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同上了國公府的馬車。
馬車中的地毯由冬日的雪白長毛毯換成了淺綠色的短絨毯,看着清新舒適,好似把車外的*光攏了進來。
靠里是矮榻,小方幾是固定在上面的,甄妙從靠車壁的格子裏摸出了杏仁、桃脯、蜜桔等小食擺在方几上招待重喜縣主。
重喜縣主拈了一粒桃脯放入口中,等細嚼慢咽吃完了,問:「有棋麼?」
甄妙頓時生了把重喜縣主踹下馬車的衝動。
她最頭疼最不開竅的就是下棋了,誰提她跟誰急!
重喜縣主用一種「你很俗很沒品味」的小眼神覷了甄妙一眼,扼腕道:「早知如此,還是上我的馬車好了。」
謝天謝地!
甄妙出了一身冷汗。
她想了想,從矮榻下的抽屜里取出一副紙牌,體貼地道:「你要是覺得無聊,咱們來打牌吧。」
重喜縣主僵硬着嘴角,說道:「那我還是無聊吧。」
甄妙遺憾的把紙牌塞了回去。
馬車忽然一陣晃動,小方几上擺着的杏仁、桃脯等物都滾了下去,馬的長嘶聲夾雜着遠處傳來的噼噼啪啪的聲音,還有人的尖叫聲一起涌了過來。
「怎麼了?」甄妙一個箭步過去,挑開了車簾。
這麼多人回城,那些宗室的馬車都走在了前面,甄妙坐的是國公府的馬車,按理說也該走在前半部分的,不知怎的卻落在了大後邊。
她掀起車簾望去,就見最前面硝煙滾滾,竟是不知哪來的許多爆竹噼噼啪啪的燃放着,把那些馬驚的亂跳,有的人已經從馬車裏栽了出來。
她只來得及看了一眼,那車夫就說了一句:「大奶奶,坐穩了!」
甄妙剛抓穩了車壁,馬車就調轉了頭,從一個缺口沖了出去,跟着的隨從中幾個面容尋常的利落的躍上了馬車。
有一些車輛見這輛車跑的乾脆,有那車夫機靈的,忙跟了上去。
一開始確實有兩輛車順利脫身,可後來前方越來越亂,後面車輛都往那個方向跑,就把缺口堵死了,有的馬車衝出官道,一個不小心就栽倒在了路邊。
馬蹄的踐踏聲,人們的驚叫聲,把前方短兵相接的聲音遮掩了。
六皇子騎在馬上,身邊由侍衛團團護着,盯着那些突然冒出來的殺手,不但沒有畏懼恐慌,反倒笑了笑。
太子殿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出手了,倒是和他與羅世子揣測的時機是一樣的。
太子本就是才能平庸的人,因為昭豐帝和先皇都不是嫡長出身,到了這裏,昭豐帝就想打破這個魔咒,對太子是很包容的,從給太子選的岳丈是吏部左侍郎舒翰,就可以看出來。
只可惜阿斗畢竟是扶不起來的,沒有才能可以,如果連最基本的孝道都沒有,昭豐帝又不是沒有別的兒子的,再加上人年紀大了,本就想得多,太子把猛虎引向昭豐帝的行為,徹底斷了天家本就薄弱的親情。
如果說這次初霞郡主遠嫁,昭豐帝能鬆口讓太子送行,或許太子還能忍耐一二,可這份殊榮卻給了三皇子,太子和他的岳丈到底是坐不住了。
想必宮中,此時也是一番腥風血雨吧。
六皇子遙望了皇城的方向一眼。
養心殿內,看着闖進來的太子和跟在身後的一眾虎衛,昭豐帝眯了眼,看向虎衛統領龐立海。
龐立海似乎有些不敢看昭豐帝的眼睛,視線下移,有些不自在。
昭豐帝無聲嘆了口氣。
太子住在東宮,城外的兵營中就算有他的勢力,想要調兵入皇城也是不可能的事,若是發動宮變,唯有龍虎二衛可以着手。
這其中,虎衛是最好的突破口了。
就像羅天珵給他分析的,虎衛是從全國各地衛所甄選上來的,大多出身窮苦,這樣的侍衛,最容易對直接領導的上官獻出忠誠。
再加上虎衛一直要比龍衛辛苦,又長期被龍衛欺壓,生了反抗之心也是難免的。
當然,這些都不是主要的。
吏部左侍郎舒翰,對虎衛首領龐立海有提攜之恩!
