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賈政幾乎昏昏欲睡時,王夫人遣了金釧兒過來,問他的午飯擺在哪裏,賈政有些不悅的睜開眼睛,道:「自然擺在這裏……怎麼,環兒的午飯還不曾送來?」
紅兒答道:「按往日的時辰,應該還有兩刻……」
話尤未完,外面已有小丫頭道:「紅兒姐姐,三爺的午飯來了。」
紅兒一愣,立刻想到應該是廚房知道賈政在這裏,所以不敢怠慢,先做了送來,忙去接了進來。
金釧兒也福了福,退了出來。
趙姨娘洗了手,接過紅兒手裏的食盒,打開一看卻愣了,道:「是不是弄錯了,環兒不吃葷食的。」
賈政道:「我已經替環兒找了替身在寧雲寺出家,以後不拘什麼都能吃得。」
趙姨娘大喜,這可是連寶玉都沒有的恩寵啊,心理又是得意又是高興,和紅兒一同歡歡喜喜的擺飯。
賈環見他們似乎有將飯擺在內間餵他吃的模樣,皺眉起身道:「擺到外面,我換好衣服去外面吃。」
&爺!」
&兒!」
賈環道:「我沒那麼弱。」
見他堅持,賈政知他從小倔強,也不多說什麼,率先避了出去,趙姨娘也只好跟着,卻見紅兒也跟了出來,眉毛一豎便要責罵,紅兒忙道:「三爺貼身的事,向來不許婢子們插手的。」
賈環的動作很快,過了片刻便出來了,賈政正在一旁看他練的字,見他出來,率先入了座,賈環坐下正要招呼趙姨娘,卻見她端端正正站在賈政的身後準備服侍賈政用膳,不由微微皺眉,要開口叫趙姨娘一同坐下,卻見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而趙姨娘甚至覺得與有榮焉。
賈環知道她不是因為服侍賈政吃飯而榮幸,而是為了賈政在兒子房裏和兒子一同用飯而自豪,皺眉道:「姨娘也回房去用飯吧,不然一會涼了,吃了傷身。」
趙姨娘愣了愣,一臉不情願。賈政道:「你先回去吧,我有話要同環兒說。」
趙姨娘不敢多說,悻悻然退了出去。
賈政道:「快吃吧,吃完我有事問你。」
賈環嗯了一聲,端了粥來吃,吃了幾口,一塊片好的鴨子被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碟中,不由皺了眉。
他吃飯向來不要人侍候,趙姨娘也被遣走了,那麼是……他詫異的望向賈政,賈政乾咳一聲,叱道:「太醫專為你開的食補方子,為何不用?單吃粥頂什麼用?」
若換了是以往的賈環,他二話不說便吃了,或是換在另一個人面前,也是如此,但面前是唯一疼愛他且能讓他使使性子的賈政(至於趙姨娘,不讓他去哄就不錯了),皺眉道:「我不慣吃葷……」
賈政怒道:「不慣也要慣!你多大了,還這般任性挑食?」
賈環見賈政動怒,勉為其難的夾起鴨子,遞到唇邊,還不曾張口,便將臉急急撇到一邊,一臉嫌棄道:>
一抬眼,看見賈政滿臉不悅的看着自己,又猶猶豫豫的將嘴湊了過去。
賈政見他一張秀氣的小臉皺成一團,不僅眉毛,連鼻子都皺了起來,顏色淺淡但水潤柔軟的唇撅起來,試探的張開一點點向鴨肉湊近了一點,又快快撇開,仿佛吃的不是鴨子,倒是毒藥一般。
賈政見自己難道好心為他布的菜,竟被嫌棄至此,將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道:「不愛吃就別吃!」
卻見賈環抬眼望來,那雙昨日看去還清冷的近乎死寂的眸子,此刻卻寫着委屈,剛剛升起的一點怒火煙消雲散,竟生出一點滿足感來,放軟了聲音道:「不愛吃就別吃。」將自己面前的冬筍端到他面前,道:「這個不腥。」
天下的父母或許都是如此的,對子女的期望既貪婪又卑微。當他還在母親的腹中的時候,唯一的希望是他健康,等健健康康的生下來了,又希望他漂亮,等漂亮了,還希望他聰明,真聰明了,卻又希望他出息……等等等等,貪婪的永無止境。然而真正當兒女身體孱弱的隨時會死去的時候,他們又會變得卑微的比任何人都要容易滿足,只要平安,只要活着,其他什麼都好。
現在賈政對賈環大概便是如此了,這個兒子能活到現在、能繼續活下去,便已經是奇蹟了,還要強求他什麼呢?那雙死寂的不見絲毫感情的眸子能這樣精神的、任性的看着自己,就不錯了,還想怎麼樣呢?
