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記菜館」還是一間頗有規模的飯館,客源流量不小,故之,作為後勤部的馬廄,要侍候的客人坐騎自然不少,自然而然的,光康有夢一名馬夫是遠遠不夠的。
還有兩名馬夫,他們剛才應該是去吃午飯了,這不,兩個衣着樸素,清一色的黑布棉襖中年漢子從廚房的後門鑽了出來,往馬廄走了過來了。
遠遠的,一個漢子喊道:「小康,你去吃飯吧,這交給我們了,額——你都吃上啦......」
說着話,兩個馬夫漢子道了面前。
當他們看見了小康和于謙寶大快朵頤着的豐盛午餐,不由垂涎欲滴,都是一臉後悔的要死的表情,一個很是不忿的道:「我說小康啊,你也太不夠兄弟了啊,你老大請你吃大餐,怎麼就不叫上我們呢,要罰哈!」
小康眼裏的憂傷早已深深隱藏,又是一副陽光快樂的神情,笑道:「好啊,該罰該罰,來來來,兩位老哥,快坐下喝酒。」
一個漢子道:「等等,我去取酒碗來。」
說着話,那漢子一溜煙的跑進了廚房,出來的時候,不僅手上多了兩個大海碗,懷裏還兜着兩隻燒雞。
這四人,幾乎是一個怪異的組合,一個衣着高貴氣質高雅的俊美公子爺,一個衣着樸素卻乾淨的陽光少年,及兩個衣着邋遢渾身上下透着常人難以忍受的腥臊氣息的漢子,居然可以湊在一起,吃喝一個不亦樂乎的,如此情景,在尋常之人的眼裏,是非常不可思議的。
就好像後世有一些暗察節目組,在明里隨機訪問街坊,問,當身處餐廳吃飯的時候,如果有衣着邋遢的流浪漢出現在身邊,是否能夠給予提供援助,被採訪的街坊十據八九都表示樂意給予幫助。可是,當劇組人員打扮成為一名邋遢的流浪漢出現在餐廳的時候,不僅受到冷落,甚至被美女驅攆,只有不到一成的少數人願意援助流浪漢。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現實的道德觀和抽象之中的道德觀是永遠無法對等的。
當然,也許,驅攆流浪漢並不是完全便把她的人格撕碎,畢竟,人,都是好好美而惡惡臭的,那是人類的本性吧。
但是,毋庸置疑,能夠平等對等邋遢的流浪漢的人,他們已經超越了人性的本能,此類人群,往小處着眼,是有愛心,往大處着眼,是擁有大局觀,註定是成功的人群。
顯然,洪青衣也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她和楚天歌飯後出來飯館之後,便徑直往馬廄過來。
洪青衣的眼神看了小康一眼之後,便在于謙寶身上停住了,眼裏不由露出一絲訝異,估計,對如此一位高貴公子居然能夠屈尊降貴的跟幾個馬夫吃喝在一起而感到深深的意外。
洪青衣忍不住問道:「小康,這位是......」
小康笑笑道:「他是我的老大。」
楚天歌貌似有點吃醋的樣子,冷冷道:「好啊,有了老大,便把我晾在一邊去了,對嗎?」
洪青衣眼神掠過一絲異芒,微微笑道:「小康,姐要懲罰你,不過今天算了,改天我來執行。」
小康站了起來,道:「小康願意隨時接受您的懲罰。」
洪青衣微微點頭,道:「走了。」
洪青衣上了馬車,楚天歌又擔綱上了車夫一職,驅車離去了。于謙寶舉起酒碗,慢慢的喝着,而眼睛卻愣愣的盯着酒鏡的倒影,離去馬車的影子,眼神,痴痴的,溫柔似水。
小康拿肘子輕輕碰了碰他,道:「老大,你怎麼還不跟去呢?」于謙寶把嘴唇的酒碗離開,伸出一隻白玉般的手,道:「拿一枚銅板給我。」
小康掏出一個銅板,有些疑惑的道:「老大,你要一個銅板幹嘛呢?」
于謙寶接過銅板,淡淡道:「有些人的性命,他就只價值一枚銅板。」
兩個還在喝酒的馬夫漢子臉上都一愣,表情驚疑不定的,甚至,是有些脊樑冒寒的恐懼,因為,剛才的剎那,他們似乎看見了這位高貴的公子眼裏露出一絲冷入骨髓的殺機。
他們真心難以想像,如此一位平易近人的高貴公子,居然可以發出那麼讓人害怕的眼神。
幸好,于謙寶已經很是開心的笑了起來,好像在註腳剛才他們所看見的,只不過是一些酒醉的幻覺而已。
兩個漢子也真喝了不少,也難以把一位如此好的公子哥們跟恐怖人物劃上等號,所以嘛,也接受了自己剛才看見的真是一些幻覺。人,是一種非常奇怪的動物。
善良的人,通常會把世界所有發生的事兒往美好的軌跡發展,即使是偶爾發現黑暗的跡象,也會作出選擇性的屏蔽。
而陰暗的人,卻總是把事兒的趨向軌跡往最壞着處計算,就算是明明看見了善意的軌跡,他們也會不遺餘力的加以扭曲。
兩個漢子都是善良的人,所以,當于謙寶意識到殺機被他們無意之中發現之後,也沒有如同平素的習慣把他們滅口而就地格殺。
也許,這些心境,在邂逅那個夢家的流氓三少之後才是有所改變的吧。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被三少毒害了麼?
