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_86939一個八仙桌,桌上四人各懷心思。
陸長安看看他哥,又看看一臉冷然的蘇木兮,一口氣梗在喉嚨里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她從來都不是受氣的主,卻還是不敢在蘇木兮面前亂發脾氣。
一頓飯吃的了了無味,陸枝扒了幾口飯,就餵起貓來。
「陸枝,什麼時候回來的?」陸吾問道,看着陸枝懷裏黑不拉嘰的貓皺了皺眉頭。
「今天」
「回家一趟吧,父親和母親」他頓了頓,「都很想你。」
「恩。」去不去是她的自由。
「哥!」陸長安擰眉,「噌」地一聲站起來:「當初明明是她自己說永不踏足陸家的。」她的目光轉向陸枝。
「唔,是我說的。」陸枝夾了一棵西蘭花放進嘴裏,然後才道:「這裏是陸家麼?」
陸長安臉色一僵,正要說話,卻聽見「砰」的一聲。
桌上三人怔愣,蘇木兮慢悠悠的擦擦手,面無表情道:「不吃飯就滾。」
氣氛一時有點冷。
其實也是恨的吧,陸吾有時也在想,憑什麼她要來破壞自己的家庭,憑什麼要對她有好臉色,憑什麼自己要當這個所謂的「哥哥」?他跟妹妹陸長安不一樣,長安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他的喜怒哀樂都寫在心裏。
明明恨不得她永遠不要回來,卻還得道貌岸然的笑着讓她留下。
「木兮,」陸吾笑了笑:「今晚你會來吧?」
蘇木兮不語。
「南君一直在等你。」沒得到回應,陸吾也不惱,頓了頓,他繼續說道:「對了,蘇叔叔今晚也會來,他最近一直在籌辦婚禮,忙的焦頭爛額,所以讓我們看着你別讓你跑了。」
蘇蘅。
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
蘇木兮拿着筷子的手一頓,不着痕跡的望了正在低頭逗貓的陸枝一眼,然後道:「小叔那邊我自己會處理。」
「婚禮時間已經訂下來了,這個月15,蘇叔叔一直想讓你當伴郎,可惜總抓不到你人。」
「誰想誰去當。」蘇木兮有些不耐煩。
陸長安插了一句:「伴娘也沒着落呢。」
「喵?」黑貓的一聲輕叫並未引起幾人的注意,誰也沒發現陸枝的睫毛輕顫了顫,指甲發白。
陸長安怕蘇木兮,但卻對蘇蘅這個叔叔倒是從來都不怕的,說是叔叔,其實也不過大了六歲而已。
「說起來蘇叔叔從16歲便離家在外,伯父伯母用盡方法也沒能讓他留在家裏,如今為了一個女人,突然就回來說要結婚了,我看那女人也沒什麼特別的,怎麼就讓蘇叔叔收了心。」
「長安!」陸吾皺眉:「她是長輩。」
陸長安委屈的嘟囔的幾句,終究是不敢同她哥貧嘴。
「我吃飽了,你們慢用。」陸枝拉開椅子,發出不小的聲響,她抱着貓,正準備向外走去,胳膊卻被人拉住。
陸枝回頭,笑着看向拉着他的人,眼裏卻一片冰冷:「怎麼,不捨得?」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終是蘇木兮放開了手。
他重新拿起紫砂壺倒了一杯茶,目光淡漠,卻無端讓人生出一絲悲哀來。
陸枝已經走出門外,自始至終,他都沒再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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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一人,氣氛一時變得冷然,蘇木兮周身的空氣已經降至冰點,事實上他心裏已經有些煩躁,表面越鎮定,內心就越像一團亂麻。
他不否認他是故意的,故意讓她聽見蘇蘅的消息,故意讓她死了心,他想看看她陸枝的心裏,是不是還放不下蘇蘅。這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對於他無亦於慢性自殺,他覺得自己最近已經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一邊傷害陸枝,一邊讓自己敗得體無完膚
蘇木兮到門外的時候,已經看不見陸枝人影了。
就好像他曾經做過無數次的夢,夢裏她永遠不停的向前走,永遠都不會回頭看他一眼,他只有緊緊盯着她的背影,小心翼翼的不將她弄丟。
