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劍軒。
這裏是衛府為唐劫特意佈置的庭院,供他起居之用。雖然說大部分時間,唐劫都是與吳家二老住在一起,但衛府終究還是為他備了這處地方。
用鄭書鳳的話說:「衛家也是你的家。」
仗劍軒前的花池前,唐劫負手而立,看着花池中的一群金鯉戲水,爭搶着他灑下的魚餌,發出冰冷的語聲:「還沒有找到嗎?」
一名僕人肅手立於唐劫身後,回答:「已經派了三十多人……」
唐劫打斷道:「三十個人找不到,那就派三百個人去,三百個人找不到,那就派三千個人,又或者你以為我不是老爺,就可以隨便找幾個人來應付差事!還有我說過要讓呂上師他們也去接應,為什麼不見他們出動?」
那僕人嚇了一跳,退後幾步叫道:「上師息怒,小的這就去加派人手。」
「那就少說廢話,立刻去做,有什麼支出一律先從公中走,再請呂上師他們趕快出動,先把事做好再說!沒用的廢物!」說話的卻是衛天沖,他正和侍夢從外面走過來。
那僕人被他一通喝罵,急急退去。
衛天沖已過來,安慰唐劫道:「唐劫你別急,小虎不會有事的。」
唐劫嘆了口氣:「我怎麼能不急?照理他們早該到了,現在我們這邊的事都結束了,他們卻還沒回來。數天時間……實在太多可能了。」
因為對付的王絕滅,石淨齋這些強人,唐劫不得不拿出所有的心思,接應夕殘痕他們的事就交給衛府的下人行業靈師去辦。永歲山面積遼闊,就算修者要找人也如大海撈針,所以還不如量衛府之物力,發揮人多的優勢去找夕殘痕和小虎。如果有危險,以衛府聘請的那幾位靈師也當可應對。
沒想到回來一問,才知道衛府竟然只派了三十多個人,靈師一個未動,唐劫一下就火大了。
衛天沖也有些不好意思,悻悻道:「這事都怪我爹,古家出了事,要讓出一些賭場和鏢局,價錢不高。我爹覺得是個機會,可拿下來需要人手與錢財,爹爹就去調銀調人,涉及錢財太多,靈師們得跟着爹爹,下人們更是緊着老爺的用度,卻就把你這邊的事給耽誤了。」
「那老爺就不知道我要用人嗎?」
衛天沖臉上現出尷尬:「他當然知道。不過……」
唐劫已經明白了:「不過衛家是他衛丹柏的衛家,不是我唐劫的衛家,對嗎?」
衛天沖無奈道:「他到沒這麼說,就是說,一個小跟班和一隻野獸而已,不值得勞師動眾……」
衛丹柏並未小看唐劫的價值,但他顯然小看了夕殘痕和寶兒在唐劫眼中的地位,尤其是寶兒,他根本不了解寶兒對唐劫有多重要。
但是這依然不能讓唐劫原諒衛丹柏!
