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霓裳早早的去福安堂給老夫人請了安,便順道去了攏翠院。撩起帘子,霓裳並未見到管氏的身影,不由得好奇的問道:「夫人去了哪裏?」
負責灑掃的丫鬟立刻放下手裏的活計,福了福身,答道:「回小姐的話,夫人興許是昨兒個太累了,還未起身呢。」
霓裳疑惑的蹙了蹙眉,揮退了丫鬟,便往裏屋走去。得知母親身子不適,霓裳自然是心疼焦急的。然而,手剛剛撩起紗簾,霓裳還未來得及出聲,便被眼前的一幕給嚇呆了,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管氏緊閉着雙眼,似乎仍在熟睡當中,神態安詳。坐在她床榻邊的女子,一雙秋水般的眼眸愣愣的凝視着管氏的睡容,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她面容安靜,眼神中隱約夾雜着一絲柔情。一隻淨白的手,不由自主的爬上管氏的鬢邊,仔細體貼的為她理順顯得微亂髮絲,嘴角微微向上翹起,那樣的柔情似水,情意綿綿。
霓裳身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手指不小心觸碰到了門框,發出細微的響聲。那女子這才警覺起來,收回了手,一臉慌張的看着佇立在門口,驚愕的張着嘴的大小姐。
「婢妾見過大小姐,請大小姐安!」杜姨娘驚慌的從床榻起身,蹲下身去,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好。
霓裳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假裝沒事的虛扶了一把,道:「杜姨娘快些起來吧。母親還未醒過來嗎?」
「回大小姐的話,夫人近來為了操心大少爺的事,都沒怎麼睡好。婢妾過來請安,沒見到夫人,還以為夫人生病了,這才進來探望一番。」杜姨娘小心翼翼的回着話,低眉順眼表現的很恭敬。
霓裳嗯了一聲,來到管氏的身邊坐下,對杜姨娘說道:「既然母親還未醒,姨娘就先回去吧,不用在母親身邊侍候了。」
「是。」杜姨娘不敢逗留,恭順的退了出去。
直到她的腳步聲漸遠,霓裳這才回過頭來,仔細的打量着自己的母親。在生過四個孩子之後,她依舊美麗如往昔!不同與霓裳嬌俏的美麗,她有着獨特的成熟女人的風韻和氣質,保養得當的身子依舊前凸後翹,肌膚雪白如初。
這樣的一個美婦人,的確很令人着迷啊!
可是回想起剛才杜姨娘看管氏的眼神,霓裳就不由得心尖兒發顫,渾身覺得不自在。她的猜測若是無誤的話,那麼這便將是一則重大的醜聞。儘管她的靈魂來自遙遠的現代,對同性之愛也不存在歧視,但卻不代表在這個倫理綱常嚴格的社會,她也可以欣然接受。而且,就她看來,這純粹是杜氏的一廂情願。
不過,如此推算起來,就不難解釋侯府里妻妾和睦的真相了。
杜氏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侯爺,而是從小服侍大的主子侯夫人。難怪她會安分的過日子,不與母親爭寵。就連兒子被害死,也只是傷心了一段時日,便又恢復如常。難怪她對兩個弟弟呵護備至,從無嫉妒,原來是愛屋及烏。難怪她會不計較名分的跟在侯爺爹爹的身邊,即使毫無恩寵,也甘之如飴。原來,是那樣一份特殊的感情支配着她。
霓裳微微嘆息,不敢驚動沉睡中的管氏。悄悄地退出屋子,霓裳吩咐丫鬟們不要去打擾夫人休息,便悶不吭聲回了梨香院。
「小姐這是怎麼了,從老夫人那邊回來就一直心不在焉。」初荷這樣神經大條的人都能瞧出霓裳的不對勁來,其他人就更能感受到了。
淺綠搖了搖頭,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不覺走到梨香院門口,君霓楓驚愕之餘想要離開,卻聽見丫鬟們竊竊私語,好像與霓裳有關,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你們在議論什麼,可是小姐身子不適?」
見到大少爺問話,聚在一起的丫鬟們立刻收住了話,規矩的上前來請安。「見過大少爺,大少爺安好!」
「小姐到底怎麼了?」君霓楓微微蹙眉,故意忽視那些丫鬟們眼裏的愛慕,冷着臉問道。
淺綠聽見外面的動靜,走出來一瞧,便見到那挺拔的身影佇立在門前,冷峻的五官在一身月白色袍子的襯托下,顯得分外清貴儒雅。
「奴婢給大少爺請安!」淺綠回過神來,朝着他福了福身。