蘇木兮垂眸,掩去了眸中的洶湧,握緊的右手青筋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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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木兮,總能在她最猝不及防時,將針刺進她的心窩。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求而不得的痛苦,他明明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氣開始過新的生活。
陸枝以前不是這樣,至少八歲之前不是。每個認識現在的陸枝的人,都會忍不住懷念八歲之前的陸枝。
陸枝八歲之前,自認為跟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樣,渾身散發着拯救天下的霸氣。那時候她住的小區里人都還算善良,看她媽媽單身帶着她一個孩子,頂多在背後說說閒話。
陸枝也不在意這些,她一向豁達,在她印象中主角一般都是跟旁人不同的。
她是個野孩子,爬樹下水什麼都敢幹,她媽那時候白天上班賺錢養家,周末的時候沒辦法把她關在家裏,這對當時像患了多動症的陸枝無異於噩夢。
她家在二樓,窗旁正好長了一棵歪脖子樹,她小時候沒少跟這棵樹說話,曾經還在樹上發現一個鳥窩,當然,裏面的鳥蛋被她跟幾個小夥伴烤了吃了。
後來她有事沒事就爬在樹上蹲着,一蹲就是大半個下午,就這樣等了一個春天過去,也沒等到第二個鳥窩,這讓她傷心了好久。
陸枝她媽是一個挺溫柔的人,估計在她出生時也曾幻想着有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公主,可是自打陸枝五歲之後就沒給她穿過裙子,因為無論多少人看着,她總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之勢把裙子往上一拉,兩邊一糾繞在腰間迅速打成一個結,於是小區的人們經常看見一個穿着的女孩一順溜跟猴子似的上了樹,然後對着下面的一群孩子笑得一臉張狂。
陸枝八歲之前的日子,美好的就像用光了她此生所有的運氣。以至於她之後,再回想起這一切,遙遠的就像一場夢境。
她始終記得,是個寒冷的冬天,那天飄着雪,她媽媽頭一次給她穿了裙子,帶她坐上火車。
她問媽媽帶她去哪兒,媽媽溫柔的笑着:「吱吱,我們去見你爸爸好不好。」
她回答了什麼,不記得了,她冷眼看着母親被攔在那個對她來說就像宮殿的大院外,她陪着母親等了一整天,她的手腳凍得冰冷母親也沒發覺。
那個冬天似乎過的格外漫長,她的記憶總是斷斷續續的,她就像一個旁觀者,看着母親跪在那男人面前哭泣着哀求,之後很混亂,女人的怒罵,孩子的哭喊,還有母親哀傷的臉。
此後她一再想起,母親決絕的背影,她從不捨得自己哭,自己那麼野,那麼不聽她的話,她也沒對自己狠過,唯有那一次,無論自己在她背後如何哭喊,如何傷心,她都不肯回頭看自己一眼。
地面的雪花鋪滿了白茫茫的一片,陸枝看着八歲的自己,淚水糊了滿臉,哭着追向母親越走越遠的背影,雪面留下急匆匆的腳印,她跌倒了,整個臉埋進雪裏,那時候她覺得天真冷,連臉上的淚水都要結成冰面。
後面的人追上來,她哭喊着,卻只能看着母親越走越遠,如同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此後她一再想起母親的話語。
「吱吱,你要相信這世界上,會有那麼一個人,愛你,疼你,他就像一個小王子,用他手中的利劍為你抵擋一切傷害痛苦。
媽媽愛你,但媽媽無法給你更好的生活,以後無論你生活在什麼地方,無論媽媽在不在身邊,都要好好的生活,愛更多的人。
媽媽不想吱吱總是一個人,那樣很孤單很孤單,媽媽不想吱吱做一個孤單的人,媽媽做的所有事,就是想讓吱吱幸福。」
「要離開這裏麼?」
陸枝茫然抬頭,八歲的她還有點嬰兒肥,她懷裏抱着一本《小王子》,那是母親唯一留下的東西。
「跟我走,我帶你離開。」
那是多年以前還是個小孩的蘇木兮,一如既往漂亮落拓的眉眼,他像個真正的小王子,身披星光,踏過荊棘,千山萬水,執劍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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