雖是這樣想着,卻仍然覺得沒了胃口,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望向賈環,卻發現他雖然只肯吃清粥小菜,卻吃得甚是香甜,且儀態大方自然,看的人賞心悅目,不由滿意的點了點頭,覺得這孩子雖然養在廟裏,難得的半點也不曾失掉是大家子弟的風範。
對紅兒道:「你一會去告訴管家,拿了我的名帖去找林太醫,讓他重新開些清淡些的食譜。」
賈環道:「父親,那個替身,可不可以不要……」
賈政皺眉道:「這件事已經定了,不用多說。」
賈環道:「那……不讓他去寧雲寺好不好?」
賈政道:「為何?他們對你……不好?」
&是,」賈環頓了頓道:「哪裏都好,就是不要在寧雲寺……那裏……我不要人替……那裏是我、是我的、我的……」他鼻子有點發酸,低了頭不讓賈政看他的表情。
賈政嘆了口氣,道:「即是你的替身,由得你就是。」從懷裏掏出幾張契紙,道:「這些東西>
賈環看了一眼,道:「當初我和大和尚……」
賈環才剛開口,外面傳來金釧兒的聲音,賈政皺眉將東西收了回去,喚她進來,金釧兒道:「老太太讓老爺用了飯便過去,說是有事要問老爺。」
賈政起身,在金釧兒的服侍下披上外裳,對起身相送的賈環道:「你身子不好,外面風寒,就不要出來了,好生休息,我晚上再來看你。」
賈環應了一聲,看着賈政出了門,他耳力驚人,隱隱聽到賈政的聲音道:「你告訴太太,吩咐人快快的給環兒做幾身冬天穿的大毛衣裳來,天一日冷過一日,這些事,竟還要我來提醒她不成?」
不由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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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一陣風似的衝到胤禛的書房,慣了一杯涼茶,興沖沖對一個人獨自下棋的胤禛道:「四哥,你萬萬也想不到,你那十萬兩銀子去了何處。」
胤禛叱道:「說你多少次了,都是要成親的人了,還這般莽莽撞撞,成何體統?」
胤祥滿不在乎的坐下,道:「四哥,先別忙教訓我,你猜你那十萬兩銀子去了哪裏?」
既是讓他猜,那麼銀子的去向應是兩個人都極熟悉的人才是,一時間腦子裏閃出無數的人來,老八、老九、太子、雅爾江阿……但說到萬萬想不到,便是這些銀子最終去了皇上那裏,他也不覺得奇怪,更談不上萬萬想不到了,搖頭放下一枚黑子,淡淡道:「憑他去了哪裏,總不會在我手裏。」
胤祥拍腿道:「哈!那銀子還真就到了你的手裏……哈,不對,也不能說到了你的手裏,該是到了皇阿瑪手裏才是。」
這次連胤禛都奇了,道:「這話怎麼說的?」
胤祥道:「這錢,今兒一早,入了戶部了!」
入了戶部?
戶部是胤禛掌管的,若是那莊子若是充入戶部的,他沒有理由不知道,更不會拿來賣給他,若是私人的銀子,為何要送去戶部?
腦中靈光一閃:「這是……戶部積欠?」
戶部積欠是歷來已久的問題,現如今,向戶部借款的官員越來越多,幾乎已經成為了風氣,即使是不缺錢的,也少不得去借上千兒八百的湊湊熱鬧。這件事皇上也是知道的,不過他對臣子向來寬待,對此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着即便借能借幾個錢?況是借的,總要還的,總比貪墨的好。胤禛對此卻極不以為然,以為必成大患,但即使是自詡孤臣的他,也絕不敢去捅這個馬蜂窩,這種一下子得罪上上下下所有官員皇親的事情,便是太子,也不容他去做。
卻不想人人借款的如今,竟有人主動還錢,道:「到底是何人?」
&的是榮國府的積欠,卻是以賈政之名,」胤祥道:「且不止這一筆,從四年前開始,每年都有一筆,從八百到一萬兩不等,加上這一筆,一共是十二萬兩有餘。」
&政?」胤禛沉吟:「竟然是他?」
胤祥訝然道:「四哥竟然知道他?」賈政不過是個工部員外郎罷了,竟能然胤禛記得?
胤禛道:「我既掌着戶部,雖不能各處的賬目一一過目,但是那些個積欠大戶我總是知道的。只是這賈政為人古板,不像是有遠見的,何況榮寧二府家業甚大,前些日子聽說死了一個孫輩的媳婦,僅用的棺材便價值五千兩,他要還款,何須這般零星瑣碎?」
胤祥道:「是啊,若是他的莊子,何須擔心人強佔了去,咦?難不成是變着法子來行賄的不成?」
胤禛道:「你何時見過匿名來行賄的?若不是你心血來潮,又怎會去查他根底,知道這莊子是賈政的?何況他拿那十萬兩銀子可沒有半點猶豫的。」
胤祥一想也是,奇道:「那是怎麼回事兒呢?」
胤禛見他好奇心大盛,若不是皇子阿哥的架子在,就差抓耳撓腮了,不由笑道:「要知道此事何難?回頭問一問那賈政便是。」
胤祥道:「這倒是不錯,但是皇阿瑪向來不喜我們私自結交朝臣,還是算了,還是我托人去打聽得了。」
胤禛道:「這些年,戶部只見借銀的,不見還銀的,忽然有人還了十萬兩巨款,招來問問又有何妨?若他當真是有遠見當用的,我還要向皇阿瑪推薦一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