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一時不知是喜是憂,也許,從這一刻起,他在賈環心中的位置,才終於可以和那個已經去了西方極樂世界的和尚相提並論,但是即使如此,他對自己仍然充滿了不確定。
他確不確定,沒關係,只要自己確定就好。
&知道會嚇到你,所以不敢告訴你,果然還是嚇到了……」胤禛用指尖緩緩撫過少年的臉頰,道:「還未得到,便先想着失去,還未進,先想退……那是你,不是我。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麼,就會不惜一切的抓在手心裏,絕不放手,這才是我。」
&以,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環兒……你想多了。」胤禛嘆道:「慈雲大師告訴你人生無常,人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是要告訴你,我們要珍惜當下,不能讓人生留下遺憾,而不是讓你畏畏縮縮,連追求幸福的勇氣都丟掉了。你比我更了解慈雲大師,你應該比我更明白才是。」
賈環默然,頭在胤禛懷裏蹭了蹭,才道:「我不是不懂,我只是想不到,我們兩個在一起,原來需要四哥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胤禛會做到這種地步。
身為男人,最大的夢想是什麼?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而胤禛,親手服下從此斷子絕孫的藥,將唾手可得的天下拱手讓給他人……
胤禛的決心,他不是不感動,但是更多的,卻是惶恐。他只是喜歡胤禛,想和他在一起,但是如果他們的在一起,要讓胤禛犧牲他的尊嚴、驕傲和夢想,那麼他寧願不要……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胤禛輕嘆一聲,道:「如果一面和你在一起,一面又想着和其他的女人生兒育女,那我成什麼了?又把你當成了什麼?」
賈環道:「但是能不能生,和願不願生,是兩碼事好吧!」
胤禛道:「那你說我是不能生,還是不願生?」
賈環一時語塞。
胤禛道:「至於這天下……從來沒有人說,環兒和天下不能兼得。無關自信或狂妄,如果是我真心想要的東西,我會去爭,而不會在還沒有確定二者不能兼得的時候,就放棄放手一搏的機會。所以,別再胡思亂想了。」
賈環嗯了一聲,伏在胤禛懷裏,沒有說話,馬車中一時陷入沉寂。
當天晚上,下了一場好雨,聽了一夜的淅淅瀝瀝聲,第二日,賈環推開門,看見的是一個被水洗過的嶄新的世界,連迎面吹來的風都是乾淨而清新的。
伸個懶腰,將自己也刷洗的乾乾淨淨,飯也不吃,便爬上馬車,向胤禛府里馳去。
昨兒的事的確有些嚇到他了,但隨之而來的,更多的是感動。
原來那個人,為了他可以做到這種地步,原來那個人,從來都沒有給自己留下過退路。
事到如今,他如果還婆婆媽媽,畏畏縮縮,別說對不住胤禛的情義,便是連他自己,也會看不起自己。
……
胤禛是被突然鑽進被子的濕冷的潮意激醒的,睜開眼,便看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活力十足的看着自己,帶着笑意。
&麼身上這麼涼?」胤禛臉上綻出笑容,他喜歡的這個人,果然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向後讓了讓,將最暖和的位子讓給身邊的少年,用被子將他裹好:「這會兒怎麼過來了?」
&你了。」賈環不滿的咕噥道:「昨兒晚上下好大的雨,今兒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下車的時候又下了,打着傘也沒用,虧我還一早上起來洗澡換衣服折騰半天。」
帶着一身水汽也敢朝他被子裏鑽,也就這小子了。
