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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她就跟隨萬世軒來到了瀚海拍賣公司。
保鏢們小心翼翼地將隔絕在真空箱中的古董搬了出來。整個修復過程中,萬家的保鏢會全程看守。而徐樺許諾給她十分鐘,就在他們接手的空檔期。
沈悅已經摸透了萬世軒的脾氣,簡而言之,就是表面和氣一團,但內里暗藏偏鋒。媒體還說他是個花花公子,兩年內換了十個女友。這話她也相信,因為萬世軒出差去海南的時候,就有一晚上叫了三個應召女郎進臥室過夜。
她忽然開了口:「董事長,隔壁是我以前工作的單位,我能不能……」
「去吧。」萬世軒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含着笑道:「下午一點半之前要回來。」
她鞠了一躬,然後從大門走了出去。等了一會兒,她再悄悄進來了,從走廊轉到了修復室的後門。徐樺已經在裏面解開了鎖,於是她旋開門鎖,走了進來。裏面空無一人,只有幾十張攤開的名畫,放在濡了水的平台上。
她很小心翼翼,古董是有靈性的東西。一般情況下,他們是在沉睡。可萬一驚醒了他們,他們就會記住你的所作所為。而沈家人就有讀懂這種記憶的能力。所以,一旦她的行為,被古董所記住了。那麼,萬常青就會知道她的存在。
她不能暴露自己,萬常青已經殺了不少姓沈的。
一張張遊覽過去,從唐伯虎,石濤,到齊白石,張大千的真跡。氣息都很乾淨。再看瓷器和玉器。也是安詳本分的物品。
但是很快,她的目光落在一件唐代的歌舞伎陶俑上。陶俑擺出一個跳胡旋舞的動作,髮髻是樓蘭的樣式,嘴巴呈微笑狀,卻笑得十分詭異。她輕輕把手放上去,頓時,周圍仿佛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胡旋舞陶俑的記憶,慢慢進入到她的腦海當中。像是天女撒花般的過往,落下的儘是蒼涼。
1980年,剛剛改革開放。大連的街頭,露出一點兒新時代的繁榮苗頭。一個相貌清癯的中年人,站在靠海邊的一條巷子裏,對身後肥頭大耳的年輕男子道:「吳叔,我要買下來這一塊地皮,建成整個東北的古玩交易中心。」
那肥胖的男子道:「晚嘍!這裏被白家的人買下來了。白家人,你總該曉得吧?民國那會兒就在大連搞古玩了,現在你想取而代之,難!」
「事在人為。」那中年人躊躇滿志道:「吳叔,你等着吧。幾年以後,這裏就改頭換姓了。」
畫面一轉。進入了夏季,大連靠海,開始一場接着一場的瓢潑大雨。那個中年人摩挲着桌上的協議書,左邊已經簽了字。而另一部分,卻是空白一片——白延慶不肯答應轉讓地皮。這讓他搞古玩一條街的想法,擱置了下去。
改革開放的勢頭,正如火如荼。假如晚一步,那麼地皮說不定被別人捷足先登了。於是,中年男子自言自語道:「白延慶呀白延慶,給你台階你不下。非要全權掌握大連的古玩市場,那也別怪我不客氣了。」說完,擱下了馬克筆。
中年男子回頭用流利的英文吩咐道:傑克,殺了白延慶。
白延慶喜歡玩古代的陶俑,於是他們制定了一個引蛇出洞的計劃。
中年男子先把這一件唐代歌舞伎陶俑送給白延慶,表示「生意不成,友誼仍在」。白延慶當然喜出望外,連連問他是從哪裏買到這麼好的東西。中年男子笑道:「我認識一位雜項的藏家,他深居簡出,收藏了許多陶俑……」
「叮鈴鈴!」白延慶忍不住心痒痒,一天,他來到了這「深居簡出」的收藏家家中,按響了門鈴……
白延慶不會知道的,送他過來的司機,保鏢,包括自己的秘書,都被競爭對手收買了。當白延慶走進這收藏家家中時,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結束。轉身,他的屬下們,就拿着綠卡和幾百萬美元,去了大洋彼岸的美利堅享受去了。
那個時代,留洋是許許多多中國人的追求。為了這個美夢,出賣靈魂都可以。
兩個星期後,白延慶的屍體出現在一個下水通道中……臨死前。他交叉的雙手被扳開,似乎當中應該握着什麼東西。
握着什麼呢?就是當初中年男子送他的那一尊陶俑。也就是眼下,她撫摸着的東西。
白延慶含冤而死,凶氣永久地附了上去。陶俑的造型本來是個笑,但是如今,他在哭。哭的很淒涼,卻無人知道。
收回了手,雨聲一瞬間就停止了。沈悅捂住嘴,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然後,她打了個電話給蕭牧。說晚上七點半見,有重要的事情相告。
蕭牧說:「那就去錦繡大酒店。」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班。去的路上,卻遇上堵車。望不見頭的車海,緩慢地遊動。她心情不好,盯着路邊的臭水溝。發呆。
耳邊,仿佛能聽到某個大雨傾盆的夜晚,臭水溝里汩汩的污水積蓄,湧向那糾纏不休的黑暗。起起伏伏的汪洋中,露出一具綠油油的屍體……她又想吐了,但這是別人的計程車,她強忍着,下了車又買了一易拉罐飲料,一口灌下去才好受一點。
該死,還是不適應看屍體呢!
