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靈真人尚未應答,智深和尚用拐杖點着近處圍觀的一名身着道袍之人,大聲道:「各位看了,那日的兇手,其中就有這個疤痕臉!覺林師侄他們被圍攻,就是這廝下的黑手,才……」說到這裏,他因憤怒而渾身顫抖。
眾人聞聲看去,果見此人雖身着道袍,但面相兇惡,左臉一個巨大的刀疤,令人過目難忘。
「這不是蜈蚣嶺的包道遜包寨主嗎?他怎麼投入了武當門下?」人群中有人將疤痕臉認了出來。包道遜在蜈蚣嶺佔山為王時,是殺人越貨,無惡不作的江湖巨盜,由於作惡過多,引起公憤,遭到一些門派的聯合剿殺,消失了一段時日,沒想到今日大搖大擺出現在這裏。
包道遜在江湖難以容身,又有所圖,便向清靈真人獻上一味珍奇藥材後,得以託庇於武當座下,他自感有人撐腰,硬氣了許多,當下橫了智深和尚一眼,傲然道:「他們未經許可,擅闖我真武派禁區,死了也是活該!」
郭湘南等人前面雖已對清靈真人的圖謀有所了解,但此刻聽包道遜親口承認真武派的存在,仍是心頭一震。
「潑賊,殺人償命,豈能容你狡辯!」人群中站出一手持僧棍的青年和尚,正是覺聰。他與覺林自幼一同習武成長,最是要好,此刻見到仇人,分外眼紅,巴不得方丈與師父一聲令下,便要上前與其拼命。
清靈真人不以為然道:「包寨主出手是重了些。不過,暗夜之中,拳腳刀槍不長眼睛,直把他們當奸徒捉拿,如何能分得清許多?」他這一聲包寨主,是想告訴大家,武當並未將包道遜正式納入門牆。其實,他所率近百人的隊伍中,真正武當弟子不過半數,其餘皆為披了道袍的江湖人物,今日帶他們來,場面風光自然不同。自從被朝廷冊封,穿上御賜的服裝鞋帽後,他對這些排場上的事就分外熱衷。當然,必要時候,這些人出手狠辣,沒有多少道義上的顧忌,會替他清除掉一些礙手礙腳的障礙。而武當,畢竟還是要講清譽的。
「你,你……噗……」智深和尚知道現場情況完全不是這樣,這夥人明明是欲殺人滅口,卻被清靈真人這麼輕輕巧巧一句,似乎要把罪責推卸乾淨,當下氣得語無倫次,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體不住打晃,被他的弟子扶住。<>
「阿彌陀佛,包施主,我那幾個弟子雖說冒昧而入,亦罪不至死,你這樣做,身後不怕墮入阿鼻地獄麼?」待眾人稍稍安靜,慧智禪師雙目炯炯注視着包道遜,不疾不徐說道。
「對,殺人就該償命!」「這廝作惡多端,人人必欲誅之!」其他門派中也有人與包道遜結有仇怨,指着他喊打喊殺。
包道遜還想嘴硬,但甫一接觸慧智禪師的目光,心頭髮虛,只得扭頭看向清靈真人。
清靈真人哼了一聲,道:「包寨主,少林想要你抵命,你說如何辦?」他有意只提少林,假裝未聽到其他人的聲音。今日這麼多武林門派人士齊聚少室山,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雖說並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裏,但也不想節外生枝。
「謹聽掌門人示下!」包道遜道。
「各位,」清靈真人咳嗽一聲,聲音壓過眾人,「現下少林說包寨主欠下他們人命官司,而包寨主說少林犯禁在先。這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看這樣,既然雙方都各執一詞,不如手底下見個真章,大家以江湖規矩了斷!」言下之意,儼然將武當與此事做了切割。