胤禛可不敢讓他這樣呆着,回頭又病了,忙起身到外面吩咐人準備熱水,回到內室,將要爬起來的少年又按了回去,道:「先捂着,一會備好了水起來洗澡。」
賈環笑道:「我還以為四哥很勤快的呢,原來也會睡懶覺,起的比我還晚。」
胤禛道:「爺打六歲起,每日四更天起床,一年才三天假,便是那三天也要早早起來穿戴好了去各個宮裏請安問好……二十多年,頭一回睡懶覺,便被你碰到了。」
賈環不屑道:「我每次犯錯被抓到,也會說是頭一回。」
胤禛不理他,開始梳洗,他不像賈環那樣,每日睡覺起床都要洗個澡才舒服,他也沒那麼多的空閒。
賈環翻身趴在床上,眼珠子盯着胤禛轉來轉去:「四哥……睡懶覺的感覺怎麼樣?」
&怎麼樣。」
當真是不怎麼樣,之前雖被擼了差事,但是誰都知道是暫時的,作為皇子,本身就有做不完的事兒。但從昨兒起,胤禛算是成了真正的閒人了,今天四更天的時候醒了,都已經起身了又躺下,輕鬆之餘,心裏卻也空的厲害,直到天大亮才又睡着,之後便被賈環弄醒,也終於將心中空空的那塊填滿了。
賈環嘻嘻笑道:「一個人睡懶覺當然不怎麼樣,等以後我們兩個一起睡,那才美呢。」
一句話,說的胤禛差點又爬回床上去,雖然用絕大的毅力按捺住,還是忍不住回來在他小臉上掐了一把,才轉回身去漱口。
一會功夫,外面人回報說熱水備好了,賈環爬起來洗澡,一面吩咐人將床單被套都換了,他一會回來還要繼續睡。
賈環到底還是沒能繼續睡,洗完出來便被人截去了吃早飯,吃完飯,康熙派的太醫就準時來報道了,賈環緊張兮兮的看着兩個鬚髮皆白的太醫診脈,希望只是自己醫術不佳才對胤禛的狀況沒法子,結果聽了那兩個太醫一大通廢話,等那兩個離開,賈環端了藥腕就向外撂,卻被胤禛一把搶去,氣定神閒的喝完。
賈環氣哼哼道:「像這樣下去,四哥你也不用吃飯了,吃藥就能吃飽了,偏還是『許是有用』的,我只聽說有用莫須有的罪名定人罪的,沒聽說拿莫須有用的藥給人看病的!」
胤禛搖頭失笑,道:「你和他們置什麼氣?這樣豈不是更好?若他們真有法子才麻煩呢。」
因胤禛的『病』是見不得人的,太醫診脈的時候便將下人都遣了個乾淨,倒也不怕人聽見。
提到這話,賈環又黯然下來,埋怨道:「四哥也是,不是說好了是裝病的嗎?怎麼就真敢喝傷身的藥,而且還是那種東西……」
胤禛嘆道:「我現在告訴你我就是在裝病,你信不信?」
賈環紅着眼嚷道:「我都診過脈了!」
胤禛道:「你都能診出我不是在裝病,我若裝病那些太醫會診不出來?」
賈環頓時一愣。
胤禛道:「你以為,裝病詐死是怎麼一回事兒?」
&是……吃下藥,然後……」
&後閉上眼睛躺在棺材裏面裝死,然後等沒人的時候偷偷爬出來跑掉?」胤禛搖頭失笑道:「聽書聽多了你!」
賈環怒道:「四哥!」
胤禛見他終於恢復精神,溫和笑道:「先不說這世上有沒有那種讓人吃掉以後,渾身冰涼、呼吸脈搏心跳全無的假死藥,便是有那種東西,你知道大清皇子死後收斂,有多少流程要走嗎?真是活人也被折騰死了。」
&你說的暴斃什麼的,是騙我的?」
胤禛解釋道:「所謂詐死,並不是真的去裝死,而是在皇上的默挾下離京,摒棄皇子的身份在外生活。至於宣佈暴斃、主持喪葬之事,那是萬歲爺該操心的事情,明白嗎?」
&原是想,假做乍然得知此事,顯出頹廢之態來,等皇阿瑪察覺,派出太醫診治,我便可做出惱羞成怒、心喪如死的模樣,向皇阿瑪提出離京,散心也好,求醫也罷,只要皇阿瑪允了,天下之大,由我去得。若是皇阿瑪不允,我也可留書出走,皇阿瑪憐我有病在身,也大約不過嘆息幾聲罷了。等再過段日子,或以留戀山水、或以無意塵世之名給阿瑪上了摺子,之後的事,自有皇阿瑪安排……」
賈環期期艾艾道:「那現在不成了嗎?」
胤禛苦笑道:「皇阿瑪親眼看見我歡歡喜喜的給你切菱角兒吃呢,如何還肯相信我會受不了打擊,心喪如死?」
賈環發愁道:「那現在可怎麼辦好?」
胤禛為了這個,連那種藥都吃了,結果卻……若不是自己在康熙面前胡說八道,康熙也不會這麼快想起胤禛來,說來說去,都是自己嘴快惹的禍。
只聽胤禛道:「走有走的法子,不走有不走的法子……環兒不必擔心,一切有我呢。」
賈環怎麼能不擔心,之前胤禛輕描淡寫的一句裝病離京,他還以為事情果真如胤禛說的那麼簡單,誰知道事實的真相卻是這樣,他還怎麼相信胤禛的話?