邀請的地方,還是蕭牧指定的。只不過來的時間不太巧,錦繡大酒店今天打折。到處都是人山人海的。說是之前因為萬世軒落海的事兒,錦繡大酒店的口碑直線下滑。為了挽回名譽,酒店的老闆說:「情侶吃飯半價,情.趣房間免費。」
喜感的效果就是,除了他們兩個。其餘桌都是情侶。
好在時間挺早,情侶們都在外面看夜景,總算有安靜一點的環境談事情。
「今天有什麼收穫?」
「有。」她不想說,先扔給蕭牧一張畫。上面綠油油的一片,粗看,是個人的形狀。但是仔細看,這個人的體格卻是膨脹到可怕。尤其是肚子,可以稱作一個充滿氣的皮球了。蕭牧是軍人,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巨人觀。」
人死後,由於身處特殊的密閉環境(如下水道,密室)。屍體腐爛的氣息積蓄在體內,散不出去。就會形成這樣的「巨人觀。」
沈悅艱難地說着:「萬常青剛來大連的時候,殺了這個人。他叫做白延慶,是當時大連的地產商人……」她又拿出另一張畫:「而這一件陶俑,就是從這個人身上取下來的。」她說:「萬常青佈置了一個誘捕計劃。」
蕭牧看了看兩幅畫:「那我去調查一下白延慶的案子。」
談完了事情,然後就是吃飯。但是周圍到處都是秀恩愛的人群,別人在接吻,拍照,擁抱,成雙成對。你恩我愛,他們這一桌,死氣沉沉。還有死人的圖像,和死人的故事。別人的幸福,和自己的孤獨。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沈悅忽然很不甘心,但是面對蕭牧,面對他們已經結束的感情。所有的不甘心,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連蛋糕吃到嘴裏也是苦的,苦澀得讓她蹙起了眉頭。卻聽到蕭牧問:「怎麼,身體不舒服?」
她也不掩飾自己的感情:「蕭大哥,這家酒店太討厭了。以後我再也不來了。」欺負他們這一桌的單身狗!
「阿悅。」蕭牧顯然不想談這個。
「什麼事?」
「萬常青生日聚會上的事情,你到現在還無法原諒嗎?」
呵呵,事情都過去快半年了,現在說,有什麼用呢?她說:「你不說,我都快忘了。蕭大哥,其實我一點都不怪你。那不是你的錯。」
但是,不怪你,不是你的錯,不代表能夠不在意。
「阿悅,對我來說那算是失策。你記仇,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請你記住了,第一,不要做傻事。第二,不要意氣用事。」說完,蕭牧走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腕。力度很大:「所以,萬家倒下以後,我建議你跟我離開大連。」
「離開大連?跟你去哪裏?」她問道。
「日本。」蕭牧道:「萬家只是他們的棋子而已,兇手真正的根源在日本。」
「那麼跟你出國,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她冷笑道:「讓我猜猜,或許是一輩子都不能回來了?是不是?」
「阿悅,想想你那位在瀋陽慘死的同事。」蕭牧也是用了嚴肅的口吻:「你該明白的,她只是你的替罪羊而已。早晚你也會面對同樣的危險。」
沈悅微微怔住,對,替罪羊。但是離開中國,就有辦法自保麼?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離開中國,她以後的人生只能選擇依附蕭牧了:「蕭大哥,國外我無親無故的。以後的日子怎麼辦?」
「我可以成為你的親人。」他很認真道。
她笑得幾乎要哭:「想帶我離開中國。然後在外國近水樓台先得月,和我複合?」
「對我來說,多你一個伴侶,不算麻煩。」他十分嚴肅道:「尤其是現在,我覺得你選擇我是個很好的打算。這是基於你的個人安全考慮,至於成家立業,還是結婚生子,這暫時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我也不會幹涉你的選擇。」
她抽出了手:「說來說去,你不知道怎麼安置我們的關係,是不是?!」繼續,不甘心:「蕭牧,我覺得自己是個傻瓜。的確,我們是好朋友,好戰友,但是我用了很多時間去適應你的生活。結果你沒想過努力來適應我。排斥反應,只好分開。現在,你又說出來帶我離開中國這種話,你覺得我是會吃回頭草的一匹馬嗎?!」
你想騎就騎,想扔下就扔下,想牽走就牽走?!
