邊,憨憨笑道:「落哥兒你們說完啦,怎麼這麼久,還有說有笑的?」
李落淡淡一笑,輕輕搖了搖頭,和聲問道:「秋吉,你平日裏住在哪裏?」
「我?」秋吉撓撓頭,不以為意的說道,「我時常要在後院看着我的花草,沒什麼事就待在這裏,前次你來的茅屋,還是幾個帳篷都能住的。」
「啊,那怎麼行,天寒地凍,凍傷了如何是好?」
秋吉嘿嘿一笑道:「沒事的,我野慣了,沒那麼嬌貴,放心吧。」
「不成,再過些時候天氣更冷,不能待在這裏,你隨我回清心樓吧。」
秋吉撥浪鼓似的搖着圓圓的腦袋,想也不想的說道:「我不去。」
「為什麼?」李落訝聲問道。
「落哥兒,你那裏我去過,比我的茅屋漂亮,可是總是缺點什麼,去一兩次還好,時間久了就不自在了,再說我也捨不得離開我的花草,天冷了,要沒我在它們該凍着了。」
李落怔怔的看着秋吉,呢喃說道:「我那裏缺什麼?」
「風。」秋吉雀躍應道。
「風?」李落不解道,「我院裏有風啊。」
「就是風,你那裏的風是死的,和外面的風一點都不一樣,外面的風能吹進人的身子裏去,你那裏的風怪怪的,像漿糊一樣,總黏着,趕都趕不走,難受的很,落哥兒,你要是沒什麼事了就來後院找我,我帶你找風去。」
李落神情恍惚,突然有一股散不去的倦意籠上心頭,無心再說,擺了擺手,悄然離去。
回到清心樓,李落看見溯雪一臉焦急憂色,想起當日溯雪不顧安危,自己卻還要瞞着她,心懷歉疚,話剛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溯雪見李落一臉疲憊,也就沒有多言,靜靜陪在李落身邊。
「溯雪。」
「嗯?」
「洛兒在府中有一個相熟的好友秋吉,時常受人欺負,洛兒不在了,沒人照應她,你去和李管家說一聲,把她編冊在清心樓,一概月俸按照清心樓的規矩發。」
「是。」溯雪正欲出屋,李落想起什麼,喚住溯雪道:「等等,年關之後再去吧,不急於一時。」
溯雪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