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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日本香川縣內。
三月剛過,窗外的大雪停了,但是天氣沒有放晴,依舊一片灰濛濛的。沈悅極目眺望,除了遠處模糊的雨雲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剛剛吃過中午飯,潘打電話過來告訴她準備一下外出——其實每個星期天的下午,從東南亞走私來的古董就會送到小坂先生的別墅內。這時候,她就算再怎麼不情願,都得去為小坂先生參謀參謀。
從陪葬的明器,到西域沙漠中盜掘來的乾屍。從尼泊爾的釋迦牟尼佛造像,到埃及的石灰石彩塑人物雕像。她已經快記不清自己摸過了多少古董,而小坂裕生轉身就把這些古董明碼標價,送到各個國家的大型拍賣會上。
因為身份來源可以參考,而且解說專業,所以這些古董常常成為各大拍賣會上的香餑餑。
她不知道小坂裕生到底撈了多少錢,不過以這種方式和古董打交道實在心煩。所以到了這可厭的日子裏,她就吃不下飯了。
日本女人陽子往往會在這時候帶一點時令水果回來。看得出來,這個女人不想讓自己出事,但是她也不會多交流什麼。沈悅只能說一句:「謝謝你。」
今天陽子帶回來的是番石榴和櫻桃,她吃了幾枚櫻桃,又酸又甜。但是沒有吃下去的胃口,於是坐回到了床上。陽子掐滅了煙頭,轉身看着她,目光直勾勾落在她的肚子上。沈悅下意識捂住肚子,問道:「你看什麼?」
「你什麼時候生孩子?」
「估計這個月。」她心裏只有個大概。趁着潘的車子還沒來,就拿起小孩子的毛衣編織起來,她打了個漂亮的袖口,又剪掉了衣服上殘存的線頭。陽子看着她道:「生孩子的時候,最好不要喊出聲。那些男人喜歡聽女人痛苦的聲音。」
她的手微微顫動:「謝謝提醒。」
「不用謝我,小坂先生不想讓你出事。」陽子捻起一枚櫻桃:「你的才能已經讓他賺了不少。」
沈悅笑,不言語。小坂先生從她身上賺的錢,只怕將來還不夠花的——他需要賄賂,打通關節,買船,才能去鄱陽湖裏面尋寶。而且到了那裏以後,他還需要花很多很多的錢,把一些潛水員,保鏢的生命都買下來,才能成事。
所以現在到手的財富,不過是備着將來花罷了。
「陽子,告訴林小姐潘的車子到了!」一個新來的日本守衛在外面喊道。
「來了!」陽子看着她,目光有些戲謔:「你瞧瞧,小坂先生每一次都是要潘親自接送你,在這座山上可只有你有這種待遇。」聽語氣仿佛還有一絲絲的羨慕。沈悅不知道她羨慕個什麼鬼,只嘆了一口氣:該走的路還是要走的。
出了門,潘就迎了上來。他的目光也放在她的肚子上。她下意識捂住了腹部,這個舉動引起了他的反感:「怎麼,害怕我一槍穿了你的肚子?」
「能不能換個說法?」她開始嘲諷這個白化人:「老是說林悅,我要殺了你,林悅,我要搶走你的孩子。你的詞彙量就這麼欠缺嗎?來,我教教你怎麼威脅——林悅,你要是再敢跟我耍花招,我就把你的孩子做成餡餅。」
潘挑起了眉頭:「有意思,好主意。」
話是這麼說,但上了車以後,潘就放鬆了警惕,甚至允許她開窗看一看外面的風景。
這座山是真的大,她從來沒有望見它的頂峰在那裏。因為雪還未融化,放眼望去儘是白色的。只有松樹還露着一點偏茶色的青翠。
這裏好像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但是這個世界裏面只有數不清的囚禁和等待。她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從懷抱希望,等到絕望的,又怎麼從絕望變成滿不在乎的。
小澤也好,蕭牧也好,誰都沒有來救她。
也許他們根本不知道她在何方,也許他們根本不知道她還活在世上。結果就是她的等待成了幻滅的泡沫,大概真的看不到希望了。不過路還是要走的,為了能安全生下寶寶,她也要更加努力。
到了小坂先生的別墅裏面,她看到了今天要鑑定的古董。
東西是一尊明嘉靖白釉劃雲龍罐。看瓷器先看款識,於是沈悅翻轉過罐身——釉底署青花雙圈「大明嘉靖年制」六字雙行楷體款,青花色澤藍中微泛紅紫,這個特徵代表寫款的釉料是用的上等回青料。這是寫嘉靖官窯款識的標準用料。
沈悅再側視瓷器的釉面——可見釉汁如雲靄似地向下垂堆,白的像是晶瑩的雪,還有點珠圓玉潤的意思。這些都符合嘉靖年間甜白釉的釉面特徵。而足脊兩邊胎釉結合處分別泛有一線之寬的一圈火石紅,顏色鮮艷呈桔紅色,這也是明朝中後期火石紅的典型特點。
「東西是真的,嘉靖官窯。」