「當然,誰要是壞了規矩,老道士我第一個不答應!」清靈真人不忘補充一句。眾人皆明白他的意思,所謂江湖規矩,就是指一對一單打獨鬥,其他多對一,或者車輪戰之類,是不被允許的。今日武當人多勢眾,少林勢單力薄,這一看似公平的規則,擺明了對少林不利。
包道遜會意,一步跳到場中,大聲道:「包某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條命撂這裏了,你們少林誰有本事,只管來拿!」
果然,面對挑戰,少林陣營一片靜默。
覺聰見方丈和眾位長輩沒有表示,按捺不住,僧棍往地下一頓,就欲向方丈請命,卻見一人越眾而出,沉聲道:「包寨主,鄙人不才,願蒙指教!」眾人定睛一看,俱皆喝彩,因為此人並非別人,卻是青城派掌門劉海峰。<>
前面,慧智禪師已將己方窘境向到寺的各派掌門人和盤托出,並與眾人設想了各種狀況,商量好了排兵佈陣之策。郭湘南、苦禪上人、魯申科等人態度積極,只有劉海峰不置可否。眾人熟悉劉海峰平素為人,皆以為他欲明哲保身,未料今日他第一個站出,大家既意外,也為他義氣所感。
劉海峰雙目瞪圓,陰陽兩儀劍直指包道遜身上要害,對方移步到哪裏,劍尖就跟到哪裏。雖不再言語,心裏卻恨不能將其剝皮抽筋。只有他清楚自己第一個跳出來的原因,卻不能為外人道。幾年前,一位武林成名人士的夫人回鄉省親,誤入蜈蚣嶺,就是被這包道遜先搶劫後姦殺。不為人知的是,劉海峰與此女早已暗通款曲,而她當時已有孕在身,肚子裏懷的正是他的骨肉。也就是說,包道遜欠着他兩條人命!
清靈真人的本意就是先儘可能消耗掉少林僅存的有生力量,最後由自己施以決定性一擊。然而,事情並沒有按照他預想的套路演繹,排練好的劇本一再出岔,這令他頗為不耐,正欲用言語擠兌,劉海峰已發出一聲狼嚎般的悶吼,手挺雙劍撲了過去。
包道遜如何知道劉海峰的心事,見他勢如瘋虎般朝自己撲來,儼然與自己結了八輩子的仇一般,只得打疊精神,拔出一對鑌鐵判官筆小心應對。
劉海峰的兩儀劍法講究陰陽互濟,身法優美。不料他今日一反常態,上手全是「金針渡劫「、「峭壁斷雲「等搏命的殺招,包道遜猝不及防,被逼得手忙腳亂,不數回合身上即已帶彩。
慧智禪師等見劉海峰如此神勇,俱鬆了口氣。在場眾人有許多曾見識過包道遜的身手,此人縱橫江湖數十年,雖說心狠手辣,但手段着實了得,尤其一對判官筆使得出神入化,早已躋身一流高手之列。只是,他的武功高則高也,比起堂堂青城掌門,卻又頗有不如。因而出現此種一面倒的局面,並不奇怪。
只有清靈真人立於側旁,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果然,在連續躲過劉海峰的殺招後,包道遜漸漸穩住陣腳,情勢開始逆轉。五十招過後,眾人見到一種奇怪的局面,就是劉海峰的陰陽雙劍失去了靈動,顯得遲滯凝重,有時明明可以快上一分,即可透過包道遜判官筆間的銜接縫隙,刺中其要害。然而,他卻屢屢錯失機會,令人扼腕頓足。反過來,包道遜越打越快,十招中有七八招帶攻,已完全佔據了上風。
郭湘南等人看得不住搖頭,作為劍術行家,他明白,劉海峰這是內力不濟的表現。也就是說,包道遜的內力竟然比劉海峰要強!眾人聯想到自己門派最近的遭遇,覺得出現此種情況並不奇怪,俱替劉海峰捏了一把汗。
劉海峰的陰陽雙劍本應一疾一慢,配合無間。但在包道遜內力壓迫下,該快快不起,該停停不住,對方的判官筆上似乎粘着黏膠般,令他每一次出手倍感吃力,內力消耗比正常情形下大了許多。兩人交手到百招時,劉海峰已雙臂酸麻,氣喘吁吁。但他如何肯放過眼前的大仇人,雖處下風,仍是狂攻不止。
