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站在城頭,百感交集。
於徽王府,無論是他還是俞大猷,都是主和的立場,但又不敢太過明顯。不料胡宗憲出此一舉,造成了這般局面。
與楊長帆兵刃相向,他早已想過,但那是在海上,絕非這裏。
世代軍爵,戚繼光理應與北京同生共死。
思索良久之後,戚繼光終是單騎出城,身披重鎧,於距楊長帆兩丈之處勒韁停馬。
兩軍主帥相峙,軍士們皆屏氣凝神,想盡力聽清二人說些什麼。
對視良久之後,楊長帆率先發話:「夫人還好麼?」
「很好。你的夫人也很好。」戚繼光不願在此事上多做交談,當即勸道,「你若下馬投降,我力保你全家性命,今後為國效力,平倭驅虜,戴罪立功。」
「你若開城投降,我保全北京安然無恙。」
戚繼光苦笑道:「就是要說這些麼?」
「你站錯了立場。」楊長帆右手緩緩提槍,「這樣的朝廷,你鞠躬盡瘁不過是讓其苟延殘喘。未來在我這裏,即便我死,依然在我這裏。」
戚繼光同樣勒韁蓄勢待發:「要試試你的銃快,還是我的槍快?」
「擒了我,只會讓北京敗得更慘,一切的戰略後事我都已經安排妥當。」
「我看未必!」戚繼光忽一俯身,突然駕馬前沖。他想得清楚,自己武藝遠在楊長帆之上,若擒住他勸降,自可免血光之災,至於楊長帆的手銃,這麼短的時間內他最多只能開一次,沒這個準頭,自己身披重鎧,最多受傷而已。
楊長帆不慌不忙,直接瞄準馬頭,就此扣動扳機,燧發銃一聲悶響,戚繼光胯下駿馬一聲長嘶,立時血肉模糊,翻到在地。戚繼光落地一個側身翻滾,想也不想立即徒步提槍朝楊長帆奔去,再填彈,他來不及。
卻見楊長帆丟掉手裏之銃,反手又掏出一支新銃,立刻瞄準戚繼光頭部,口中怒喝:「元敬,別逼我!」
戚繼光哪裏想到楊長帆還有這招,當即僵在原地。
「你說服不了我。叫楊長貴來,我問問他家人是否平安無恙。」
戚繼光看着近在咫尺的槍口和地上抽搐的戰馬,終是收槍點頭,就此回城。
楊長帆也不走,就此站在原地等候。
兩軍軍士皆呆滯當場,二帥電光火石之間已經完成了交鋒。
若戚繼光執意拼命,他那個距離衝上去刺到楊長帆絕非難事。
若楊長帆執意拼命,死射戚繼光也有殺掉他的機會。
但二人顯然都不是衝着拼命去的。
兩軍陣容,各種竊竊私語就此展開。
「為什麼不殺了他?」趙光頭第一個不滿,「朝廷就他一個能打的!」
「趙將軍說的是,開戰之前斬敵主帥,借勢攻城,敵必方寸大亂。」
徐文長在旁搖頭道:「若是殺了戚繼光,恐怕徽王也難逃一死了。」
另一邊,徐階站在城頭同樣微微皺眉。
戚繼光若是一命抵一命殺掉楊長帆,此戰已經可以宣佈提前結束了,但是他回來了。
身旁兵部尚書許論嘆道:「戚將軍,俞將軍的確都與楊長帆有交情,內心是主和的。」
另一將領借勢說道:「沒記錯的話,楊長帆當年破杭州之時就放過了戚夫人。之前俞將軍破苔灣,楊長帆也釋放了俞將軍的家眷。」
許論搖頭道:「這樣的話不要說,戚繼光決計不會通敵。」
「這是一定的,只是……」將領嘆了口氣,「這樣的心態,怎麼統帥大軍?」
私語之間,戚繼光狼狽登上城頭:「楊長帆要見他弟弟。」
「楊長貴?」徐階驚道,「見夫人,見兒子不好麼?一定要見弟弟?」
話罷他又問道:「戚將軍認為他有什麼用意?」
「該是問問家人是否安好。他也料定,咱們決計不會放他妻兒出城。」
「嗯……」徐階低頭望向城下的楊長帆,「家人是否安然無恙,不需要他弟弟告訴他,我們會告訴他。」
話罷,徐階沖許論點了點頭。
「徐首輔!」戚繼光驚道,「此為下下策啊!!!」
「賊已兵臨城下,還有什麼上策?」
「楊賊既然敢來,就不怕死!」
「我不信有人不怕死。」
「首輔!請允我再出城勸說!若是不成再出此策!」
徐階暗哼一聲:「你這樣,守不了城的。」
「首輔!」
徐階隨即沖許論點了點頭。
不多時,徽王汪滶、汪直遺孀胡氏、徽王妃、林翹兒、沈憫芮等被一一押上城頭,頂在前面。
守軍就此沖城下楊長帆喊話:「楊賊!你若執意攻城!便先要炮轟你的主子!你的妻子!你的兒子!」
楊長帆微微眯眼,提搶指向城頭徐階吼道:「我只說一件事——他們不死,你們不死。這些人死一個,你們就要死十個。」
話罷,他毫不猶豫調轉馬頭回到己方陣營。
「小人!你們都是小人!」楊必歸被押在城頭,怒斥左右,「打不過我爹!就抓我和我娘!」
戚繼光看着楊長帆的長子,默默扼腕。
「別這麼說。」沈憫芮雲淡風輕笑道,「守城的戚將軍,可是天下最頂天立地的真男兒!」
戚繼光忍無可忍,就此怒嘆一聲自下城樓。
徐階等人也並未留他。
「有勞許尚書暫替戚繼光之位。」
「領命。」
徐階轉望徽王府營地,並未有太多動靜,就此說道:「你們看,他們究竟還是不敢攻的。」
徐階所料不錯,至日落,徽王府軍隊亦未攻城。
不料子時,炮聲忽然響起,此起彼伏極度密集,整個順天府像是地震了一般,全城百姓都嚇得心驚肉跳。
徐階等人立刻來到前沿城頭,卻不見一點炮火。
此時軍士趕來:「報!楊賊正在攻南側永定門!」
「速速押汪滶等人!」
「首輔!黑着天,誰看得清!」
「那也押去!先押去!」
「是……」
再奔向永定門,城牆已是一片破壁殘骸,徽王府的炮厲害這大家都知道,可沒想到已經這麼厲害了。
另一邊,徽王府轟開城牆,已經架起了棧橋開始渡河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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