君霓楓知道淺綠是霓裳的貼身大丫鬟,於是將視線轉到她的身上,淡淡的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淺綠低垂着眼帘,回道:「小姐從夫人的院子裏回來就一直悶悶不樂,奴婢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不如大少爺去勸一勸小姐吧,小姐最聽大少爺的話了…」
自從君霓楓回來之後,霓裳臉上的笑容也多了,整日念叨着終於有個哥哥了,不知道有多開心呢。
君霓楓驚訝的抬眸,心中泛起漣漪。如此說來,他在霓裳心裏還有一定分量的。想到這裏,他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在丫鬟的帶領下,進了霓裳的閨房。
「小姐,大少爺過來看您了…」淺綠掀開帘子,笑着稟報道。
霓裳正歪在大引枕上思索着些什麼,起初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初荷上前將她扶起,穿好繡花鞋,她這才回過神來,迅速整理起妝容來。
「哥,你怎麼過來了?」當君霓楓踏着沉穩的步子走進屋子,霓裳便提着裙角,高興的走上前去相迎。
原先被當做主子一樣對待的女子,如今親昵的叫着他哥哥,對於這個稱呼,君霓楓還沒怎麼適應過來。
他微微掀起嘴角,寵溺的看着眼前這個活潑俏麗的女子,緩緩開口道:「聽丫鬟說,你心情不怎麼暢快,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霓裳沒想都他居然會這般關心自己,心裏像吃了蜜一樣甜。有個哥哥果然很不錯,這種被關懷的感覺,真的很享受呢!
「淺綠,初荷,你們先下去吧,我有事跟大哥商量。」霓裳心裏悶悶的,想要這個人傾述,自然是不想丫鬟們在場。
淺綠初荷將茶盞往桌子上一擱,福了福身,乖巧的退了出去。
屋子裏只剩下兄妹二人的時候,霓裳這才請了君霓楓入座,斟酌着將今日所見到的慢慢的闡述給他聽。
「哥,杜姨娘其實也沒有錯,只不過她喜歡的與常人不同。母親可能還未有所察覺,只當她是服侍慣了的,根本沒往那上面想。唉,我正苦惱,到底要不要提醒提醒母親,免得釀出什麼大禍。」霓裳苦惱的蹙着眉,皓齒輕咬着下唇。
這樣楚楚可憐的模樣,任誰都不忍心忽視。
君霓楓端着茶盞,一時忘了往嘴邊送,就那樣痴痴地望着她,心也跟着牽動。隔了半晌才低下頭去,假裝抿了口茶,來掩飾臉上的驚慌。「若真覺得杜氏是個麻煩,我幫你處理掉就好,何須妹妹這般費神?」
霓裳撅了撅嘴,搖頭道:「不可。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若是杜姨娘無緣無故的消失了,怕是要惹人懷疑。到時候,府里只剩下母親這個正妻,惹人說閒話不說,祖母怕是又要張羅着給爹爹納妾了…再者,杜姨娘也沒做出傷害娘親的事來,若是處置了,母親定會傷心的…」
杜氏是管氏身邊的大丫鬟抬上來的姨娘,與其他姨娘不同,在管氏心裏的分量也是不同的。加上這麼些年來,她為管氏付出了不少,也一直恪守本分,並未觸犯府里的規矩,的確不好隨意處罰。
「那就讓她去莊子裏呆着,眼不見心不煩。」君霓楓到底不是後宅婦人,考慮問題都是直來直去,沒想太多。
霓裳依舊搖頭,卻沒再說什麼。
杜姨娘這個人,她不過是喜歡的對象有些特殊而已,並不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除掉她不難,只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會毀掉府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平衡。
將她這般為難,君霓楓只恨自己沒用,不能幫她分擔。猶豫良久,才開口道:「不如,我給她下藥,讓她一病不起。如此,既不會惹人懷疑,又可以讓她遠離母親。」
霓裳抬眸,與他清冽卻又柔情的眸子相撞,坦誠的回應道:「今日被我撞破,杜姨娘想必也嚇壞了。且看她今後表現如何,再做定奪。」
「如此也好,若她真的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我也絕對不會放過她。」儘管他與家人失散多年,但侯爺的相惜,管氏給他的溫暖,霓裳對他的敬重,都讓他倍感珍惜,即使是沒有多少感情的祖母,在得知他這個嫡長孫存在的時候,也喜歡的不得了,噓寒問暖喜不自勝。故而,他是絕對不容許有人傷害他最在意的親人的!