然而,于謙寶自己都知道,他已經很壞了,還可以,還能夠再壞到哪裏去呢?
所以,他不在乎,三少把他帶的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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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又下雪了。
孫家,的確是大戶人家。
亭台樓榭,美輪美奐的。
雖然是深夜時分,庭院還稀稀落落的保留着一些氣死風燈。
燈光之下,還居然有好幾個身穿錦袍的彪形大漢來回巡邏。
孫府的大門老早已經關閉,因為孫家的老爺子孫河一向不喜客人夜間造訪。
說的也是,有什麼事兒不能大白天說呢,又不是開老鼠會,需要挑三更半夜聚會嗎?
孫老爺子雖然不喜別人夜間探訪,但是,他自個卻喜歡深夜的靜謐。在書房,泡一壺好茶,看一卷書,便是他認為最舒服的享受了。
這一夜,孫老爺子在看的,卻不是書,而是一份協約。裏面羅列的,是封家對於這次聯姻背後的條條框框,嗯,現實說法,是需要互補提供或滿足的條件。
婚姻,掛鈎於利益的最大價值,這不難理解。
讓孫老爺子眉頭緊皺的是,封老闆提出讓他的家族走出這個小城鎮,到京城發展——因為,京城的權力中心有孫家的人。
孫老爺子掩上協約,揉了揉太陽穴,輕輕低喃:「哎,如果是以前,或許不難辦到。可是,現在,那邊風雲震盪,孫家,能不能保留京城的位置都難以肯定了......」
忽然,他深邃的眼睛猛地爆發一抹厲芒,站了起來。
孫老爺子年紀也許已經六十開外了,但是,腰杆依然標槍般的挺直,稍見蒼老的臉龐卻在這一瞬間展現着一種凌厲的氣勢,好像一隻蓄勢待發隨時飛撲的猛虎。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是一種腳步踩踏在雪屑上面發出的聲息。
絕對不是巡邏人員,他們都兩人一組的。
單調的踏雪聲息,分明是一個人。
如此深夜,家人也不會孤零零的在庭院遊蕩。
客人?
所有的親朋好友,都知道孫老爺子夜不待客的習慣。
包容朋友的習慣也是一種尊重。
那麼,是什麼人那麼不懂事呢?
更離奇的是,巡邏人員貌似集體脫崗了一般,連一個詢問的聲音都沒有出現。
當然,孫老爺子都知道,他孫家的巡邏人員都是忠於職守的,絕對不會集體脫崗而鑽進某處取暖或聚賭的。
這,只能夠說明了一件事情,他們被無聲無息的撂倒了。
孫老爺子心一沉,他更懂一些江湖隱形規矩,盜賊入室,一般都隱其身形,避開與主家正面朝相。如果不幸發生了雙方正面朝相之後,引發的後果,將是徹底的殺人滅口。
而現在,這個來者那麼從容淡定的一步一步走向內院,顯然,他已經下了絕對抹殺的決心。
是什麼人那麼狠?
