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遷眼皮微動,跟着她的話努力回想,自己又是何時喜歡她的呢?
第一次到夏家做客,看到七八歲的她覺得很可愛。那時,他正值少年,冷傲自負,心思多在學業和未來抱負上。後來大學,不少女生主動倒追,他有過來者不拒的叛逆放縱,逐漸也覺無趣。
再隨父親到夏家見到她,清純甜美,乖巧不失活潑,比他過去所見過的女子都要美好。父親說,跟夏國賓兄弟多年,結為兒女親家,算是人生一大夙願。
他開始呵護雪彤,直到有一天,她親口說想嫁給他。訝異之餘,欣然接受,畢竟從門庭到個人,他還沒見過比她更合適的妻子人選。
…慶…
昏黃的燈光照在房間,大床上的兩人姿態旖旎。
雪彤撫摸他挺直的鼻樑,深邃的眉眼,滿足地輕嘆:「你一定想不到,從我第一次見你就已喜歡了。雖然那時還小,但我就是知道自己很喜歡你!我跟爸爸說,長大了一定要嫁給你。呵呵,爸爸笑我不知羞呢,可今天,我的夢想總算成真了。發」
宋子遷暗驚,這恐怕是她最讓他意外的,想不到她那麼早就情竇初開。
他眉頭緊鎖:「對不起。我不想隱瞞你,我跟陸雨桐之間……」
雪彤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你跟她如何,我不想聽,也不想去追究。今天以後,她跟你不會再有交集,你身邊也只有我,不是嗎?」
他睜眼,閃過迷茫:「彤,你有多愛我?」
「嗯,好愛好愛。」
「怎樣才能確定……」他喉結滾動,艱澀地問,「自己很愛一個人?」
「三年前,你若這樣問我,我會說,愛你就是跟你在一起開心快樂。你讓我覺得放心,不管何時我有需要,只要回頭,你的懷抱隨時敞開等着我。」雪彤頓了幾秒,眼底隱藏着晦暗不明的冷意。
「三年後呢?」
「我真的回頭了,才發現你的懷抱也會為其他女人敞開。我不再篤定和放心,我會猜疑,憤怒,嫉妒和心痛。我終於知道,這才代表着真正愛上一個人!」
宋子遷震驚得無法言語,眼角微微抽搐。她幾句簡單直白的話,如猛錘砸進了心窩,遠比周棣一次次反問來得沉重。
如果,那些就是愛一個人的反應,那他——
那他只對一個女人有過……
除了猜疑、憤怒、嫉妒和心痛,還有緊張、慌亂、焦灼以及恐懼。太多複雜交錯的感覺他無法形容,但如果那就是愛,那麼,他將近三十年的生命里,在這個世界上,只對一個女人愛過,她的名字叫陸雨桐!
他攤在身側的兩隻手,起先靜止着,許久之後,手指緩慢握緊,竟有了隱約了顫抖。顫抖越來越明顯,五臟六腑揪了起來。
為什麼?
他為什麼會愛上那個女人?
什麼時候開始的?什麼時候對她在乎一點一點多起來?多到讓他強大的心臟承受不住,一次次莫名地自我厭恨,壓抑到快要爆炸的情緒,像一團糾纏的線頭,找不到出口。
原來婚禮上,自己能冷酷無情地說出那些最傷人的話語,只因為害怕。怕她走得不夠堅決,更怕自己不顧一切丟下婚禮,抱住她一同離開。
他狠下心腸將她逼到了絕境,也將自己置於了死地……
「遷,你怎麼了?」察覺他全身緊繃,雪彤生出了恐慌。
宋子遷深幽的黑眸,落在她白皙柔美的面容上。他抬起一隻手,半空垂落下去,重新握成了拳頭。
「你累了,先去洗澡吧!」
「遷……」
「去吧。」
望着雪彤進去浴室的背影,他眼前浮現的卻是另一名女子。
為什麼?
為什麼要在今夜明白這些?偏是今夜!
新婚之夜啊,多麼悲哀諷刺的一件事!
為什麼不能一直一直糊塗下去,任由時間流逝,將對陸雨桐所有的感覺淡忘?
他清楚記得她泣血般的祝福——今天以後,我不會再喜歡,不會再痴心妄想。我祝你,還有夏小姐婚姻幸福美滿!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他更清楚記得自己最後對她說的話——陸雨桐,你可以走了!沒有價值的人,留在身邊就是絆腳石!
她從來不是他的絆腳石,從來就不是……
只是他不該愛、也不能愛的女子罷了!