「哪座墓出來的?還沒有其餘的陪葬品存世?」小坂先生顯然不滿足。
「不是陪葬品,這是傳家的東西。這戶人家祖上在嘉靖年間的南京兵部里當過兵部侍郎,東西是皇帝賞賜的。一代代傳到現在,也很不容易……」
小坂先生點了點頭:「東西,你看值多少錢?」
「兩百萬起步價,四百萬封頂。除非遇到冤大頭。」沈悅不咸不淡道。
小坂裕生搖了搖頭:「中國古董的價值,無外乎內在和外在。假如外在有限,不如發掘一點內在的價值。」說完,他就要助手去調查嘉靖年間的南京兵部侍郎的資料。結果還真給他調查出來了——當時的兵部侍郎是個有名的大將軍。
於是,小坂裕生得意道:「東西該是四百萬起步價。」
沈悅看着他貪得無厭的表情,微微皺了皺眉眉頭——心太大,總歸會栽跟頭的。
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一路上,潘都左右不離地看守着她。
但是下了車,潘把她送到門口就走了,她看到裏屋的燈是關着的,猜想陽子已經睡了。於是輕手輕腳走了過去,幾個日本人看着她走進了小院子,就把守在門外面。但她才觸碰到門的把柄,忽然一雙黑黑的手捂住了她的口。
誰?!
她驚訝得要大叫。但是背後強壯的身體根本無動於衷。無論怎麼拼命反抗,她還是被拖到一個角落裏面。然後,這一雙手開始撕扯她的衣服——棉衣破了,被扔在地上,毛衣被亂扯成一團,高高拋了出去。
透過這雙手沈悅知道了目前的處境——她被黑人喬治抓住了!而且這個人要侵犯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她更加激烈地反抗起來。喬治抓住她的手氣喘吁吁:「好的,林悅你可算落到我手上了,今晚就讓你嘗嘗我的厲害!」「不!」她終於努力喊出了一個字,繼而被喬治按捺在地上:「臭娘們,再喊就把你腦袋擰下來!」
但是,另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喬治,我想你還是看管好自己的腦袋比較好。」喬治停止了動作,抬起頭就看到了一個黑洞洞的槍眼對準了自己。而沈悅雙臂抱住身體瑟瑟發抖,這時候才明白什麼叫任人魚肉,什麼叫回天無力。
但是,在這種時候救下她的人——居然是潘!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折回來,不過眼下還幸虧他在這裏。
喬治也害怕潘的槍口:「嘿,潘,你不想嘗一嘗她的滋味嗎?據說懷孕的女人別有一番風味。」
「我想喊幾個男人過來嘗嘗你的滋味,也別有一番風味。」潘冷酷無情道:「喬治,想不想再體驗一把你十二歲時候的噩夢?」
「該死的!」
喬治的面孔扭曲起來——那是他羞恥,最憤怒的事情!後來他殺了那幾個強迫他的男人,從此走上了殺手的不歸之路。而如今,潘輕描淡寫地揭開他的傷疤,終於忍不住憤怒了:「潘!我總有一天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砰!」地一聲,子彈擦着喬治的臉龐划過。
沈悅看到血流了下來,而喬治捂住耳朵跳了起來。她看到他的耳朵被對穿了,留下一個血印子。
潘走過來扶起來她,而失去冷靜的喬治像是一隻紅了眼的老虎,忽然拔出口袋裏的刀子向着她撲過來!沈悅感覺到眼前一黑,是潘擋在她的身前,又接連開了三槍「砰砰砰!」一槍比一槍挨得近,沈悅看到喬治的另外一隻耳朵也被對穿了,而且拿刀的手也中了彈。
槍法準的令人不知說什麼才好,她現在明白潘為什麼如此受重用了。
喬治躺在地上呻.吟起來,而潘只是擁住她,往外面走。她一動不動跟着他的腳步。
「以後別一個人在院子裏,尤其是晚上。」冷冷的夜風中,潘的聲音有些縹緲。但她點了點頭:「你還是打死喬治比較好。」
「這裏只有小坂先生能決定一個人的生死。」潘說。但是她看潘剛才的表現是要槍斃了喬治——第三槍直到最後一秒才歪了過去,擊穿了喬治整個右手手掌。
潘把她送進屋子的時候,陽子已經起了身:「剛才是什麼動靜?誰開了槍?」
「陽子,以後林悅回來你才准睡覺,要不然你就不准去見小坂先生。」
潘丟下這麼一句就轉身走了,剩下她和陽子無言以對。剛才的一切發生的太突然,直到這時候,沈悅才回過神來。
陽子忽然問道:「是不是喬治想對你不軌?剛才是潘對喬治開了槍?!」
「是。」她承認。
「哦,天吶。」陽子扶額頭疼起來:「小坂先生也很重用喬治的,我看潘這一回要走不了兜着走了。他可真的是為你……」頓了頓,這個日本女人又嘲笑了一聲,自言自語起來:「不過他活該如此,他大概已經分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什麼?」她聽不懂這句話,只是感覺潘保護自己,也是奉了小坂先生的命令而已。
