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南宮府邸。
南宮老爺子應該是打自俞鈺進入南宮府邸之後的第一次見面。
南宮老爺子可不比七夫人可以隨隨便便走進一個女人,尤其的這個即將成為他兒媳婦的閨房之中,最主要的是,他對這一門讓俞鈺姑娘站在天梯之上也匹配不上來的婚姻完全沒有一絲兒的滿意;他之所以准許他的兒子娶這個風塵女子,真正的目的,只不過,是在測量家族裏面的老傢伙們接受他兒子的底線究竟到了如何地步。
因為,只有他才真正的知道,南宮世家在外人眼裏是顯赫與尊貴,其實,隨着以墨家為首的幾個稍微落後的大家族抱團抵抗之下,四大世家雖然表面上依然風光迷人,然而,他們多年以來的相互遏制相互打壓,無論是財力與物力,都在緩慢而實質的不斷耗損,一增一減,四大世家,已經如同被蟲子腐噬成空的樑柱所支撐着的高樓大廈,也許,稍微的風雷震盪,便將會轟然倒塌。
要力挽狂瀾,南宮老爺子知道憑自己是不成了,這不是能力和魄力問題,而是,缺乏了一種血性!
這就好比兩個對弈一輩子的棋道高手,他們的技術可能很高很全面,但是,他們對弈了大半輩子,所出的套路,基本大家都一目了然,你怎麼走一步,我下一步已經出於本能的將你破解了。
雖然,都說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但是,有時候,相互太了解了,就會演繹成為一種膠狀糾纏的痛苦。
故之,南宮老爺子決定採取一種劍走偏鋒的危險方式,將兒子推上去,年輕人的衝勁和狠勁,及可以大砸青春的本錢,有道是,盲拳打死老師傅,年輕的衝勁,完全迥異的陌生手段,或許,便是最佳的博弈方式,至少,可以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
所以,南宮老爺子在兒子娶一個風塵女子的事情上面,他採取了放任的態度。同時,他也是比較滿意的,因為,家族之中的老傢伙們,十有七八居然沒有異樣的聲音,還有一小許的人也只不過觀望之中。總而言之,沒有人持反對的意見。
本來嘛,南宮老爺子應該非常高興才對的,至少,說明了一件事情:他的兒子已經優秀到了讓老傢伙們啞口無言的地步了。他本來應該很驕傲的,應該哈哈哈大笑的,然而,是否驕傲看不出來,反正開心大笑是絕對看不到的。
坐在豪華的大廳的柔軟太師椅子上,南宮老爺子只看了還是那麼端莊默默低着頭看着腳尖的俞鈺一眼,便將視線移開了去,看着窗外的一輪明月,眼神出奇的複雜,似乎正拿月宮的嫦娥跟俞鈺姑娘進行對比一番。終於,他輕輕一聲嘆息:「姑娘,據我所知,你有一故人,是江南夢家的老三?」俞鈺感覺嘴巴很苦,她不明白,總是有那麼一些人,喜歡掀揭他人的傷疤,好像不如此,就難以顯示出他們的關心很深的樣子。當然,雖然她很反感,但是,面對南宮老爺子的詢問,她還是很平靜的回答:「是。」
南宮老爺子道:「你隨亮子來之前,他知道嗎?」
俞鈺想了想,搖頭道:「他應該不知道。」
南宮老爺子眉頭輕輕一皺:「為什麼?」
俞鈺姑娘旁邊的南宮亮看着他父親,忍不住皺了眉頭,忍不住輕輕道:「爹.......」
南宮老爺子根本沒有去搭理他的兒子,淡淡道:「我在跟俞鈺姑娘說話,而不是你。」
所以,南宮亮閉嘴。
俞鈺姑娘還是那麼平靜:「因為,那個時候,夢家三少爺和赫連家族聯姻,新婚之夜,他悄悄離開了夢家,據說去了嶺南的羅浮山。也自從那個時候,我再沒有見到他了。」
南宮老爺子點點頭,沒有再問下去,而是看向他的兒子,眼神很複雜,怎麼個形容呢,嗯,比較近似,一個任性的女孩,收到期望已久的快遞,迫不及待的跑進閨房,然後,又似害怕被人分享去她的寶貝,從而把門兒窗兒都死死的關緊,然後,一層一層的打開快遞盒子,最後,徹底展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個「滴滴滴滴滴」響着還剩下十秒時限的定時炸彈!