如果是鄭書鳳處理此事,她或許也會輕視夕殘痕和寶兒,但她絕不會輕視唐劫的請求。不過鄭書鳳之母前些日子有病,鄭書鳳因此回娘家陪伴母親,這衛府的事,現在大大小小都是衛丹柏說了算,結果才導致出了這檔子事。
這刻衛天沖又道:「我已經跟爹爹說了,這趟跟着你,我什麼都沒幹,就賺了五六十萬靈錢,爹爹知道有這麼多錢都嚇壞了,也後悔極了。」
「可還是晚了,對嗎?」唐劫冷冷回答。
衛天沖有些緊張地看唐劫:「唐劫,如果小虎真的……我是說如果的它真的……死了的話……你不會因為這個就懷恨我們衛家吧?」
聽到這話,唐劫看看衛天沖。
他一句話不說,只是看得衛天沖一陣頭皮發麻。
然後唐劫突然一笑:「怎麼會?你還沒天心呢,我可依然是衛家的人,也仍然要為衛家震懾四方,壓制宵小。」
這後面的八個字,聽得衛天衝心中一緊。
這八個字,可以說是修者於家族最大的作用,一如軍隊之於國家。
不過當唐劫一字一頓的吐出這八個字時,衛天沖還是感受到了那股冰冷殺氣。
這可把他嚇壞了,抓着唐劫的手道:「不管怎麼樣,唐劫你都不能對我父親動手!」
「小少爺說笑了。」唐劫不動聲色的抽回手道:「放心吧,我向你保證,絕不會對衛家的家主造成任何傷害。」
衛天沖點點頭:「我知道,我也相信以你的為人,應當還不至於傷害我父親。不過……」
他有些疑惑地看看唐劫:「為什麼看着的你的臉,我就是有种放心不下的感覺呢?」
唐劫依舊是一臉淡然的樣子:「那也許是因為,你父親是自我修仙以來,第一個在真正意義上對我造成傷害的人吧。」
這一次,他沒再用家主這個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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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府派出的搜尋人手從三十人直線飈升到兩千五百人,沒有這麼多人就去是請,去雇,只要肯砸錢,人總是有的是,衛府所有靈師更是集體出動,唐劫本人也和衛天沖侍夢他們一起尋找。
大量的人手在永歲山一帶出動,展開漫山遍野的搜尋,象篦子般將這諾大山區不斷梳理着,在連續數日的尋找下,好消息終於來了。
「找到那少年了!」
隨着這個消息的傳來,勞累多日的人群同時發出興奮的歡呼。
夕殘痕是在一處山泉邊被發現的,發現他時,他全身傷痕累累,已是奄奄一息了。
當唐劫趕到時,也不由為他的傷震驚。
時間的拖延使他全身上下的傷多處糜爛,肋骨斷裂無法行走,內臟破損不停地咳血,可即便這樣他還是自己一個人從山峰上爬了下來,他身後的血跡一直拖到山頂。
這少年的生命力之強悍令人震驚,甚至於真正讓他瀕臨死亡的不是那些恐怖的傷勢,而是飢餓。
他已經好些天沒吃東西了。
當唐劫來到時,少年正在大口大口地啃着食物,那些傷似乎全不影響他的進食。
唐劫就那樣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先是怔了怔,隨後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唐劫。
突然他把乾糧一扔,趴在地上對着唐劫大叫起來:「少爺,我對不起你!小虎失蹤了,我找不到它!」
說着他嗷的一聲痛哭起來。
唐劫只覺得眼前一陣暈眩。
終於,還是這個消息嗎?
聽着夕殘痕的述說,當日那慘烈的戰鬥景象漸漸浮現在唐劫的眼前。
他沒有想到,為了救夕殘痕,小虎會如此拼命。
據夕殘痕所說,最後的時刻,小虎洞穿了謝煜的頭顱,自己的翅膀也被撕裂,無法飛行,估計是從萬丈懸崖上摔死的命運。
在小虎墜崖後,夕殘痕就咬着牙自己一路爬下山,想要找到小虎。
可惜他終究沒能找到小虎,反到因為附近的山泉而讓自己活到現在,若一直呆在山上,現在怕已是一具死屍。
說到最後,夕殘痕也是痛哭起來。
唐劫摸摸他的頭,道:「別擔心,找小虎的事就交給我了,你好好休息吧。」
「少爺,你說寶兒會不會……」夕殘痕淚眼婆娑地看唐劫。