胤禛見賈環仍然神色黯淡,又道:「詐死脫僧計,成與不成,原就只是五五之數……我用這個法子,也是為了不能成時,也能圖個清靜。」
賈環微微一愣。
胤禛道:「我們二人為何一定要離京?無非是在京中行動多有不便,還有我後院中的那些女人。只要一天身為大清的皇子,我後院的女人就只會越來越多,皇阿瑪送來的,額娘送來的,太子送來的,也許還會有將來的皇帝送來的……這些女人,一次不碰說不喜,二次不碰說膩煩,三次不碰便是不孝,四次不碰便成了不敬……可是一旦碰了,高傲如你,又怎肯再和我在一起?」
&搬去前院已經半年了,那個多嘴的側福晉兩個多月前將事情捅到了額娘那裏,額娘便三天兩頭找了我和烏拉那拉氏前去訓話,皇阿瑪也旁敲側擊了數次,眼看便搪塞不過去。我若不能離京,就只能將事情做絕了,才能讓他們死心……你看,現在不是很好嗎?再沒有人拿女人來煩我,日後我們便是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也會順遂很多,就算不能,至少我們也能清清靜靜的再過兩年,而不用現在便急着離京了。」
賈環從鼻子裏面嗯了一聲。
胤禛見他神情懨懨的,一擰他的鼻子,惡狠狠道:「今兒爺可是向你保證過了,再不會和其他人攪在一起,以後要是你敢動和別的女人生兒育女的心思,爺一定親手掐死他們,再用繩子把你捆在爺身邊,讓你哪兒也去不得。」
賈環一面躲閃,一面抗議道:「這可不公平,你都有了弘暉和弘昀了……我可還沒有兒子呢!不如讓我先生兩個兒子……呀,四哥四哥我錯了,你饒了我吧!」
胤禛放過他,將人摟進懷裏,聲音輕輕淡淡:「……以後,就我們兩個人。」
「……嗯,就我們兩個人。」
在胤禛懷裏老實呆了一陣,賈環又想起舊賬,道:「你之前還和我說,什麼找到了替烏拉那拉氏製藥的神醫什麼的,也是騙我的?」
&然不是,我吃的就是他給的藥。」
賈環喜道:「那他有沒有解藥?」
一看胤禛表情也知道沒有,悶悶道:「那你還用的着找他嗎?那種藥我也會配。」
&的藥吃了兩個月,能讓太醫診出是吃了數年的?」
&有什麼用?」賈環悶悶道:「好栽給二哥嗎?反正他都翻不了身了,栽在他身上也沒什麼意思。」
&瓜,也不想想,三年前你在幹什麼?」胤禛道:「三年前,你才十歲,那個時候我和你八竿子打不着,事情推的越早,之後你我的事情讓阿瑪知道,他便越想不到這上頭……否則,讓老爺子知道我為了這個吃這種藥,信不信他直接讓人把我們一起綁了,押到午門口做一對同命鴛鴦?」
賈環嗤嗤笑了幾聲,康熙未必捨得宰了他們,氣的再吐一次血卻是一定的,又擔憂道:「可是老爺子一問二哥,不就給戳穿了嗎?」
胤禛道:「只怕二哥自己也是不清楚的……在他們想來,能給我下藥長達三年之久的,除了爺自己,就只有烏拉那拉氏和高福兒,害弘暉和弘昀的事卻真真切切是高福兒做的,既然如此,給爺下藥的不是他是誰?只怕二哥自己都以為是高福兒做的呢……反正他又不能從底下爬出來喊冤。」
&下老爺子一定徹底厭了二哥了。」
胤禛輕描淡寫道:「二哥反正是虱子多了不癢,老爺子早便厭了他了,最多也就那樣了。說不得,二哥聽到這個消息反倒會高興起來。」
賈環想起那日被胤禛直接氣暈的胤礽,想來聽說高福兒給胤禛下藥,讓胤禛從此不能生育,說不定幸災樂禍下直接便認下了這口黑鍋也不一定。
轉念又想到一事,道:「四哥,剛才那個太醫是你的托吧?」
胤禛一愣:「什麼托?」
&就是收了你的好處,幫你說話的人,」賈環道:「就剛才那個山羊鬍子的……我記得昨兒太醫正說:『奇怪了,按說此藥只會對子嗣有礙,並不會影響床笫之歡』,那時他說什麼『欲有因色起,亦有因情生』,還說什麼無源之水什麼什麼的……按他的說法,四哥現如今不喜和人同房是正常的,日後遇到喜歡的人說不得就能好了,這不是幫四哥說話是什麼?只他一個說四哥的病還有希望,哄得老爺子讓他一併來給四哥瞧病。」
胤禛並不否認,微微一笑道:「不是說了嗎?走有走的法子,不走有不走的法子。既然走不走得只是五五之數,自然事事都要先想的妥帖了。」
&哥真狡猾!」
胤禛嘆道:「我想着,若是能順利離京,自然萬事順遂,若是不能,就算不能大紅花轎娶你過門呢,起碼也要正大光明才好——不然何苦要盤算那麼多。」
賈環先還聽着心中感動,後又不滿道:「怎麼就是四哥娶我,不是我娶四哥?四哥都已經大紅花轎娶過一次親了,要娶也是我娶!」
胤禛想着這孩子還未識得情1事,便被自己拐上了不歸路,自己卻早已娶妻生子,心中便有些愧意,縱容笑道:「你娶便你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