他撐起身子,搖搖晃晃地往門口走出,酒醉使得頭痛欲裂,四肢無力。然而,身後浴室傳來嘩嘩的流水聲,拖住了腳步。
他失神地注視浴室門,手指扣在門框上。高大的身軀緊繃着,顫抖着,沉重閉上眼睛,終於對自己承認。
宋子遷,你是這麼這麼地卑劣!簡直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
你愛上了陸雨桐卻不自知,用最殘酷的方式傷害了她。
你娶了深愛你的雪彤,卻在此時
tang此刻想逃走。
兩個女人,你又對得起誰?
手指深深扣進門框,他抬起痛苦扭曲的臉龐。燈光下,眸底淚光隱現。
**
夏家。
夏允風晚上去了許秋萍那裏,回來很晚,沒有敲門,直接闖進書房。
夏國賓慌忙把手中的照片放進抽屜,慍怒:「還有沒有一點規矩!」
「爸。」他難得一本正經這麼喊,眼眸暗淡,沒有平日的灑脫不羈。
「做什麼?」夏國賓被喊得不適應。
「雪彤的這段婚姻,你真的看放心嗎?」
「現在問這話有意義?雪彤已經結婚了!宋子遷不敢虧待她!」
「我更想知道的是爸爸這麼多年處心積慮安排,終於讓宋夏聯姻,其中究竟為了凌夏集團利益居多,還是真正為了雪彤?」
夏國賓從書桌後走出,走到兒子身前,老謀深算的眼眸精光閃爍:「你以為爸爸只是個唯利是圖的資本家,把金錢看得比親生女兒還重要嗎?你妹妹骨子裏有多驕傲好強,你難道不清楚?她從小嚷着只嫁給那小子,喜歡得不得了,做父親的除了助一臂之力,還能怎樣?」
「但是,爸爸中間幾年跟宋伯父關係並不怎樣,很好奇你用什麼法子說服了宋伯父?據我所知,宋子遷敬重他父親,當年宋伯父突然提出聯姻,他才開始對雪彤好的。」這也是他一直不喜歡宋子遷的原因之一,總覺宋子遷對雪彤並非真心。
夏國賓微惱:「胡說!你妹妹漂亮大方,宋子遷當然是喜歡才對她好。倒是你這個臭小子,最好不要跟陸雨桐再有牽扯,早點正正經經找個女孩交往,聽見沒?」
說到痛處,夏允風目光一暗,「爸爸也認為陸雨桐是金葉子的女兒?」
「那個女人早就死了,誰知道她有沒有生孩子!管陸雨桐是誰,你都給我離遠點!」
**
浴室門拉開,雪彤裹着粉色的浴巾出來。
紅色大床上空無一人。她陡升不安,顧不得換上室內拖鞋,快步跑到客廳。客廳只開着一盞壁燈,淺藍色光芒映照一抹高大的背影,孤獨清冷。
宋子遷注視着窗外,不同的房子,不同的街道,不同的夜景。
陸雨桐,此時此刻她在做什麼?為婚禮上的羞辱悲哀傷痛,還是也跟他一樣,迎着深夜的冷風,默默凝望黑暗籠罩的世界?
她會不會恨他?會不會還有一絲想念他……
「遷……」雪彤慌張地喊。
宋子遷僵了一瞬,回頭對她輕笑。
她的心更慌,上前緊緊抱住,臉頰貼在他寬闊的後背上,「遷,你怎麼了?」
「我身上都是酒氣。」宋子遷拉開她的手,撫摸她濕漉漉的頭髮,「快去吹乾,早點休息吧。」
「遷……」
「我去洗澡。」他甩甩頭,腳步不穩地走開。
看他背影,雪彤咬着唇瓣,一手抓住落地式窗簾,柔軟的布料在她指間緊皺成了一團。
看他的反應,他不會在想陸雨桐那個賤人吧!不可以,她絕不允許!
