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國康昭歷十六年六月十五日正午。
平京地處平原,偶有連山,夙王府就坐落在康山腳下,風水極好,與皇城遙遙相望。
夙王作為皇上的同胞兄弟,又深受太后寵愛,前不久那風光大葬,舉國上下為之哀惋。
也是,夙王爺年少時替皇征戰沙場,為平國打下四塊郡土,而當時,大平也不過是有六塊領土罷了。
夙王爺勢力迫人卻不貪權,富可敵國而時常開庫補貼有需要的地方。
而夙王李柯後院裏的人就更奪人眼目了。
夙王妃名金雅,平京金氏女,要知道作為舉國首都,可不是隨隨便便哪個家族都能冠上平京的。
金氏阿雅天生麗質,風華絕代,其姿容是平京哪一個貴族仕女都比不了的,難得的是金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善天鼓。
有文臣贊曰:夙妃一鼓,天下鳴!天鼓昭日,金星齊動,若乘風,比雷霆!
夙王后院裏的女人,在金雅的光芒下就成了擺設,夙王的三子二女全是金雅所出,夙王與她恩愛非常,甚至皇上在朝宴時還笑說,他們可快比上那戲說裏面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了。
金雅這一生,算是圓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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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王府。
正是初夏,花園裏的牡丹開得正艷,偶爾奴子婢女們路過還深深地吸上一口那滿園芬芳。
無一例外,所有人,不管是主子還是僕人,都是雪白的孝服。
王府里的老人裘嬤嬤顫顫巍巍地從自己房間裏穿戴整齊走了出來。
正掃院子的小丫頭忙湊過來,「裘嬤嬤,不多睡會?」
裘嬤嬤搖搖頭,嗓音沙啞道:「我自己走一會。」
夙王爺寵愛老夫人,連她這個曾經的貼身丫鬟也格外照顧,老了老了給她單獨分了個小院落,還有幾個小奴才伺候着。
裘嬤嬤的拐杖突然磕上了一塊凸起的青石板磚,她沒在意,抬頭看天愣愣的。
小丫頭只在不遠處擔憂地看着,手上的動作也忘了。
誰不知道老夫人高壽,這裘嬤嬤比老夫人只小上幾歲,還堅持侍奉主人,近幾年多病才隱了下來。
裘嬤嬤抬頭看了一會藍天白雲,才低下來朝小丫頭招了招手。
待小丫頭靠近,她吃力說道:「帶我去王妃的院子。」
小丫頭猶豫半晌,在裘嬤嬤的目光下勉強點了點頭,「好。」
裘嬤嬤來自然是不必通報,況且通報了老夫人也不會醒過來。
老夫人,睡着了。
進了屋子,裘嬤嬤即便年老但眼並不花,她看清楚那侍坐的婦人。
李凌音,是王妃最疼愛的小女兒。
李凌音忙擦了擦淚,起身道:「裘嬤嬤來了?您坐您坐,我,我去外面沏壺茶。」
她沒想到,裘嬤嬤還能回話,「都是右軍夫人了,心志要堅定些。」
「是。」
看着那蒼老的容顏,李凌音心裏一酸,帶着奴僕慌慌退下。
屋裏只剩下自己和羅漢床上那沉睡着的老婦人。
裘嬤嬤笑着拉過層層床幔,在床腳坐下,手輕輕給金雅挑了挑耳邊的銀髮。
李凌音走遠,依稀聽見裏面的聲音。
「小姐啊,睡得久了,和老奴講講話可好?」
「小姐啊,您可不知道,外頭都是……夏天了,那金枝玉珠我還給您留着呢,我手頭的極品牡丹……可就這麼一個種子了,都給您留着。」
「您還沒看看康山那隻小狐狸生子了沒,王爺走了,也不知道怎麼安排的,那肉筐……斷了……可不行。」
「小姐啊,您那小閨女還真沒……沒白疼,哭的真真兒的,您這一病可好,那真的假的啊……真的假的都出來了。」
「您可千萬不能一睡不起,王爺吩咐過,世子定誰可是您說了算……」
裘嬤嬤那雞皮一樣的手輕輕撫過老婦人臉上歲月的痕跡。
都老了,都老了……
她突然看見金雅的眼皮抖了抖,一雙暗灰色渾濁的眼珠慢慢露出來。
「小姐?」
金雅看她半晌,好歹還沒糊塗,咧了嘴,「……小喜啊,你……你來了。」
裘嬤嬤笑,笑出了淚花,「是啊,我看您就是把命給了夙王府,這不……我,我一說到立世子您就醒過來了。」
金雅笑,老婦臉上的褶皺都舒展開,「恩,扶我起來。」
李凌音端着一碗湯藥走過來,看到這一幕,直接把湯藥往後邊拖着茶盤的婢女上一放,小跑過去。
「母親!」
「母親!母親,您醒了?」
金雅拍拍跪下來的李凌音的頭,抿着笑:「是啊,我醒了,正好你在。」
已經是半老徐娘了的李凌音握着金雅的手撒嬌道:「是啊母親,正好我在,我還能看見母親醒來。」
說完後她突然覺得話有歧義,忙抬頭來看,想解釋,「母親,我不是那……」
「母親知道。」
老婦笑的和藹,「母親是說,你在正好,立世子的事,就要你說了。」
李凌音錯愕,「什麼?母親……」
金雅吐了口鬱郁的濁氣,猛地一提氣,「裘喜,拿來御用金紙和筆!」
聞訊最早趕來的長子李和光拉住李凌音,不敢置信道:「凌音,你,你是說老夫人把世子之位傳給了老二?」
因為不敢置信,聲音都變了調。
見李凌音默然,李和光甩袖就想衝進那高堂屋門,卻被小妹死死拉住。
李凌音哭道:「大哥!你這是要做什麼!母親就是要把世子之位傳給二哥又能怎樣!你怪的了誰!」
怪得了誰!