對,在南宮老爺子的眼裏,現在的俞鈺姑娘,就是一個定時炸彈,她所帶來的破壞力,極之可能,將會是把南宮世家徹底地覆沒於歷史塵埃!
這種隱隱蘊涵着毀滅氣息的眼神,令南宮亮不由心猛地湧起一股悸意,想張嘴想什麼,卻最終輕輕咬了咬唇,沉默了。
南宮老爺子凝視着俞鈺姑娘:「姑娘.......」
俞鈺姑娘似乎感覺到了南宮老爺子的目光,抬起頭:「老爺子,您說。」
南宮老爺子輕輕一嘆:「我如果把你送回『安樂坊』你同意嗎?」
俞鈺姑娘還沒有回答,南宮亮已經脫口而出:「我不同意!」
南宮老爺子眼光掠過一絲怒意:「亮子!」
南宮亮大聲道:「爹,你是要我跟夢中游妥協嗎?我絕對不會跟那個流氓妥協的,而且,妥協,不是我南宮亮的習慣!」
南宮老爺子道:「亮子,你......」
俞鈺姑娘緩緩站起身來,向南宮老爺子深深一福,輕輕道:「夜深了,小女子有些疲倦了,老爺子,你們聊吧。」
南宮亮伸出手,作着挽留的姿勢,但是,他老爸已經充滿的權威的發言了:「嗯,姑娘先去歇息,老頭子還有一點話跟亮子說說。」
俞鈺輕輕點頭,然後緩緩離開了。
望着俞鈺姑娘遠去的美好身影,南宮亮的眼神好像隨着被牽引着離開了,直到他老爸狠狠的哼了一聲,他才還魂過來似的收回幾乎迷失的視線降落在他老爸的身上。
他的老爸臉上的神色很難看,好像要揍人的樣子,但是,最終還是充滿無奈的輕輕嘆息:「亮子,你,你就為了一個女人,置我們家族的安危而不顧嗎?」
南宮亮嘿嘿冷笑,嗤之以鼻:「我們家族的安危?憑他夢中游?爹,雖然說是低估敵人是埋葬自己的悲歌,但是,高估敵人,導致自己束手束腳任憑打擊,最終一敗塗地,更是對自己一種難以原諒的恥辱!」
南宮老爺子無奈的道:「我也希望,我是高估了他。但是,我派出的幾個扶桑高手,的確是執行暗殺他的任務時候忽然消失了。」
南宮亮眉頭一揚:「就算他是武功高手,那又如何,他難道要將我們家族的人口全部屠殺?又或,他能夠跟四大世家聯手對抗?」
南宮老爺子搖搖頭,道:「四大世家,貌合神離,絕對不可以看得太過於倚重。」
南宮亮點點頭道:「爹,這是臉面的問題,為了不讓貽笑江湖,由不得他們不出手。」
南宮老爺子嘆息道:「但願如此吧。」
兩父子沉默了一會,南宮老爺子忽然抬起手對他兒子道:「亮子,明天你送你娘去鄉下一趟,讓她在那呆一段時間吧。」
南宮亮臉上難看了起來,充分讓人相信,對於女人被撬牆角之後,最大的報復手段,絕不是對撬牆角者的打砸,而是勾引他的母親!概因,當把撬牆角者的母親勾引到床上之後,無形之中,勾引者地位上升的樣子,已經觸摸到了撬牆角者他爹的位置,撬牆角者如若對他實行打擊,便是悖逆了倫理道德,將落得個不尊不孝的罵名,遭受歷史的唾棄。
南宮亮咬了咬牙,暗暗道:夢中游,算你狠!