溫熱的水沖刷在肌肉分明的男性軀體上,宋子遷一遍又一遍將水潑在臉上,試圖舒緩心臟揪痛着的知覺。
水氣氤氳,空間白茫茫一片。
半個小時過去,他關閉花灑。鏡前,抹去玻璃上的霧氣,看到自己刻滿矛盾鬱結的眼,心口始終被什麼揪住似的,緊得難受,他竟有種不想回到臥室的念頭。
揚唇自嘲地笑,出手狠絕果斷的宋子遷會害怕面對自己的妻子?現在他最該做的是——給妻子一個浪漫美妙的新婚之夜,儘量彌補她,讓她開心。
至於陸雨桐……
愛過,但今天以後,已成往事。
金色被牡丹花開,鴛鴦成雙。雪彤換上了象徵吉祥喜慶的紅色睡衣,嬌艷如花。她有些累,但非要堅持等到他出來,這個夜晚她等太久了。
宋子遷看着她的臉蛋,緩步走近。
「遷……」雪彤嬌喊一聲。沐浴後的男人,短髮微濕,黑眸深不可測,帶着張狂的野性,讓她心跳如雷,充滿了期待。
他在床頭坐下,遲疑了一下,開始解她上衣的紐扣。
她美目含羞望着他。
一顆一顆紐扣解開,露出裏面雪白的肌膚。他忽然閉眸,手指僵硬地停住了。
「累了吧?」宋子遷低啞地問。
「不累。」雪彤跪坐起來,帶着隱隱的激動,為他脫下浴袍。以前他每次保持君子之禮,可今晚已沒有任何理由遲疑,他的態度讓她不安。
「遷……今晚,我屬於你。」
如此溫柔似水的妻子,宋子遷喉結滾動,將她壓在床上,親吻她的臉頰。
可是,是不是燈光太明亮?雪彤這張緊張羞怯的臉龐,與腦海里清冷而柔順的容顏交錯,他的心如此煎熬。玫
瑰般的嬌嫩柔唇在眼前,吐氣如蘭,他竟然不能親吻下去……
頭一低,吻向她的髮絲,耳側,順手將旁邊的床燈關閉。
他告訴自己,今晚,以後,都只能想懷中的女人。
他任憑思緒放空,一切憑着身體的本能摸索。
感覺到男性身體的變化,雪彤興奮地喘息,雙手抱着他的脊背,掌心碰到那條微微凸起的疤痕,不由自主地流連觸摸。
一道閃電猛地從後背疤痕劈過來似的,宋子遷猛然僵住,緊繃的下身瞬間疲軟。
腦海全然被一幅畫面填滿,那道疤痕,雨桐抖着手一針一針縫上去的,像個殘酷的印記,留在他身體上,也烙進了他的心。
如果不是愛她,他這種自私自負的男人,豈會冒着性命危險為她保護弟弟?
「遷,你……」雪彤的心咯噔一下,也僵住了。他身體的變化那樣明顯,還沒上戰場,忽然不明就裏繳械投降的感覺。
「對不起……」宋子遷窘惱難堪地放開懷中人,咬牙切齒無聲地吶喊——陸雨桐,這是你對我的報復麼?
這個新婚夜。
新婚夫妻沉默地並躺在床上。
雪彤翻了個身,背對着他。心好似突然明白了什麼,自己的丈夫以前為何每次能克制住,以禮謹守,原來他……唉!
宋子遷察覺她的反應,依是窘惱難堪,心的某處卻又隱隱如釋重負。
兩人閉着眼,都是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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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陽光從窗戶透進,灑落地板上,一室光明。
昨日種種正式結束,新的一天正式開始。
雨桐心情輕鬆,神清氣爽,意外地連視力都好了許多,只要仔細查看,眼前景物依稀可辨。她大早起來煲了瘦肉粥,蒸了蟲草花水蛋。
「青桐,吃早餐了!你今天還要去學校報到。」
她算過時間,青桐離畢業還得幾個月,只要他去了學校,自己便可以安心去治療眼睛。至於去美國留學的問題,暫時推後再考慮。
最重要的是媽媽!
送「金葉子」的女人如果是媽媽,她無論如何都要找到!
