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走進神機府。
在這裏,我曾是座上賓,也曾是階下囚。不管怎樣,也都算是挺有身份的。沒想到,我又來到這裏,拜薛華高所賜,現在我在戴力的眼中,已經可能和騙子、冒牌貨等諸如此類的角色劃等號了。
戴力正在堂上,和我的一個老熟人、或者說小角色的前轎夫錢福在說話。
看見我,他們兩個人可能都有些意外。
「晨——先生,今日前些時候你玩了個金蟬脫殼,真是本事高強,本官以為再見不到你了,沒想到,又『歡聚一堂』了,也許,真的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喬巡官,本官倒沒想到你會有如此本事。」
「小人不敢居功。這位晨大人(看來他還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其實是自投羅網,以身替換小人抓到的那個曾在府上做事的婆娘。」
「噢,那個幫工婆娘本官知道,乃毫不出奇之人,晨先生,你何以挺身替換她呢?你一定知道,你們的人竟然再次動用強力武器,又殺死殺傷數百官軍,劫走人質。聖上接報,震怒不已,已經傳下旨意,再遇你方之人,一律擒、殺。晨先生真的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從他這裏證實了雙方現在確已反目成仇,恐怕再說什麼也沒意義了,不過,我還是有點逞一時口舌之快,倒打一耙說:「是你們先把我等諸人強行扣留,眼見眾人命懸一線,和談又已失效,我方不動用一切有效方式救人,難道眼看着這十幾個人白白送命不成?此事不過是你不仁我不義而已。」
戴力晃晃腦袋:「其實據下官所知,聖上只是下令扣下你方這一行人,待本府審完後再全部押送宮中。究竟如何處置,其實連聖上也未必有一定計劃,怎能說一定『白白送命』?據本官想,可能是痛斥一番後強令驅逐,今後永不來往。當然,聖上當初本意究竟如何,已不得而知,只知現在是一律——晨先生,那就對不住了,本府只能把你押送去宮中,也許,憑先生的口才,聖上會像上次一樣開恩,也未可知。」
我心中失望的浪潮奔騰湧過——不是為自己,我不擔心我的生命,而是明白,終於要告別這個虛擬世界了。
是的,這個「紅樓夢幻穿越游」現在終於走到了盡頭,我們已被趕出這個世界,再沒有回來的可能。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想證實下我的懷疑。
「戴大人,晨某在走之前,還有些疑問想請教請教,否則會永遠心中不安。首先,我想知道,這是那個『斷手案』中那個薛某人向你們告的密吧?」
「晨先生不愧異常機警之人,你猜得很對。本府公人其實一直在找這個人,後來他果然出現,馬上就被扣住,本府公人本想問他些案件的情形,他卻主動將你們所謂邦里的事一古腦兒供出,說你們其實不過是一夥生意人,到這裏只為賺錢而已。這事情也實在離奇。本府聽了屬下報告,倒並未全信,準備再找更多的證據。聖上聞報此事後,當即催促讓加快賠償銀錢、物資的進度,據本官看,已流露出今天的打算。」
「如此,那皇上陛下賜婚賈府,也是算計到我等眾人會全數來到祝賀,故意設的局了?」
「這個,聖上的考量,博大精深,臣子難以估量其萬分之一,聖意實在不敢妄自揣測。」
戴力表情十分誠懇地回答,但在我看來,就是圓滑。
我再也無話可說,從我接受錢智商的任命後,就在同他不斷地較量,現在終於要結束了,我大概可以算是完敗了。
「來人,把晨先生押送至紫禁城!」戴力拾起驚堂木,敲響了我的「喪鐘」,找人送我上路了。
這時在案前坐着一直沒說話的錢福,起身向戴力行了個禮,說:「不必驚動別的兄弟了,若大人放心,就由在下送晨先生去宮裏吧。」
戴力平靜地一拈鬍鬚,定定地看了錢福一會兒,才說:「唔,你們也算主僕一場,彼此熟悉,由你前去押送再好不過了。不過,晨先生技藝高明,莫要讓他半路走脫了。」
「大人放心,他既然有心救護別人而自投羅網,想必也不會半路逃走吧。」
「如此,那你就相機行事吧,你辦事,定不會讓本官失望。」戴力輕輕點下頭,說道。
我們走出了神機府,錢福也並未再多點幾個公人同行,就是我們兩個人,居然肩並肩就上路了,一點也不像是囚犯和解差。
「我想起來了,那一回我在賈府私塾忽然見到錢兄,是受命想找我們那些學童查問情況吧?」我想把心中這個謎團解開。
「先生猜得不錯,常言道,童言無忌,定會和盤托出實情。不過,那一回和後來,我們倒並未從學童們那裏得到什麼有用的答案。他們說得眾口一詞。」
我臉上一熱,讓天真爛漫的孩子們用一個口徑說話,這實在有點那個,不過,也是情非得已。
「不過,我們還是從別處得到一些證明,有了較大把握。這回,把你們一行人帶到府上,果然有幾個人很快就證實了那個薛某人說的話。連你們那位頭一次來的所謂戚丞相,我只不過一聲吆喝,他便嚇得臉都白了,馬上全都承認了。晨先生,請放心,我們其實完全未曾用刑,只是態度嚴厲一點,把事輕輕一點,他就開口招了。當然,也不光他一人,還有多個人也招了。仍是有幾位堅不開口的,如公主駙馬參事,不過,也實在不用他們再 招供了,事情已明明白白。」
錢福的話我相信,現在的人,遇到考驗時,究竟有幾個人還能像我們老一輩的革命者,能經受住嚴刑拷打不背叛呢?
