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二年,春,這是一個多事的年代,也是一個動盪的年代,舉國上下,到處都已烈火燎原,刀兵之禍無處不在,百姓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商人們帶着家財背井離鄉,尋找他們心中理想的安全聖地,百姓們推車拉牛,帶着哭泣,帶着不甘離開自己的家園,尋找能夠賴以生存的彈丸之地。
軍隊好似強盜,強盜好似惡鬼,在這樣一個隨時會和死神擦肩而過的年代,絕望瀰漫着每一個人。
到處是皚皚白骨,到處是硝煙烈火,殘破的大旗插在泥土中,周圍堆滿了死屍,惡臭的氣味讓人不禁掩鼻,難以呼吸。
蒼鷹惡狗,野狼烏鴉,圍繞着這些令人作嘔的腐屍頻頻打轉,這些屍體,將會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唯一食物。
就在這樣一個猶如人間地獄的土地上,一隊約百餘人的隊伍正緩慢的行進着,這裏向東約三十里便是邯鄲城,向北跨過沙河,便是信都城,而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正是坐落在北面的信都城。
隊伍里唯一的一輛馬車裏,坐着一個年已三十的中年漢子,他雖然穿着普通,卻是趙國王室的後裔,趙歇。
在馬車旁,一少年手握三尺青銅劍,身穿青色緊身衣,頭扎皮冠,坐下一匹老鬃馬,倒也顯得英姿勃勃,在這****的年代,這樣的裝束很容易便可以看出,他是一名劍客。
這少年便是趙歇的弟弟,趙凱,在旁人看來,趙凱與常人沒有什麼區別,甚至,他不是趙家的長子,也不是什麼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他的存在與否並沒有人會在意,而少年的腦袋裏,卻有着兩世的記憶。
趙凱本應該在十八歲那年病死在邯鄲城中,卻也趕巧,偏偏那一年大旱之時,天空炸響一雷,雷聲過後大雨傾盆,趙凱從此身體好轉,有通曉天卦命術之人預言,趙凱他日必成氣候。
也正是有了這樣一次遭遇,趙凱甦醒後,身體反而越來越好,他不但有着趙凱年少時的記憶,他還留有了他後世的記憶。
對於一個忽然出現在這個年代的少年,他很迷茫,也曾頹廢過。
可他的記憶里,二十年前趙國滅亡的慘象依然歷歷在目,而他更曉得,二十年後趙國會重新崛起,各路豪強各展雄姿,即使僅僅存在了四年的趙國,也不能就這樣輕易的再次退出歷史的舞台,所以,趙凱曾立下重誓,他要用自己的努力,使趙國擺脫厄運,擺脫趙歇最後被韓信殺死的結局。
不成功,便成仁,誓與趙國共存亡。
來到這裏已經十年了,這是趙凱每天都不敢忘記的誓言。
而且,這十年的平庸生活,觀望天下,讓趙凱的意志變得更加堅定,趙凱也曾翻看過祖輩們留下的兵書,了解曾經發生過的歷史,結合趙凱對歷史的了解,趙凱鎖定,趙歇稱王,就在這幾年。
不久前,李良叛亂,武臣被殺,一時間,整個邯鄲瀰漫在戰火之中,張耳陳余藉助兵亂之機,逃出邯鄲城,不知去向,這時的趙凱已經料到,趙歇出山的時機終於到了。
也正如趙凱所料,昨天有喜鵲飛上枝頭,今天,張耳便帶着隊伍來恭請趙歇出山,重興趙國。
趙歇雖然沒有直接答應張耳,但是有趙凱從旁勸阻,趙歇倒也沒有太過多想,隊伍浩浩蕩蕩,便直奔信都行去。
這裏距離邯鄲城僅三十里的距離,一旦李良得到消息,率兵殺來,恐怕趙歇還沒稱王,就已殞命在此了,所以,張耳的隊伍分成了前中後三支隊伍,時刻護衛趙歇的安全。
趙凱也不敢疏忽,他讓自己的三個好兄弟分別跟隨在馬車左右,自己緊跟着馬車,只要護送趙歇回到信都,就算安全了。
這種亂世,沒有人會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所以,趙歇雖然行進的十分小心,但好在一路上倒也算是安全。
此時隊伍穿過一條泥濘小路,四周有狼嘯聲時常響起,太陽向西方落下,這一天很快就要過去了。
車子行進了一段距離,車簾忽然被趙歇拉開,他一臉憂慮的看着跟在一旁的趙凱,嘴唇動了好幾次都沒有出聲,直到趙凱也扭頭看向趙歇的時候,趙歇才輕嘆一聲,有些埋怨的說道:「弟呀,你這次可真要害死我了,秦國那麼強大,當年咱們趙國幾十萬大軍都不曾阻擋過秦軍分毫,你再看看現在,就這麼幾百個人,能成什麼大事,我看……我看咱們不如回去吧!」