「這些後宅的事情,倒要勞哥哥惦記,是妹妹無狀了。」霓裳嬌俏的吐了吐舌頭,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看着她臉上的愁容一掃而光,君霓楓也特別有成就感。這樣寵溺着她,他也感到無比的幸福。與其遠遠地在暗處默默地守護,還不如這般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後,給予她支持和呵護。
這一刻,君霓楓的心結也漸漸解開了。
他們是血濃於水的兄妹,這個事實是誰都改變不了的。那些不該有的心思,也該轉換一下了。其實做兄妹也不錯,起碼可以時常見面。看着她對自己撒嬌依賴,他這個做哥哥的,也感到十分的自豪。
走出梨香院的時候,君霓楓剛好碰上過來找霓裳說話的楚家表小姐楚柔姈。
「表哥…」楚柔姈纖長的睫毛低低的垂着,臉上寫滿了羞澀。
君霓楓朝着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他依舊冷淡的態度,讓楚柔姈很是受傷。若以前,他們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這般態度也算正常。可如今,他是侯府世子,是她的表哥,卻依舊與她保持着距離,這讓她心裏很不是個滋味。
兩個人僵持了片刻,楚柔姈還是朝後讓了一步,空出一條道來,道:「表哥怕是還有別的事情要忙吧,柔姈就不耽擱表哥了,先行告退。」
說着,將眼底的憂傷掩蓋了下去,笑着福了福身,便鑽進了霓裳的屋子。
君霓楓並未在意她的神情,只是覺得這個他曾經救下的女子,總拿着一雙如水的眸子瞅着他,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或許是因為他心底已經有了一個人,所以根本看不到其他人的好吧。
輕輕地嘆息一聲,君霓楓再無任何的遲疑,大步離開。
霓裳正用着早膳,見楚家表姐進門來,便笑着起身相迎。「表姐許久不來陪我了,是不是嫌霓兒聒噪了?」
楚柔姈收起憂思,笑着打趣道:「霓兒都要嫁人了,還跟潑猴兒一般,也不知道害羞!」
「這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管我多大,就這副性子了…」霓裳不以為然的昂着頭,洋洋得意。
楚柔姈搖了搖頭,轉移話題道:「聽說沅英表姐就要生了,霓兒可想好送什麼禮物過去?」
霓裳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才答道:「總不過是一些小孩子穿的衣物飾物罷了,另外還準備了一條束腰的帶子,打算送給表姐。」
「束腰的帶子,做什麼用的?」楚柔姈好奇的問道。
霓裳眨了眨眼,神秘兮兮的說道:「哪個男人不愛俏?自然是幫助產婦恢復身段兒用的。表姐以後嫁了人生了孩子,霓兒也給你準備一條。」
楚柔姈面色一紅,嬌嗔道:「說出這樣的話來,霓兒也不害臊!」
霓裳咯咯的笑了兩聲,不以為意的端起淺綠遞過來的茶盞淺抿了一口,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不過陳述事實而已。表姐難道不希望在心上人面前保持最好的一面麼?」
提到心上人,楚柔姈臉上的笑意漸漸的僵硬起來,神色也黯然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