「阿悅,我說了,這是基於你的個人安全考慮。」他深吸一口氣:「別逞強,繼續留在這裏會有危險,到時候我照顧不了你。」
「謝謝提醒,我會仔細考慮的。」她說得十分恭維。
離開飯店的時候,蕭牧送她回去。她想裝的冷酷一點,卻情不自禁,在第一個路口將目光移到蕭牧的身上——寬闊的胸膛,濃黑的眉,高挺的鼻樑。怎麼看,都是大好男兒。可惜那一雙眸子。閃爍着令她心恨的冷硬光芒。
但是比起恨他,她更害怕死亡。鬼使神差,她真的考慮起出國避難的可能性了,卻又覺得虛無縹緲。她不想做他的附屬品。
下車的時候,蕭牧要送她回公寓。她拒絕了:「這是萬世集團的職工樓,你別進來,要不然明天人事部要調查我的社會關係了。」
「那你一切小心。」蕭牧道:「尤其是防備萬世軒這個人。據我所知,他並不好惹。」
沈悅記下了,不過她的關注點還在萬常青的身上。她知道,自己很快就有機會,見到萬常青了。
三天以後,瀚海公司的文物修復工作就結束了。
這天早上,董事長辦公室是秘書苗曉曉值班的,但沈悅覺得早來也無所謂。於是就在苗曉曉之後,她第二個來到了公司大樓里。
但是,辦公室里有第三個人。
本來像是往常一樣,登記簽到。因為還不是上班的時候,所以走廊上空無一人。正想着怎麼才能接近萬老爺子,忽然聽到辦公室裏面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似乎有男人的喘息聲,但是今天早上應該是苗曉曉值班呀!
沈悅心下好奇,躡手躡腳走了過去。透過玻璃門的縫隙,只見董事長萬世軒正在和苗曉曉接吻。不僅如此,苗曉曉分開那雪白細膩的雙腿,整個坐在了萬世軒的身上。更要命的是,苗曉曉的內褲褪到了腳踝處。而萬世軒的褲子拉鏈也是拉開的
其中,那肉色的,一動一動抽的,若隱若現的……沈悅瞬間紅了臉。好在兩個人都沉浸在激情中,所以她能悄悄離開這尷尬的現場。
來到盥洗室,她洗了一把臉:天吶。難怪說萬世軒是個花花公子。看他們那熟練的樣子,肯定是經常做這種事。得了,她得小心一點這個萬世軒,披着美麗皮囊的禽獸。
到了八點,她才重新回到了辦公室,苗曉曉已經穿好衣服,沒事人一樣地辦公。而萬世軒跟助手詢問古董修復的事宜,也是毫無異常。實在難以想像,半個小時前他們在激烈地做.愛。反倒是她,心虛到不敢看他們。
到了下午,萬世軒要帶她一起去瀚海接回修復好的文物,然後送到家中。
她假裝十分驚喜的樣子,還拿出口紅,精緻地塗了一層又一層。結果那水潤潤的唇,倒是吸引了萬世軒的目光。
一路上,萬世軒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從瀋陽的工作談起,再是學習鑑定的過程。她基本在說謊,畢竟她只能說謊了。
結果萬世軒又誤會成了:林悅是個天才,靠着書本知識,就能夠成為頂級的鑑定師。於是,印象在「清純少女」上又加上一條「天才學霸。」男人們喜歡富有挑戰性的女人。他也不例外。而且,他並沒有繼承家族的衣缽會鑑定古董,所以老爺子曾叫他:「老三,你既然不搞古董的學問。那麼娶個懂古董的女人。」
想到這裏,不由得多和她親近親近。但小姑娘膽子小,總是遠遠坐在另一頭。於是,萬世軒湊過來,試圖拉起她的手。但小姑娘一下子把手收了回去,滿臉羞紅。於是萬世軒又笑了:「林悅,你是從來沒和人牽過手嗎?」
她怯生生地點頭:「董事長,我,我緊張。萬,萬老先生……是不是一個很嚴肅的人?」
萬世軒笑着解釋道:「爸他對自家人很嚴厲,但是對外人很寬鬆的。你是我的秘書,只需要做好本職工作就可以了。」又坐了過來:「你和蕭牧怎麼認識的?」
「啊?!」她張口結舌。
「就是爸爸大壽那一次,你和蕭牧,還有那個……姓杜的。是怎麼回事?」
沈悅鬱悶,怯生生道:「蕭先生是我在瀋陽工作的時候認識的顧客,他經常有古董委託我鑑定。我們只是……朋友。至於那個杜先生,也是我在瀋陽時候的顧客。但和我不怎麼熟悉……」
「這樣啊。看樣子,你的顧客回頭率很高嘛!」
她更加緊張起來了;「一般一般,可能是我要價挺便宜的。」
說得萬世軒都笑了:「想必你鑑定古董,有什麼過人之處。這樣好了,回頭到我家,我給你看看一些東西。」又小聲道:「說好了,有獎勵。」
那語氣,曖昧極了。
沈悅裝作躍躍欲試的樣子,但腦海中不由自主想到早上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