「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即使哥回去,那李良在邯鄲城站住腳了,難道他不會想着殺死哥嗎?何況,他想穩固趙人的心,哥哥必然是他最大的敵人。」趙凱說着,把手裏的劍掛到馬鞍上,然後繼續說:「我這裏有一份情報,是不久前剛送來的,聽說李良正秣兵歷馬,準備和咱們大打一仗呢,哥你這時候可千萬別輸了氣勢,否則,你我可都死……」
趙凱的話還沒說完,趙歇匆忙伸手堵住了趙凱的嘴,一臉無奈的嘆口氣:「死就死吧,唉……」
趙歇合上了窗簾,車內時而想起趙歇的嘆息聲,趙凱看了一會馬車,對於這個哥哥,自己也很是無奈,只有盡力幫助他,儘量避免歷史上的悲劇再度發生,這已經足夠了。
趙凱又環顧了一下四周,隊伍的行進速度實在太慢了,雖然說張耳新敗,軍隊士氣不高,可這麼走下去,一定會被李良得到消息,截斷去路的。
趙凱把劍拿在手裏,雙腿一使勁,喊了一聲「駕」,之後戰馬撲騰騰向前奔去。
在前面幾百米的位置,張耳也同樣騎着馬,一臉頹廢的向前行進着,趙凱來到張耳身邊,在馬上拱拱手:「張大人。」
張耳扭頭看了看,是趙凱,他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公子找我何事?」
「我哥哥說了,行進速度太慢,這要是被李良斷了去路,後果你是知道的。」趙凱直入主題,張耳被趙凱如此喝令,他的面子有些掛不住了,可迎接趙歇畢竟是自己的主張,此時趙歇對行進速度不滿,張耳又不好發脾氣,只得笑着拱拱手:「好,我這就傳令加速。」
趙凱知道,張耳對於這個新任國君並不在意,他只是為了籠絡趙人的人心而已,但是趙凱卻要借着張耳的扶持,把趙歇扶正,否則,趙歇一輩子只能做一個傀儡,而趙凱也只能做一個永遠抬不起頭的趙國假公子了。
此時趙凱見張耳允諾,他笑着拱拱手,再次說道:「有勞了。」
之後趙凱勒轉馬頭,向着趙歇的馬車疾馳而去。
看着趙凱的背影,張耳雙眼微眯,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殺機,不過殺機只是一瞬間,張耳又把這一想法壓下去了,趙國未定,人心不穩,李良在邯鄲虎視眈眈,信都能否守住還不可知,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得罪趙家兄弟二人。
張耳又勒馬走了幾步,他看向一旁的隨從,喝令:「傳令下去,加速前進。」
……
信都城在短短的五天時間裏,召集了殘兵敗將約七千餘人,又有消息放出,張耳已經去恭迎趙國的後人,趙歇為王,一時間,舉國歡慶,前來信都投奔之人多達兩萬人,趙軍士氣再次大振。
自從趙國被秦滅後,趙人始終被秦人壓迫,多年來一直在思念故主,希望趙國王族能重掌趙國,帶他們光復舊國,重建家園,張耳迎接趙歇,也是迎合了國人的想法,所以大獲人心。
何況,出身魏國的張耳,陳余,更需要想方設法籠絡趙人的心。
此時信都城中得到了趙歇即將抵達的消息,時間已經是當夜戍時了,本應該早已緊閉的城門前卻陳列着近二百餘名士兵,士兵身上的軍袍已經破爛不堪,但是趙歇即將抵達的消息,還是讓他們十分高興。
而城樓內,百姓們在街道兩旁,有軍士手拿火把將百姓格擋在人牆之外,他們伸頭張望,激動的等待着趙歇入城的那一刻,與此同時,又有幾輛戰車馳過街道,直奔城門外而去。
戰車上,陳余目光深邃的望着遠方,他不知道,張耳請回趙歇是對是錯,可從時勢上分析,目前除了擁立趙歇,也沒有其餘的辦法了,只是陳余很擔心,趙歇的當政,會不會影響自己和張耳在國家的地位呢?
在陳余身後,還有幾輛馬車,其中有謀士蒯徹,戰將李左車等,他們也都是武臣最信任的人,只是李良突然兵變,邯鄲城中一片混亂,眾人不得已逃離邯鄲,後聽說張耳陳余聚眾在信都,又擁立趙國後人,方才趕來,與眾人會合,共同迎接趙歇。
此時幾輛戰車穿過城門樓,來到城外,只見遠處蜿蜒的馳道上,一條長長的隊伍如火龍般向着信都城疾馳而來,其中一輛馬車在火光中尤為扎眼,陳余眯着眼觀察一陣之後,他瞥一眼身邊的蒯徹和李良,而後假裝興奮的向着眾人大喊:「趙歇來了!我王來了!」
「趙國萬歲!」城樓上,城樓下響起了軍士們一片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