誰讓你虛情假意!誰叫你不守孝道!
李和光癱倒在地,兀自喃喃道:「自古立長不立幼,母親這是要不顧我了!她讓我怎麼做人!怎麼處之!母親她是老糊塗了啊!」
李凌音只見她那好大哥眼裏放了光一樣又想衝進去,「老夫人就是糊塗了!我進去看看!」
外面的紛爭裏面的人已經不曉。
只有進去遞水的婢女忽然一聲大叫。
屋內,羅漢床上的老婦面容安詳,眉目坦然,端端地躺在床上,像是陷入了美夢。
她的衣襟上附着一雙皮膚枯癟的手,裘喜半趴在床腳,跪在床邊,滿頭銀髮梳得整整齊齊的。
兩個老婦相偎陷入了人生的最後一場夢。
也許剛才,兩人都是迴光返照。
夢回夢轉間,金雅似乎感覺自己的身子逐漸飄起來,不,似乎是感覺更濃烈了一些。
由飄到沉沉。
她睜開眼,入目的不是繁重華麗的床幔,而是一層層薄薄的蜜合色明月紗。
金雅眨眨眼,頭頂那兩個飛天相交相舞的畫像還在。
「是死去閻王恩準的夢?」金雅閉上眼喃喃自語,又睜開眼。
依然是如斯,金雅不禁笑開,坐了起來,撫摸着身上那薄薄的蜀錦夏涼被。
蜀地作為平國本來的領土,蜀錦都是先供着皇室,接下來才是貴族世家,這時候並不是蜀錦盛產的時候,能得這麼新鮮的花樣,還是這麼大一匹做被子,是相當難得了。
誰讓她是平京金氏的嫡女呢。
金雅不禁又笑開,穿上鞋下了地。
門扉吱呀輕輕地被推開,外面守着的人只是聽到了一點動靜,卻沒想看到這樣一幅美景。
韶光年華的少女,青絲如瀑布般垂下,貌美如花的嬌顏,那雙冰澈琉璃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婢女忙推開門扉,行了一禮,「大小姐,您醒了?」
是玉菲,從宮裏賜來的丫頭,金氏是宮廷御用司藥的家族,上面賞賜個丫頭,就分給金雅了。
金雅也沒想是她,玉菲雖然知書達理,但到底心高氣傲,隨嫁到王府沒過多久就想爬上李柯的床,結果李柯根本沒看上她,踢了心窩口一腳逐出了王府。
那時候他們正鬧彆扭,李柯還以為是她安排的,好一通氣,最後也是和好了。
玉菲現在是金雅的貼身侍婢,看着大小姐無緣無故地一直笑也不知為何,直吩咐後面的侍女拿來淨水和皂角,還有漱口的板鹽。
金雅任由她伺候穿衣,只是多看了她好幾眼,也不知道玉菲的野心是什麼時候存的,夢到這個時候,也是不知為何。
玉菲被金雅看的毛骨悚然,渾身不對勁。
金雅淨了面後,看着玉菲手中的板鹽枝,心裏有些彆扭。
淨牙齒的樹枝,抹上板鹽效果是很好,但自從她嫁給夙王爺後,夙王爺征戰南詔郡,獲得當地淨牙的物什,那可比這舒服多了。
別彆扭扭地淨完牙,金雅還在回味剛才的感覺。
這夢感覺真是真實的,金雅不禁又笑,若是夢就這樣,那前生也不過如此。
「帶我出去玩玩吧,看看花。」
金雅主動要求道,玉菲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以往金雅午覺完這時候都是要偷偷看一會雜人寫的小說。
不過既然她要求了,玉菲也就帶着她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