唐劫面色鎮定道:「不,它不會。寶兒出身高貴,血脈強大,生命力強韌得很,不會那麼容易就死的。」
「那就好。」夕殘痕說完這話,頭一偏,卻是昏昏睡去了。
這些天他全靠一股氣支撐着,如今放下心來,也便再支撐不住。
唐劫看看夕殘痕睡過去,道:「侍夢,殘痕的傷就交給你了。」
侍夢笑道:「放心吧。」
這些年侍夢依唐劫建議,專心後勤輔助,於醫,藥之倒頗為精研,論醫術可比唐劫強多了,有他這位未來的仙醫師治理,唐劫也能放心得多。
安排了夕殘痕,唐劫徑自飛到懸崖上,依夕殘痕所說,來到他們激戰地點,大致估算了一下小虎和謝煜落下的方位,向着下方飛去。
待飛到下方,看到是一片密林,唐劫用出通**眼。
這些日子他不斷使用此術,掌握的已是越發純熟,揮手間一隻靈眼便在空中自動顯現,將四方視野盡收眼底。
片刻後,唐劫看到離此四百多米外有一具人類屍體。
跑過去一看,只見此人頭顱裂開,全身筋骨碎裂,死得已是不能再死了,應當就是那謝煜了,只是身邊卻不見小虎。
四處張望了一下,唐劫看到遠處一條小河流過。
唐劫不由皺起眉頭,如果小虎是落在河裏,那麼順流而下,要找到它可就有些難了。至於說讓伊伊通過植物尋找,由於過去的時間太長,此法已是無效。
想到這,他飛回人群中,下令:「所有人沿着河一路找下去,不得有一絲遺漏。」
大範圍的尋找再一次全面鋪開。
然而無論怎麼尋找,卻都沒發現小虎,仿佛它在這個世界已經消失了。
尋找持續多日,直到衛丹柏再一次傳來消息,說為尋小虎消耗的錢財人手已然大大超出計劃,不可再持續下去,衛天沖不得不撤人。
臨走時他向唐劫道歉,唐劫到是不以為意,只是淡淡道:「在你父親的眼裏,一隻老虎自然比不上家族的產業,數以萬計的金錢。這不是他無能,而是凡人視野的局限性。或許你回去後,可以跟他講個故事。」
「什麼故事?」衛天沖疑惑。
「棲霞中部有異獸,名幻影妖狐,生而通靈,變化無常,若捕之使其效忠,可為修途良伴。然妖狐性狡,又通百變,常混於人跡,難以捕捉。三百年前,曾有妖狐泄露形跡。有修者欲得此狐,追之不得,妖狐化形隱於人間。急怒之下,那修者……」
唐劫抬起頭看看衛天沖。
衛天衝心中一驚:「如何?」
唐劫口中冰冷四字:「縱火焚城。」
衛天沖全身如墜冰窟。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唐劫的意思。
在衛丹柏的眼中,一隻老虎固然不值得衛家付出太多,在修仙者的眼中,區區一個凡人家族卻更不算什麼了。
為了一隻幻影妖狐,修者可以連整座城市都縱火焚燒,只為逼其出現。
衛丹柏的錯誤,是眼界的錯誤,他根本不知道他所放棄的,是修者眼中比他這種凡人高貴一萬倍的妖獸,更別說那多年相處的感情了。
「這也難怪。」唐劫淡淡道:「他是家主嘛,總覺得自己可以掌握一切,就算是我們修者,終歸也還是衛家的一分子,終歸是他的屬下,不可以越權,否則就是壞了規矩。」
衛天沖已知他意思,嘆氣道:「多年以來,家中靈師對父親也是客客氣氣,彼此相處融洽,並無不睦,以至於父親漸漸忘記了修者威嚴,他到未必想凌駕於靈師之上,只是……」
唐劫淡淡接口:「只是他覺得平起平坐還是沒問題的,只是他覺得衛家的利益總是要放在第一位的,只是他覺得他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衛天沖再說不出話來。
唐劫拍拍他,道:「去吧,不管怎麼說,那都是你父親,你不能不聽。不過,衛丹柏可以調動你們,卻不能連我也強行調了,就讓我自己再繼續尋找吧。」
衛天沖聽他連衛丹柏都喊出來了,知道他心中怒意,嘆息一聲,卻終是什麼都沒說,轉頭離去了。
衛家的人撤走了,惟留下唐劫和伊伊,依舊在山區尋找。
然而無論他怎樣搜尋,卻都找不到小虎的影子。
茫茫林海,再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任唐劫在空中徘徊,形單影隻。