這份情報,卻是最近由錦鱗衛暗衛提交上來的。
昭豐帝本來一直不相信太子有這個膽子,可此時,卻不得不信了。
他這草包兒子,勇氣可嘉!
「太子,你這是要弒父篡位麼?」昭豐帝開了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太子下意識地有些怕,可隨後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壯膽,事已至此,已經由不得他後退了,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若是成功——
望着近在咫尺的昭豐帝,太子眼神灼熱起來。
「兒臣不敢,只是父皇身體欠安,也該頤養天年了。」
弒父的名聲,他當然是不敢背的,也不能背!他本來就是元後所出,最正統的皇位繼承人。
只要逼迫父皇讓位,他派出去的暗衛和侍郎府養的死士把幾位皇弟一網打盡,那麼,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想到侍郎府的死士,太子心中擰了個疙瘩。
他沒想到,一個吏部左侍郎,居然也養了那麼些死士,那老頭子隱藏的太深了,看來等他登基後,有些帳還是要算一算的。
要是舒翰知道了他這女婿有這種想法,恐怕要氣哭了,他只有一個獨生女兒,連兒子都沒有半個,養死士幹嘛?
還不是信不過太子的智商,當做最後的底牌留着這一日用的!
不過此時的舒翰也在送別初霞郡主那些大臣的隊伍中,是沒辦法領會太子的心思了。
「好,真是好得很。」昭豐帝一字一頓的說着,氣氛劍拔弩張起來。
錦鱗衛作為昭豐帝的親衛,握着繡春刀與虎衛對持。
虎衛統領龐立海不屑的看着這些錦鱗衛。
今日初霞郡主和親,向來作為皇家儀仗隊的龍衛有兩隊前去送行,要一直把初霞郡主送到蠻尾去。
剩下的除去輪休的,留在宮中的並不多,早已被虎衛控制了起來,錦鱗衛人數不少,但留在宮中護衛皇上安全的只有一小部分,就算戰鬥力強些,也不是這麼多虎衛的對手。
他出身貧苦,若不是舒大人的贈銀之恩,早就病死了,後來進了虎衛,也是因為舒大人暗中相助,才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位置。
報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從龍之功誰不想有呢,以他的出身,若是不拼一拼,也就止步於此了。
想到這裏,龐立海面上的忐忑之意散盡,取而代之的是瘋狂和堅定。
「太子,你現在回去,朕可以當做你沒來過。」
昭豐帝看着身量已經比他還高的嫡長子,心情格外複雜。
太子心裏莫名有些不安,而為了掩飾這突如其來的不安,他冷笑起來:「父皇,兒臣回去後,是不是終身不得離開寢宮半步了,這位子,您打算留給誰呢?您總有百年那一日,與其留給別人,為什麼不能是我?」
說到這裏他眼睛有些赤紅:「就因為我無意中把猛虎引了過去?可是我是故意的嗎?換了您其他好兒子,他們難道就會比我強些?」
昭豐帝神情說不出的悲哀:「他們會不會表現的更好,朕不知道,可你的表現是朕親眼看到的。」
「所以,兒臣無論如何也過不去了是不是?既如此,父皇,兒臣沒有什麼好說的了,請您在這傳位詔書上蓋印吧,別逼兒臣用強!」
「太子殿下,您未免太過自信了吧?」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
大殿四角忽然湧出了許多侍衛。這些侍衛衣着款式與錦鱗衛相同,不過顏色是玄色的。他們個個眼神精奇,氣勢懾人,一看就不是好對付的。
太子臉色大變:「羅世子?你,你不是革職查辦了嗎?」
見羅天珵笑吟吟的,昭豐帝不動如山,太子終於明白了什麼,他後退幾步被虎衛護住,大聲道:「父皇,您還不知道吧,兒臣早已派人去了慈安宮,恐怕此時正給皇祖母請安呢。」