「來了。姐姐,你看我這樣穿,會不會很奇怪?」青桐平日休閒打扮,這套小西裝是雨桐年前送他的禮物。
雨桐認真打量一番,隱約看到他高瘦挺拔的身影,笑道:「當然不會!我弟弟本來就帥氣,怎麼穿着都好看。」
青桐不好意思地笑,回房對鏡子自我審視了一番。掏出入睡一直握着的金葉子細細撫摸,小心翼翼地放入胸前口袋,才滿意地出來。
門鈴響了,雨桐打開一看,是姚若蘭。
「嗨,姐姐,早上好。」姚若蘭明媚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
「咳!說了讓你別讓來的。」青桐不悅地喊。
「嘻嘻,我上來又不是看你,我是特地給姐姐送愛心早餐的。」姚若蘭將一大盒早點放上餐桌,偷瞄青桐帥氣的打扮,撲通心跳。
雨桐恍然懂了,弟弟精心打扮是為了這小姑娘。可是,昨日他那樣惡聲惡氣凶姚若蘭,姚若蘭不計較,依舊笑嘻嘻地出現,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三人一同愉悅地吃完早餐,青桐主動幫忙洗刷碗筷。若蘭湊熱鬧擠進廚房,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哪幹過這活,抹上洗潔精,手指一滑,地上便傳出噼啪的碎裂聲,一隻小瓷碗開了花。
青桐瞪着她:「麻煩精!添亂!」
若蘭扁扁小嘴,委屈,卻不敢辯駁,蹲下小心翼翼撿拾碎片。
青桐更是沒好氣道:「出去出去!碗都不會洗,還指望你會打掃麼?割傷了手指頭,你那幾個哥哥,我可惹不起。」
雨桐聽不下去,「青桐,才吃了人家的愛心早餐,別忘了!」
若蘭紅着眼睛走出廚房,雨桐心想小姑娘應該從未受過委屈,不由得安慰:「你別跟青桐計較,除了我這個姐姐,他沒接觸過幾個女孩子,說話是難聽了點。」
誰知,姚若蘭哇地一聲大哭出來,嚇得青桐張着嘴,愣着沒敢再說話。
雨桐拍拍她:「別哭啊!」
若蘭抹着眼淚,抽噎:「我是高興……姐姐安慰我,表示接受了我的對不?」
雨桐看了愣在廚房的弟弟一眼,嘆了口氣:「因為若蘭確實是個可愛的女孩。」
若蘭抱住她,「姐姐……我錯了,我跟你說對不起。」
「你錯了什麼?」
「以前我說姐姐從來沒有真心喜歡一個人,不懂愛情,是我錯了。我還說你是個冷冰冰只會工作,連交朋友都不會的女機械人……對不起,姐姐。昨天我才知道……」
「姚若蘭,你給我閉嘴!」青桐扔下掃帚,氣惱地衝出來。他對自己發過誓,絕不在姐姐面前再提昨日恥辱,想不到姚若蘭哪壺不開提哪壺。
雨桐藏起苦澀,無所謂地笑笑:「若蘭沒
說錯,是我該反省,為什麼給別人那種感覺。以後不會了,姐姐要像你們一樣自由自在地活着。」
姚若蘭緊張地咽下口水,將後面的話吞回腹中。昨天帶給她的震撼太大,她一直以為姐姐跟夏少爺在交往,可姐姐承受指責與侮辱離開時,她強烈感覺到姐姐強裝冷靜的背後,有種近乎絕望的傷痛。
只有很愛很愛一個人,才會有那種悲傷到萬物皆空的情緒。
「對不起,姐姐……我好像又說錯話了。」
青桐把姚若蘭推向門口,「你可以走了啦!」
若蘭驚慌:「我知道你今天開學,專程接你去學校的。司機就在樓下等着。」
「誰稀罕。」
「我稀罕啊!我就是要送你去!」
真是一對小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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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夫婦一早飛去了歐洲某個小島度蜜月。
各大網站、報刊雜誌的頭條,果不其然都是夏宋兩家聯姻的消息。所有媒體不約而同噤聲,絕口不提婚禮上的意外風波。
只是,凌夏集團新發行的股票,開市時並不如預計中飆升,反而回跌了幾個點。
夏國賓陰鬱地開完股東大會,雲天酒店的沈總裁親自打電話過來。
「很抱歉,夏董。我已經讓技術部連夜修復了監控錄像,由於當時停電,婚禮大廳和走廊都是漆黑,所以拍到的人影有點模糊。」
夏國賓惱道:「搞鬼的人溜進播放室,難道就沒人看到嗎?」
「對方顯然計劃周詳,設計把工作人員引出播放室,才做的手腳。不過據我觀察,這位幕後之人極可能是個女人。」
「女人?」夏國賓不可置信地低喊。
沈總裁隨後將錄像傳過來,夏允風來到父親辦公室,一同察看。
錄像里人影模糊,根本瞧不出對方面容,只能皆由身形儀態和動作來判斷。那人黑色羽絨服,一頂刻意壓低的鴨舌帽,帶着口罩,但是個子纖瘦嬌小,步態輕盈,確定像是女人。
夏國賓靠在大背椅上,手中金筆幾欲被折斷,陰沉道:「我才發現,你這個妹夫不簡單!他在外面沾花惹草的麻煩不止一個!」
夏允風不贊同,除了陸雨桐,宋子遷身邊沒有其他女人的存在。他撇撇嘴:「行了,你還是想想怎麼穩住新股吧!妹夫那點事,交給我來處理。」
夏國賓揮揮手,深沉的目光重新落在錄像視頻上,盯着畫面模糊的身影,他升起種奇怪的直覺。或許,來人是衝着自己,而不是宋子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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