孫老爺子緩緩走出院子,便很快的看見了,一個白衣如雪的俊俏高貴公子。
于謙寶。
孫家少爺孫卡和也跑了出來。
孫老爺子輕輕喝到:「你給我回去,這裏沒有你的事兒。」
孫卡和也是一個英俊非凡的少年,他也許從來都不敢給他老子頂嘴或反抗,但是,現在,他違逆了他打小自今的屈服,昂起腦袋,道:「爹,這應該是我們年輕人的事兒,您老回房間去罷。」
「你!——」
孫老爺子氣得不行,幾乎要摁倒他狠狠痛扁一頓,而實際上,他又感到老懷寬慰,兒子長大了,知道愛父母了,然而,孫老爺子更知道,成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今晚,成長的代價,很可能是面對整個孫家的傾覆。
于謙寶面無表情,看了孫卡和一眼,淡淡道:「你就是孫家的大少爺吧。」
孫老爺子道:「他娘去世的早,我怕他委屈,就沒有再填房了,所以,大是他,小也是他。」
如果是別的人,或許會感動於孫老爺子的柔軟親情而放棄行動。然而,于謙寶是一名殺手。跟殺手探討親情,無論多麼的偉大,許是比不上他眼裏一個銅板的價值。
于謙寶手上出現了一個銅板,他輕輕嘆息道:「孫少爺,讓我告訴你一個很不幸的消息,我收了人一個銅板,而這枚銅板,便是你生命的價值了,抱歉。」
「抱歉」二字出口,于謙寶拔劍了。
「老大!慢着!——」
一道鷹隼般凌厲的身影撲掠而下。
陽光男孩,康有夢。
小康擋在孫卡和的面前,伸手一探,于謙寶手掌上面的銅板居然仿佛被一根隱形的線拉扯而去,嗖的飛到了小康的手上,他五指併攏將銅板握住,輕輕道:「老大,我收回我的銅板了。」
于謙寶微微一怔,皺眉道:「你來幹嘛?老大很快就給你解決所有的麻煩了。」
小康正色道:「老大,您錯了,您就算把孫少爺殺了,也沒有解決任何問題。」
于謙寶道:「哦?」
小康道:「問題不是出在於孫少爺的身上。一個把女兒套取利益的父親,他的選擇從來不是唯一的。換句話說,即使是孫少爺死了,還有李少爺,還有王少爺,還有錢少爺,還有......」
孫老爺子終於弄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了,插口道:「請容許老頭我說一句話,好嗎?」
于謙寶道:「你說。」
孫老爺子道:「原來你是因為我們孫家跟封家的婚姻,這倒是好辦,我們孫家取消了便是了。」
孫少爺有些着急了,道:「爹......」
小康轉過身,凝視着孫少爺,緩緩道:「孫少爺不必擔心,我已經下了決心,離開這裏了,至於封小姐,希望你好生對待。」
這一瞬間,小康眼裏極快的掠過一絲森然而凌厲的殺機,雖然一閃即沒,孫少爺卻還是看見了,心下一凜,很用力的點頭,道:「封小姐的我的愛人,我自然會對她好的。」
小康沒有說話,緩緩的走了,淡淡的燈光下,他的身影顯得極是孤獨,又或是無盡的哀傷與落寞。
于謙寶輕輕一嘆,也沒有安慰他,只是仿佛輕描淡寫的道:「小康,隨我江湖吧,我在京城等你。」
于謙寶足下輕輕一跺,騰空掠起,在夜空之中微微一閃,便沒有了蹤跡。
小康一步一步的走向孫府的大門。
孫老爺子想喊人給小康開門,而寂夜之中飄來一抹冷風,同時送來了一陣淡淡的血腥氣息,卻是很負責任告訴了他,那些巡邏人員的生命都已經被熄滅了。
小康眼裏好像沒有一扇緊緊關閉的大門板。
他依然像關閉的木門走過了去,當他的腳步挨近門板的時候,
「嗡」!巨大而堅實的門板忽然如同遭受千兒八百的鐵錘一起砸在上面,瞬間爆裂了,化作無數碎片迸濺了開去!
小康,究竟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少年,在某種領域的境界裏面,他能夠俯視眾生。他可以壓制自己,不讓自己為了滿足私慾而殺人,但是,被奪去愛人的憤恨與無奈,心靈的酸痛與創傷,終是難以忍耐。或許,對孫家大門的破壞,僅僅是追尋一絲平衡的慰藉罷。
雪,飛舞。
而,在飽受創傷的人的眼裏,或許,雪也受傷的。
曾經,我站在雪裏,痴痴的等待你的眼神。
曾經,我站在雪地里,靜靜的享受悄悄愛你的思念。
那時候,雪很美。
於今
我站在雪地里,已經不可以再期待你,不可以再想你了
只能夠,只可以,懷着一顆受傷的心,孤獨的看着飄雪
看着
殤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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