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難得的清閒下來,除了每日按時服用太醫開的藥,便沒什麼事兒做,便是自個府里的事,因他府上規矩向來嚴的很,烏拉那拉氏也是能幹的,也不需他多操心。
一個繁忙了二十多年的人突然一下子清閒下來,總有幾分不適應,好在賈環借了懂醫的名頭,成日來他府里耗着,過了幾天,索性約了他一道去莊子住,種地養魚挖蓮藕。
康熙聽聞後,想到胤禛如今的狀況,想着這個兒子雖向來面無表情,實則心裏也不知有多苦,去莊子清靜清靜也好,便嘆息一聲,並不去管他們。
胤禛和賈環兩人在莊子,每日先下地去各處轉一圈,安排人做事,然後回到院子,或看書,或下棋,胤禛閒來無事,也會給賈環講講書,興致來時,也親自下地去除草耕田,漸漸的也適應了這樣清閒自在的日子,倒真覺得逍遙似神仙。
那一日賈環轉到地里,看見結了好大兩個南瓜,便和胤禛合力抱了一個回莊,將禛攆回了院子,自己則興致勃勃的去了廚房,說要親手給他做兒時吃過的南瓜餅。
等他高高興興端着大盤子回到小花廳時,在門外便聽見裏面有人說話,一個年輕清朗極富有朝氣的聲音道:「四哥閒的時候,也多進宮去看看額娘,皇阿瑪說不讓你見駕,可沒說你連見額娘也不成,額娘前兒還和我說……」
正說得興起,賈環用胳膊肘將帘子撩開,鑽了進去,歡聲道:「四哥,你看我做的南瓜餅……啊,十四哥也在啊。」
胤禎的話被打斷,略有些不悅,回過頭來看見賈環,含笑道:「是小十五啊,有些日子沒見,又長高了。」
雖康熙的謊話編的極圓,但是平妃的兒子是真死還是假死又如何瞞得過德妃這等宮中老人?她們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康熙會把別人的兒子納入族譜、正兒八經的序齒,是以只當賈環是康熙的私生子罷了,日子久了,皇室中除了知道真相的胤禛和胤禩,大多也都是這般想法。胤禎自然也不例外,是以對這個私生子的弟弟不免有幾分輕視。
賈環將盤子放在案上,道:「我已經快要十四了,再不長就成三寸丁了……」
從盤子裏撿了一個出來給胤禛獻寶道:「四哥,你嘗我做的南瓜餅……十四哥,你也吃。」
胤禎撇嘴道:「爺從來沒見過這麼糙的點心……」
的確糙的很,南瓜直接切成了指頭大小的方塊,外麵糊了一層面,隨意掐成了餅狀用油炸了一下子。能吃到胤禎嘴裏的,從來都是形狀美觀,色澤鮮亮的精緻東西,哪成見過這般奇形怪狀的?
胤禎嘴裏說着嫌棄的話,手裏可一點也不客氣,從最上面拈了一個黃燦燦的,還沒送到嘴裏呢,便吸了口氣,道:>
賈環笑道:「剛從油鍋里出來的,能不燙嗎?誰讓你從最上面拿了,拿底下的不就好了?」
胤禎口裏喊着燙,卻也不放手,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間或還咬了一口,連着嘴巴也跟着一起燙起來,連聲吸氣。
賈環原不是很喜歡他,只覺得這個便宜哥哥傲氣的很,這會兒見了他這幅樣子,反而覺得親切起來,笑嘻嘻道:「香吧?」
胤禎這會兒也緩過氣來,兩大口下去手裏的南瓜餅就去了一大半,才騰出空來,道:>
賈環笑道:「看你的樣兒也知道沒吃過什麼好東西,模子裏壓出來的涼透了點心,好看是好看了,卻不中吃……」
一面接過胤禛遞過來的餅,含糊道了聲謝,大力咬了一口。那餅炸的金黃,外焦里嫩,一咬下去便是一股脆香,裏面的南瓜清甜香嫩,的確美味。
賈環坐下來,又多咬了兩口,中間還給胤禛又挑了個送過去,才繼續道:「真正好吃的東西還得在鄉下找,像前兒在府里吃的一道茄子,就那麼幾塊兒,卻要用兩隻雞去配……楞是弄得一點茄香都不見了,聞着便膩味,更別提吃了。可惜前兒在暢春園裏住着,錯過了吃毛豆的時節……等明兒我找人去溫泉莊子弄一點兒過來,陳叔知道我愛吃這個,每年都分了不同的時節下種,到了下半年,什麼時候想吃都有。說來好久沒去莊子了,怪想他們的……四哥,等冬天的時候你去我的莊子住吧,我在底下埋了銅管過着溫泉,比你的莊子舒服多了,吃的東西也多。」
他東扯西拉的說了一大堆,胤禛已經兩塊下肚,此刻不到飯點兒,並不是很餓,且他慣了吃飯只到八分飽,兩塊吃完便放下,正在銅盆里洗手,聞言道:「你那莊子的確舒服……等你閒了去我那莊子看看,也繪個圖紙來裝上,總不能每年都去你那。對了,老爺子也羨慕那個的緊,只是沒好意思說,回頭遇到十三,給他講講怎麼弄的,他現在管着內務府,專管這個。」
賈環聞言道:「這些都容易,只是每年過年總要回京里待上近一個月,卻難熬的很。可惜家裏沒有源源不斷的熱水,否則也安上銅管……等明兒我閒了,想法子弄個管子出來,試試讓熱水兜着圈兒的走……」