不過,總公司的戚副總,一位受黨多年教育的黨委副書記,在還未動刑的情況下,就率先招供,還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不過,想了想,我又覺得不必過於責備他,招供公司的事畢竟不是叛黨叛國。也許,在涉及真正的國家利益、民族大義時,他就不會這樣了,而是「打死也不說」,寧死不屈。
不過,我當然嚴重懷疑,小事上如此軟弱,大事上還能指望他堅強嗎?
我馬上就想起了卜思瀟,一個九零後的小青年,在這位書記的眼中,肯定是所謂的思想落後分子,但他卻是那樣從容赴死,勇於承擔自己的責任,這個反差確實未免太大了。
是的,生死關頭,是考驗一個人品質最準確的試金石。
時候已近傍晚,可能居民也知道現在街上很亂,出門有風險,現在我們走的這段路就根本看不見行人。這時,錢福忽然向我拱手行了個禮,說:「這裏無人,錢某與先生就此別過了。可能後會再也無期,所以此禮算作永別致意了。」
我吃了一驚,「錢福,這是何意,你是要放我走?這如何使得,我可不想自己一走了之,卻讓你落個私放犯人、循私失職的罪名。」
「先生此行,更證明磊落人品,錢某一向敬佩。其實,此地都知道先生有你處的高超技藝支持,不愁脫身之術,我這是送個空頭人情,其實是不想讓先生再去宮中受一番羞辱,不如在此走掉。錢某自有說法,決不會被為難的。其實,戴大人也有惺惺相惜之意,不想真的送先生去死,才會同意讓小人來押送先生。大人之意,我不會誤解的。」
噢,聽他的意思,我在戴力的心中,竟還存有幾分敬意,所以永別時要送我這麼個人情。
我十分感慨,一時竟說不出話,錢福又說了句:「先生日後多多保重!」便一轉身,徑自走了。
我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收回目光。
耳朵里一直有振動,張英出去後,一定為我着急壞了。
是的,我該回去了,這裏現在已經不是我可以自由行走的天地了。
我緩緩凝視四周,天色已經向晚,晚霞在西方的天上燒得像火,艷紅如錦,在我的眼中,是那樣的美麗。
由於這裏的空氣極度純淨,這裏的晚霞是最明艷的,和外邊被污染的又黑又髒的雲霞是完全不同的。我突然意識到,以後再也看不到這美麗的景色了。
兩年,按系統的時間算,就是四年,一千四百多個日夜,相當於美國總統的一屆任期了,我雖然在這裏只是個「山寨使臣」,這時間也不算短了,眼下看,真真正正要徹底結束了。
我並不是貪戀這個所謂的「官位」,只是它讓我上演了生命中有聲有色的一幕幕話劇,讓我本來極其平淡的提前退休生活變得搖曳多彩,做了一些做夢都想不到的事,即使是在虛擬的世界中實現的,也讓我永生難忘,值得今後時時回味。
四周仍空無一人。我跪了下來,雙膝接觸了這片在我生命中留下無數難忘回憶的熱土,就這樣停留了很久。
夕陽將盡,將它萬千金色的纖指輕輕最後撫摸了一下遠山、樹木、房頂,便拉上天空暗紅的睡床帷幕,躺下休息了。
我也到了離開的時候了,只是,我不會像太陽那樣,明天、後天、大後天又會歸來,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欣賞這裏的景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