南宮亮點點頭,輕輕道:「爹,娘也一時的糊塗,你別責怪她。」
南宮老爺子眼神閃過一絲冷光,輕輕哼一聲,道:「要是責怪她,你已經再也見不到她了。」
南宮亮知道他老爸做得出來,心裏一絲冷氣遊走起來的時候,不由對夢中游注入更大的仇恨,夢中游的釜底抽薪,是要他家破人亡啊!他深深吸了口氣,輕輕低喃:「夢中游,我會讓你知道,挑釁我的結果是怎麼樣子的。」
南宮老爺子沒有說話,只是無語的看着他,心裏暗嘆:要說挑釁,是你搶奪人家的女人在先好吧。
當然,江湖,不是講道理的地方。
江湖,講究的,是你的錢多不多,權大不大,拳頭夠不夠狠,僅此而已。
故此,看似是因為的一個風塵女子的引發兩個男人的爭風吃醋拔河糾紛,其實,是兩個大家族甚至連鎖效應套進了許許多多的家族勢力參與進來形成了各大勢力的一場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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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深夜,地點是遠在數百里之外的夢家。
赫連彩蝶這是首次受到了夢家老爺子的邀請。
大門大戶貴族出身的赫連彩蝶雖然沒有受寵若驚的激動,但當知道地點是夢老爺子的書房之後,還是忍不住一陣興奮。
因為,她清楚,夢老爺子的書房,是他的私人重地,能夠進入的人絕對不多,換句話說,能夠進入夢老爺子書房的人,都是完全被老爺子視為自己人的人。
由此,彩蝶自然也知道了一件事情,老爺子已經把她當成自己人了。
嫁出去的女人最盼望的是什麼?
她獨身遠離父母,來到丈夫的家庭,最大的願望,就是丈夫的家人把她也當做家裏的一份子。
彩蝶見過夢老爺子好幾次,但距離都有點兒遠,而且基本沒有正面研究過,說到底,做兒媳婦的,輩分低了一層,盯着長輩看,是很不禮貌的。
現在,由於書房不是很大,距離縮短了許多,她就算是有心繼續迴避繼續堅守禮儀孝義的陣地也很難了,幸好,旁邊的夢夫人溫柔抓起她的手腕兒輕輕的拍動,溫柔的道:「丫頭,還習慣嗎?」
彩蝶抬起頭,看着旁邊這位看上去四十出頭其實已經五十出頭的端莊夫人,笑了笑,輕輕點頭:「還好呢,娘。」
夢夫人輕輕嘆氣:「丫頭,小游打小被我們寵壞了,無法無天的很任性,可苦了你啦。」
彩蝶輕輕丫頭道:「三少畢竟還是年輕,年輕人就得有年輕人的活力,如果他整天循規蹈矩死氣沉沉的,那才糟糕頂透了,感覺嫁了個老頭子呢!」
「咯咯咯咯咯咯!」
夢夫人被逗笑了,甚至,老爺子也忍不住露出深深的笑意,刀削般稜角分明卻英俊得讓六十歲同齡的男人充滿嫉妒恨,他呵呵一笑,緩緩道:「丫頭,你是那個兔崽子打自十歲以後我第一次所聽見的稱讚言語。你可不知道啊,他啊,從小就習慣了欺負人了,開始有些人上門投訴,我們是大家大戶人家,在不容自己人吃虧的前提之下,只好吩咐下去讓賬房先生賠償人家錢款,賠啊賠,都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了,那個時候啊,賬房先生老是跟我訴苦,我就不耐煩的向他擺手——哆嗦什麼,只要咱家的人沒受委屈,再多也賠。」
彩蝶暴汗,攤上一個如此縱子行兇的爹,不翻天那才叫怪呢!老爺子微微苦笑:「他雖然整個就敗家子的樣子,但比起兩個木訥的哥哥來,還是讓我比較安心的,起碼,不會吃虧。」
夢夫人好像不太樂意的樣子:「他哪裏敗家了,自從十五歲以後,就開始給家裏賺錢了,到現在為止,他賺賺取的錢最少比當年賠出去的錢翻了好幾番呢。」