話未說完,便聽見胤禎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想讓水自己繞着圈子走,這不是痴心妄想嗎?」
胤禛卻知道賈環做的在常人眼中全然不可思議的事多了,聞言道:「不管是不是妄想,總要先想了才能做……我倒是知道一個鐵匠手藝極好,回頭我給你弄到莊子來。」
後面一句卻是對賈環說得,一回頭卻見賈環伸手又去抓南瓜餅,忙將他的手攔了回來,道:「才一會功夫,你已經吃了三個了,剛吃了飯不久,不許再多吃了……回頭又嚷肚子疼。」
那餅子做的不大,而且南瓜也不佔肚子,賈環還沒吃足癮,嘀咕道:「這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了,再熱過也不好吃……」到底還是縮了手。
胤禎這會兒卻已然吃了七個了,見他們二人這般,伸手又拿了第八個,胤禛微微皺眉,到底沒有說話,胤禎邊吃邊道:「四哥對弟弟們可真好,當初對老十三也是,無微不至的,現如今對小十五更是比弘暉還要來的上心……」
這話里的酸味兒都能傳出十里外了,胤禛如何聽不出來?他倒不是不願管胤禎,只是胤禎身體向來健碩,既然稀罕這個,多吃幾個並不礙什麼,賈環也是因為太醫說他五臟尚弱,才管的嚴些,況胤禎也不是很耐煩他管,才沒有多事。
假作沒有聽出他話里的意思,擰了帕子給賈環擦手,又按着他的腦袋把臉擦了一遍,問道:「十四弟方才說要出門,可是皇阿瑪派了差事?」
說到差事,胤禎立刻精神起來,道:「前兒揚州送來這一季的鹽稅,直比去年少了足足三成,皇阿瑪大怒,令我去揚州徹查此事,看那近百萬兩的銀子去了哪裏。這幾日我已將府里安排妥當,這幾天便要出發,因四哥沒在府里,我便到這裏來給四哥辭行。」
揚州鹽稅的事胤禛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康熙會派胤禎去,胤禎以前雖辦過差,但獨立行事卻是頭一遭,康熙第一回便將這樣的大事交到他手裏,難怪這般意氣風發。
聞言微頓了頓,方道:「十四弟能得皇阿瑪看重,自然是好事,只是揚州那地方水深的很,只揚州的地方官,抓了一茬又一茬,便是一清如水的官兒去了,也被染的一身黑……十四弟去了那邊,那些人的話,只信得兩三成便成,可千萬莫被他們蒙蔽了去……」
胤禎笑道:「這我省的,我也不是頭一回辦差,四哥不用擔心。」
胤禛不置可否,又道:「老九和老十月前才從揚州回來,十四弟離京前不妨去拜訪一下,他們在那處呆的時間長,或者知道什麼內情也不一定。」
胤禎大大咧咧的應了,胤禛知道自己的話他並沒有聽進去——自己向來不得德妃的歡心,現在丟了差事,連康熙都棄了他,胤禎難免對他輕視幾分,將他的話不放在心上也是情喇中的事。也就不再多說什麼,換了話題。
兩人都是宮裏出來的,這般敷衍應對最是熟稔,倒是一派和氣,那兄友弟恭的模樣兒,看的賈環一陣牙酸。
因臨行前事務繁多,胤禎並未多呆,胤禛和他約了日子替他踐行也被婉拒。
送胤禎離開,賈環道:「之前我不是很喜歡十四哥,現在看起來,十四哥也不是很討厭嘛!還吃我的醋呢,哈哈!」
胤禛道:「小十四原就不錯。」
賈環見他皺着眉,似有心事的模樣,詫道:「十四哥的差事很麻煩嗎?」看胤禎的樣子,好像不是很棘手啊。
胤禛皺眉嘆道:「我原以為老爺子會派老八或十三過去,十四到底還是年輕氣盛了些……我讓他離京前去會會老九,只怕也未必肯去。」
&九哥做什麼?」
胤禛道:「還記得老九如何扳倒三哥的嗎?」
賈環想了想:「任伯安?」
胤禛點頭,道:「任伯安原是老九的門人,之後做了三哥的錢袋子,他口袋的錢,倒有一半兒是從私鹽上來的。老九將任伯安抓在手裏那麼久,那裏面的門道定是弄的一清二楚……若是老十四離京前肯去向老九討主意,事情便成了一半。」
&四哥怎麼不和十四哥說個清楚?」
胤禛苦笑道:「他心裏和我較着勁兒呢,我若是明白說了,他只怕更不肯去了。此番的差事在他看來容易的很,便只是這樣只怕也會覺得我小題大做呢!」
對這種事,賈環差着胤禛幾條街呢,連胤禛都沒法子,賈環就更沒法子了,只得安慰道:「像這種差事,不比修堤賑災,再壞也壞不到哪去,且十四哥第一次辦差,便是辦砸了,老爺子也不會怪他的。」
胤禛搖頭嘆道:「我倒是不擔心他會辦壞,就怕他辦的太漂亮了。」
賈環微微一愣,怕胤禎辦的太漂亮?胤禛也不是這么小心眼的人啊?
胤禛揉着他的頭,笑道:「你不懂。」
雖含着笑,眉頭卻始終不曾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