包道遜看到劉海峰已亂了章法,臉露獰笑,判官筆左右格擋開襲來的劍招,右手觸發握柄處的機關,那枝判官筆陡然暴長七寸,筆尖對準劉海峰胸膛徑直刺去。原來他的判官筆共分二節,每一節長度七寸,平時二節疊套,不顯山水。與人交鋒時,一按機關,另一節瞬間彈出,實是令人防不勝防。
劉海峰眼瞅着筆尖近胸,卻無力閃避,頭腦一片空白。說時遲那時快,他猛覺後頸一緊,身體陡然騰空,於電光火石間避開了包道遜致命的一擊。饒是如此,他右胸上仍被筆尖刺了個寸許深的大洞,血流如注。
劉海峰被人如拎孩童般移開身體,死裏逃生,待他喘息初定,卻見剛才救他一命的正是曾被他算計過的朱子龍,不由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坐在地上半晌說不出話來。他的弟子忙上前替他止血敷藥。
朱子龍將劉海峰身體放下後,轉身看着面露得色的包道遜,冷冷問道:「是你殺害了我覺林師兄?」
朱子龍此時雖說名滿江湖,但真正見過他真人的並不多,包道遜顯然屬於此種情形。他平生膽大驕橫,加上擊敗劉海峰正值感覺爆棚,見一個陌生的年輕人竟敢對自己如此說話,不禁勃然大怒,道:「是我殺的又怎樣?你是從何處冒出來的哪棵蔥?」說這話時,他忘記了這位年輕人剛才救人時顯露出的驚人身手。
朱子龍低喝道:「去死吧!」話語未落,雙掌拍出。
包道遜感到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襲來時,雙腿如綁着千斤墜般挪不開半步。倉促間,他伸出一對判官筆抵擋,那對判官筆反被大力震回,握柄一端齊齊插入他自己的胸膛。
包道遜兩眼鼓出,以一種不可思議般的表情看着這對僅露出一截筆頭,這輩子幫他奪了無數冤魂的稱手兵器,旋即倒地,一命嗚呼。
片刻的靜默後,響起一片歡呼。
朱子龍輕輕撣了一下身上的灰塵,朝清靈真人身後的從人冷冷說道:「還有誰不服,儘管上來試試!」
武當眾人鴉雀無聲。那次雲鄂率人突襲武當山,在場的武當弟子多有被鄭經遠點倒者,承蒙朱子龍救治而脫危。他們了解朱子龍的身手,更感念他的援助之恩,當此時刻,連脾氣最為暴躁的無嗔子亦是心悅誠服。至於其他江湖人物,他們本就是牆頭草,被這位年輕人驚世駭俗的手段震撼,此刻如何再敢出頭?
朱子龍這一出手,也是慧智禪師事先安排好的策略。你武當不是要玩消耗戰麼?我索性派這一煞星出場,如此一來,除了你清靈老道本人,還有誰能擋住他三招兩式?而這人的內力仿佛無窮無盡,消耗來消耗去,吃虧的怕是你武當自身。
至於朱子龍一擊而將包道遜斃命,則非慧智禪師的刻意安排,而因朱子龍與同輩師兄弟的深厚感情。當然朱子龍這一即興發揮,確實起到了很好的震懾作用。
清靈真人知道今日之事已難善罷,但他綢繆已久,豈肯干休?示意從人將包道遜的屍身拖走後,朝朱子龍乾笑道:「小兄弟,你於我武當有再造之恩,我不想與你為敵。」
朱子龍卻直愣愣地看着他,道:「清靈掌門,我想問你,那日飲宴之時,我對你說了什麼?」
清靈真人一愣,旋即面露得意之笑,道:「小兄弟,你很好,那日沒說什麼呀!」
看着老道士得意的表情,朱子龍臉色瞬即變得灰白,因為,這熟悉的表情,令失落的記憶從他腦海深處紛至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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