老爺子沒好氣的道:「他那是耍.......」
「耍流氓」三個字老爺子不好意思說出來,夢夫人卻沒有任何顧忌的,眼神還閃閃發光的充滿了無比的驕傲:「耍流氓又咋地,耍流氓也是一門技術活好吧?」
老爺子無奈的呵呵笑了。
彩蝶也笑了。
東拉西扯了一會家常之後,老爺子才神色一凝,極是凝重的看着彩蝶,道:「丫頭,你是不是鼓動那混賬小子去搶女人了?」
一個為人妻子的女人,居然鼓動自己的丈夫去跟別人搶奪另外一個女人,這種極富挑戰性的行為,自然比父母縱然兒女無法無天更讓人難以體會或感受,如果一定需要打個比喻,可以看是一對富裕的土豪夫婦當中,丈夫或是妻子鼓動山賊劫掠妻子或丈夫的錢財。
這,應該是一件非常非常愚蠢的事情。
夢老爺子夫婦盯着彩蝶看,他們的眼神裏面絕對沒有一絲兒的代表愚蠢的東西,而是,瀰漫着一種深深的疼惜與溫柔。
夢夫人感覺眼角有點兒濕潤了,抬起指尖輕輕划去某一些仿佛難以看見的感動。她同樣身為女人,才能夠真正的體會和理解自己的男人把他的愛切割為幾份投送到其他女人身上的酸痛與無奈。
夢老爺子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嘆息:「丫頭,你是一個有魄力的孩子,我非常的欣賞。但是,這一回,兔崽子恐怕要吃虧了。」
夢夫人也是冰雪聰明的女人,輕輕點頭:「不錯,小游越界過去,明面上是對南宮世家,其實,已經無形之中,迫使四大世家抱團作戰了,他單槍匹馬的,我有些擔心了......」
老爺子搖搖頭:「這些不是重點,我們都是生意人,作戰的方式,很可能會轉到商戰範疇之中。」
夢夫人冷笑:「那更好,我們的錢莊控制全國大小城市無數,將與他們合作的所有家族資金凝滯,看他們的生意還有誰做.....」
老爺子道:「夫人,沒有那麼簡單,我們夢家雖然在很大的程度上控制了資金的流轉速度,但是,四大世家卻完全控制着江南的水運航道和紡織工序;換言之,我們夢家只是可以壓制資金運作的速度,卻終是不可能無限期的凍結不放;然而,江南的水運航道卻是江南商家賴以生存的渠道,誰輕誰重,一目了然。」
彩蝶道:「阿爸,如果真出現那種情況,官府若是強制要求水運航道給予開通,他們敢公然拒絕嗎?」
老爺子看着她,眼裏露出一絲內疚,因為,很早的時候,他就開始提防這種情況發生,所以,赫連彩蝶,幾乎是他某個構思之下產生的犧牲品。
老爺子嘆息道:「到時再說吧。」
彩蝶道:「不,爸,我明天一早就回去,跟爹說說去。」
老爺子想了想,道:「還不知道這個兔崽子帶沒帶人過去的。」
彩蝶道:「這個彩蝶倒是知道,他們所謂的『江南四大公子』都湊齊了。」
老爺子眼神倏然一亮:「哦,郭林,於康,黃岩,都去了嗎,嗯這下可放心多了。」
彩蝶非常鬱悶:「他們不都是一些沒事湊合吃吃喝喝的流......」
「流氓」二字彩蝶依然無法說出口。
老爺子卻笑了,居然很開心的樣子,跟他的妻子剛才幾乎沒有兩樣的語氣:「流氓嘛,真是一門技術活,絕對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耍的,更加不是任何人都耍得起的。」
彩蝶忽然心裏面升起一絲絲的無奈與悲哀,好像是,仿佛是,應該是,自己走進了一個流氓家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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