轉眼又是一個月過去,這一個月里,衛天沖給他送來了不少消息。包括貨已經送到洗月派,所有事都已完成,文心國內震動,洗月上下轟動,唐劫再次揚名。不過大家的獎勵還未正式發放,還得過評估,審核,討論等關。
雖然說兩成獎勵是定規,但定規也有打破的時候不是?何況除賞金外,還有貢獻與升遷等也要計算,此外擅權的事也得有個交代。
所以北滄寒午弦光彭耀龍他們正在到處走動,該平的平,該爭的爭,在拿到好處之前,先得花一大筆錢出去,如今一個個都到處借債送禮呢。不過知道他們有大筆的賞額要拿,這錢到是好借得很。這事他們沒讓唐劫出馬,就全由他們自己搞定,也算是反過來讓唐劫沾光一把。
衛天沖也得回一趟觀日峰,找燕長風幫忙說項,他最近表現不錯,跟着唐劫迭出風頭,沒丟了觀日峰的臉,燕長風看這徒弟也就順眼起來。回去前,衛丹柏特意讓衛天沖帶了大筆的錢,估計是知道自己做差了,有心彌補。衛天沖特別來告訴唐劫此事,說這次的錢是以衛家與唐劫之名聯合行事,唐劫卻只是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衛天沖見狀,終只能嘆口氣離去。
在永歲山區又呆了一個月,唐劫依舊無絲毫收穫,終於無奈離去。
臨走時,他看着這片山區喃喃道:「我相信你不會死的,寶兒。你出身高貴,血脈強大,你絕不會那麼容易就死去……也許,你只是需要時間來恢復。我等你……等你回來!」
河水潺潺,蜿蜒着穿過大片山區,穿過密林,穿過大山,有時會突然分出一條支流,流向其他地方,或是某個小湖泊,或是與另條河交接,又或是直接進入那暗無天日的地底世界。
在遠山的一角,一條地下暗河正平靜流淌着,河邊的溶洞倒生着各種千奇百怪的鐘乳石。
因為長年沖刷的緣故,下方的地面平坦,小虎此刻就趴在河流旁的空地上,撕裂的雙翼平坦的鋪在它身上,仿佛一床被褥。
這一睡,就是一百天!
在這百日間,小虎始終趴着一動不動,惟有微微起伏的身體證明它還活着。
這一天,暗河中一條鋸齒鐮魚突然躍起,正撞在小虎的身上。
就在碰觸到小虎的那刻,小虎身上突然爆發出大片的血色光華。
這種水中凶魚連蹦達一下的機會都沒有,便頃刻化成齏粉飄散。
然後小虎突然動了。
先是幾根爪子,輕輕抖了一下,接着是那斷裂的翅膀,不知何時它已長好,在小虎的背後微微張開,又落下。
接着是龐大的虎軀整個抖了抖。
隨着着抖動,虎鼻中吐出濃濃的白色煙氣。
小虎的眼睛緩緩睜開。
這一睜眼,虎目流光,閃爍出智慧的光華。
下一刻它竟人立而起,象人一般站着,然後突然開口道:「好長的一個夢!」
它竟然開口說話了,這代表着寶兒已經正式進入開智期。
然而下一刻,寶兒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好長的一個夢啊,我終於想起來了……」
「我終於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起來了……」
這聲音如洪鐘巨浪,一遍遍在地下溶洞中傳播着。
下一刻寶兒的表情突然轉成憤怒。
這憤怒如火,一下子從它的身心深處爆發出來,形成一股強烈氣潮猛地向四周席捲開來。
「嗷!」
它放聲大吼,憤怒的吼叫如天雷陣陣。
「洗月派!」它縱聲狂囂,虎目中流出一片血色:「你們竟敢如此對待我白虎一族,我絕不會放過你們的!」
說着它一低,看向自己的虎爪。
它搖搖頭:「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我要去找我的力量……找回我族失落已久的力量……」
「等到那一天,我會回來,回來找你們的。」
它壓地着嗓音沉沉說着。
突然,它的身體一震。
「唐劫……」這個名字脫口而出。
那一刻無數影象從它腦海中閃過,小虎的心驟然一軟。
是啊,洗月派中,至少還有一個人是真心對它好。
「可惜……」虎目閉上,兩點血色淚水流下。
它喃喃道:「一人之恩,怎比得上一族之恨,養育之情,脫困之恩,只能等來世再報了。從今天起,我不叫寶兒。」
「我的名字……叫王遙!」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