昭豐帝終於大怒:「畜生!」
「太子殿下放心,那些請安的人,微臣已經請他們去喝茶了。」羅天珵不緊不慢地道。
太子臉色鐵青,打了個手勢。
那些虎衛涌了上去,與錦鱗衛明、暗兩衛激戰在一起。
虎衛雖多,可入選錦鱗衛的都是千挑萬選的兒郎,不過是小半個時辰,那些虎衛就一個個倒下了。
太子見形勢不妙,知道大勢已去,由幾個親衛護着且戰且退,到了大殿靠門的地方一招手,把一個人拽了出來,拿下了塞在嘴裏的帕子。
「父皇,救我——」被太子抓在身前的方柔公主早已淚流滿面,許是因為掙扎,散亂垂下的發梢被淚水和汗水打濕,一縷一縷的貼在面頰上,看起來異常狼狽。
「方柔!」昭豐帝這才有了幾分動容,不由自主站了起來。
方柔是最小的公主,自幼備受寵愛,近兩年恩寵雖淡了,可畢竟是真心疼愛過的孩子,眼見她遭劫,昭豐帝哪能不焦心。
「逆子,你放開方柔,她可是你妹妹!」
太子冷笑:「什么妹妹,她可把我當真正的兄長尊敬過?父皇,別把兒臣當孩子哄了,放兒臣走,等到了兒臣覺得安全的地方,自會放方柔回來!」
「休想!」昭豐帝氣急了。
太子也不說話,牢牢把方柔公主抓在身前,手中匕首在她頸間輕輕一划,血珠頓時滾落了下來:「要他們都住手,否認我們就同歸於盡!」
大殿中的人都停住了,看着昭豐帝。
「你到底想怎麼樣?」
「兒臣不想怎麼樣,您命令他們,照着兒臣的話做就是了。」
「父皇,救救兒臣,兒臣不想死,嗚嗚嗚嗚——」方柔公主又痛又怕,早已沒了理智,掙扎着大哭起來。
這要是個成年人,被人拿匕首抵着脖子,肯定是嚇得一動不敢動的,方柔公主只是個半大少女,她怕得很了,就給忘了。
那匕首尖一下子刺的深了些,血流得更洶湧了。
太子忙把匕首往外移了移,臉都青了。
心道知道這位皇妹不聰明,可沒想到居然這麼蠢,她要是真這麼死了,那他怎麼辦!
這麼一想,又氣又惱,不敢讓她受更重的傷,手上卻用力狠狠擰了一把。
成年男子的力道之大就不說了,方柔公主被掐的慘叫一聲,看起來極為悽慘,許是剛才撞到匕首尖上長了記性,這次倒是一動不敢動了,只淚流滿面的望着昭豐帝。
昭豐帝也是又恨又氣又心疼。
恨的是太子竟然真的絲毫不顧手足之情,氣的是方柔身為公主,遇到事情卻畏懼成這個樣子,實在是有失體統,心疼的自然也是方柔公主的傷勢了。
他微不可察的掃了羅天珵一眼,見他點頭,開口道:「好,朕答應你。」
太子先是一喜,隨後聽到龐立海低聲咳嗽了一聲。
此時大殿裏打鬥都已經停了,這聲咳嗽聲自然是無比清晰。
太子就想起密謀時岳丈說的話來。
「要說皇上身邊的人物,最該注意的就是鎮國公世子羅天珵,他武功高強,又統管着錦鱗衛,若是他在,那就是一場惡戰,還好這個節骨眼上因為田家的事他被責令閉門思過了,也算是老天相助。」
太子才能平庸,不代表心眼少,他現在已經是一敗塗地,若是被捉,等待他的恐怕就是一條白綾或是一杯毒酒,唯有擋箭牌方柔才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既然前朝太子能在被廢時逃出皇宮,從此銷聲匿跡,或許還在圖謀東山再起,那他為什麼不能!
不過要確保萬無一失,首先要除去的還是眼前這人!
「父皇,兒臣還有一個條件。」
「你說!」昭豐帝知道羅天珵恐怕早已在太子可能逃命的路線上作了安排,倒是稍稍安下心來,他怕耽誤的越久,方柔公主越危險,便立刻問道。
太子扯着方柔公主又後退了幾步,直直盯着羅天珵笑得有些奇異,然後吐出一句驚人的話來:「只要羅指揮同知立刻自刎在兒臣面前,兒臣立刻就走!」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昭豐帝,唯有羅天珵眼睛眯了眯,面上還是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