「沒什麼,好好生下孩子。」陽子如此說道。
她是想好好生下孩子,可是發生了這種自相殘殺的事情,只怕日子不會安穩了。
果然不出所料,從隔周開始,換了一個叫卡西亞的人接送她去見小坂先生。而陽子告訴她,這個卡西亞的大佬曾經在墨西哥和美國之間護送毒品,手下的亡靈無數。而且對於老人孩子女人都不同情。最好不要抱任何的僥倖。
她才不存什麼僥倖,不過聽說喬治的右手廢了,這應該不是什麼僥倖。殺人者遲早有報應的,她明白喬治的好日子不長了。
然而潘不在的日子裏,山上的氣氛又開始古怪起來——從前看守的一些人陸陸續續被調離了出去,換上一批新的人看守她。沈悅感覺,好像最近山上有什麼動靜,但是這些人切不准,只好加強防衛。
但是就在這樣等待的日子裏,她預感到臨盆的那一天就要來到了。
雖然切不准到底是哪一天,不過到了3月19日這天早上,她感覺肚子裏墜落一般的疼。到了中午,額頭已經滲出冷汗來。跟陽子說了這些情況,陽子就出門去找接生的人。而她乖乖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到底要等多久。
一個鐘頭仿佛一個甲子輪迴,當陽子終於回來的時候,生命中最偉大也最疼痛的一場劫難開始了——從來不知道生孩子會這般的漫長,從撕心裂肺,到痛到麻木,簡直全身的骨頭都錯了位。當她的力氣即將用盡的時候,終於聽到了孩子的哭聲。
而陽子卻是叫了起來:「老天保佑,你的兒子很健康!」
雖然說的是日語,不過沈悅能感覺到陽子是衷心為這個孩子的到來而高興的。
然後,她就昏了過去。等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了。陽子燉了雞湯過來餵給她喝,而她則要看孩子。陽子就把孩子抱了過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雙小眸子,十分的明亮透徹。仿佛天上的星星揉碎了散落在人間。
心像是被電流擊中似的,她一下子被這一雙小眼睛抓住了全部的愛。
孩子……我的孩子!他是……我和小澤的孩子!
嬰兒仿佛能感覺到她的心情似的,小小的嘴巴咧開一笑。頓時眼前一切的陰霾,都煙消雲散了。沈悅甚至有些喜極而泣——這是我們的血脈,我當母親了,小澤當父親了。以後我們就有一個孩子,就有一個完整的家了!
「我猜你的丈夫一定是個美男子。」陽子的話語當中有些羨慕,目光注視在小孩子肉嘟嘟的手上,仿佛有些感慨似的。
「他是個美男子,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人。」沈悅把孩子抱入懷中,陽子和自己同居都半年多了,這還是彼此第一次坦誠交流。其實,她明白陽子不是個壞女人,會待在這裏的理由,無非是因為她有一個被囚禁的母親。
陽子誠心說道:「你做母親了,恭喜你。」
「那你的母親呢?」她問道。
「在山上,我每個月去見她一次。」陽子又依靠在窗台上,她看的是山那邊的某處——
「二十多年前,我才半歲大,母親她接到任務去刺殺一船的人。後來,她從那條船上接過了一個小孩子。那個小孩子很餓,就偷吃了我母親的**汁……她很羞惱,但是抵抗不住這種孩子依賴的感覺,就把孩子餵飽了。」陽子自嘲一笑,語氣十分的複雜:「後來,她犯下大錯,居然冒着生命危險把這個只喝過她一次奶的孩子送走了。」
「他叫做杜以澤,對不對?」
「對。」陽子又看向了山的那邊:「她至今都不後悔當初的決定,人要下定決心忤逆什麼,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不是嗎?」
沈悅不知道怎麼安慰她:「那你母親現在過得好嗎?」
「哇!嗚!」
懷中的孩子忽然間哭開了,沈悅連忙哄了起來。總歸是新手上路頭一回,又拍又親哄了半天,孩子才不哭了,而陽子也走過來望了望孩子:「除了不准出這個地方,其實母親她過得還算不錯。小坂先生記得她的功勞。」
沈悅點了點頭,那就成——如果有機會的話,她要把這個故事告訴杜以澤。
總歸,現在一切安好。也許等待還是很漫長的,但是有了這個孩子,就等於有了前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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