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想起她離去前的眼神,心中怪異感更濃:「姐,剛才那個女人好奇怪……看看,她送你什麼了?」
雨桐的情緒猶有紛亂,不以為意地將東西給他看。
青桐好奇地把玩,「原來是片金色的葉子。」
什麼?雨桐心臟狂跳,慌忙抓回東西細細觸摸,果真是葉子的形狀。過於強烈的激動,讓她幾乎站不穩腳,手指冰冷,抓住青桐慶。
「姐,你怎麼了?」
「剛才那人什麼模樣?」她呼吸急促,嗓子繃得又干又啞。
青桐驚訝,姐姐為什麼這樣問?她不是也看到了嗎?
「姐姐剛才……沒留意她的長相,你呢?你看清楚了沒?發」
「沒有,那人帶着帽子和口罩,捂得嚴嚴實實。但是很奇怪……」青桐沉吟,想起那雙漆黑漂亮的眼眸,「我看她的眼睛感覺很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對——像姐姐,就像姐姐你的眼睛。」
一股熱淚忽然從眼眶裏衝出來,雨桐顫抖地攥緊那片金葉子。
金葉子,金葉子!是媽媽嗎?是她吧?
媽媽還活着!
她就知道,媽媽一定還活着!
「姐……你哭了?」青桐緊張極了。姐姐雖是女孩,卻像座屹立不倒的山,撐着他和只有兩個人的家。她受到再多的委屈和苦難也不曾喊過一聲疼,掉過半滴淚,可她陡然間,就這樣哭了。
雨桐飛快抹去淚水,忽然張開雙臂緊緊抱住青桐。
「姐……」青桐不知所措。
「青桐……」她激動地哽咽,放開他,克制着洶湧翻滾的情潮,小巧的唇瓣像是哭,更是在笑,「你先回家吧!姐姐、姐姐辦完事情就回去。」
**
換了衣服,獨自站在路邊,一輛出租車在面前停下。
「請到最近的心腦血管醫院,謝謝。」
車後座,雨桐默默地轉向窗外。看不到沿路的風景,浮現眼前的儘是記憶中的畫面。小時候根本不記得媽媽的樣子,會不厭其煩地問相同的問題。
——奶奶,我媽媽長得好看嗎?
奶奶不會說話,只是用力點頭。
——真的嗎?那我媽媽……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麼一直都不回來看我?
每到這時,奶奶都會沉默下來,長嘆一聲,再比着手勢告訴她,等將來見到媽媽,她自己可以親口問個明白。
可惜,從那以後,她也只見過媽媽一次。那日媽媽把幾個月大的青桐送來,跟奶奶一直在屋裏說話。她好奇偷聽了一會,才知道那是媽媽。
那時候心情多麼欣喜激動,沒想到媽媽停留不到半小時,便匆匆離開。她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只能一路追着媽媽跑。
媽媽的話,這輩子永遠記得——
「你已經六歲,該懂事了!弟弟叫青桐,以後跟奶奶一起照顧他,要是做得很好很乖,媽媽以後會回來看你們。」
「那是什麼時候?」
「以後!」
這個以後,太漫長,讓她和青桐終日在期盼與失望中度過。
奶奶臨終前,吃力地比畫:小桐,你媽媽是奶奶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女人,也有人說,她是凌江市最美的女人。小桐跟媽媽長得很像,尤其是這雙汪汪的大眼睛,簡直一模一樣……你媽媽也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人。唉!只能怪命,再聰明的女人也有不得已的時候,等小桐長大了,可以去找她,到時候自然就明白了……
長大後,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媽媽。
沒來得及相認,媽媽失蹤了。
今日,這片金葉子代表什麼?
媽媽怎會突然出現?她終於願意主動來找孩子了嗎?
**
「小姐,前面是愛德私立醫院,可以嗎?」
「好,謝謝。」雨桐從回憶中拉回,付錢,摸索着下車。感覺臉頰有抹冰冷的濕潤,一摸,不知何時又流淚了。
借着眼前模糊的光影,她小心翼翼走進醫院。一路詢問,在護士幫助下掛了神經內科,醫生了解症狀後為她拍了腦ct,對眼部也做了精心的檢查。
「陸小姐。」醫生的語氣有些沉重。
雨桐將那片金葉子攥緊心口,緊聲道:「有什麼問題,醫生請直說。」
「您顱內的血塊不算大,之前服用的藥物讓它化散了不少。最糟糕的是它的位置,如今已經壓迫到眼部神經,造成您的視力迅速弱化。」
「是不是……」她咬咬唇,「會因此失明?」
醫生看着她清澈美麗的眼睛,惋惜道:「失明是最壞的可能性。我們可以為陸小姐開些活血散瘀的藥物,再觀察兩三天看看。如果視力繼續倒退,建議立刻做手術。」
「知道了,謝謝醫生。」
……
會失明嗎?
雨桐茫然坐在公園前的
tang長椅上,忽又感覺眼前景象清晰了些。天色漸晚,隱約能看到一盞盞街燈亮起,擦身而過的行人三三兩兩,衣着打扮模糊可辨。
若是兩個小時前,她也能看清楚一點,就不至於完全錯過「金葉子」了。
「媽媽……如果是你,你一定還會再來找我跟青桐的吧?」
她輕輕撫摸金葉,小心地將它收進口袋。
街邊等車,矗立在對面大樓的巨幅廣告屏幕上,正在回播夏宋婚禮的盛大場畫面。主持人略帶激動的嗓音播報着現場。自然,那場有損豪門顏面的風波,有夏國賓的威嚴在,不可能公諸於世。
她聽到路人艷羨的感嘆,婚禮現場的掌聲如雷,新郎新娘交換戒指,祝賀聲四起。那些幸福美好的場面,都是自她離開後進行的。
而留在她心底的,只有不堪回首的屈辱。
「雨桐。」黃色的跑車在街邊停下,夏允風快步跑過去。
聽到聲音,雨桐下意識背過身,迅速收起不該再有的酸楚。
他站在她身後,充滿愧疚:「對不起,雨桐……」
雨桐吸吸鼻子,笑着轉身:「你沒有哪裏對不起,該說這句話的是我,破壞了你妹妹的婚禮。」
夏允風望着她的臉龐,能言善辯的他也有無法開口的時候。一方是寵愛的親妹妹,一方是心動心疼認真喜歡上的女人。他從小到大任性妄為,何曾顧忌過世俗眼光?唯獨這次,雪彤的婚禮,父親在場,他百般矛盾沒有及時站出來保護心愛的女人。
他握住她的胳膊,很輕,有種怕被拒絕的小心:「雨桐,我們還能成為朋友嗎?」
「夏允風……對你而言,跟我做朋友,真的那麼重要?」
「是。」
「但是你妹妹會反對,你父親也會不高興。」
她總能如此一針見血,犀利的言語直戳他的心。
「他們沒有干涉我交朋友的權力!」
「謝謝你的認真,夏允風。恐怕……我們連做朋友都不適合。」雨桐輕輕拉開他的手。
「雨桐,給我一個機會。」
她仰起臉龐淡淡地笑:「夏允風,我有沒有說過?除夕那晚,我跟青桐是有生以來笑得最開心的一次。真的,那時候,我也曾經以為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言下之意,以後不再可能。
他的眼眸變得黯淡,英俊面容跟着暗沉下去。
**
婚宴結束,賓客散去,熱鬧的宴廳變得清冷。
燈光有些暗淡,幾隻彩色氣球靜靜落在地上。
夏國賓親自跟酒店保安部調查意外事件的原因,雪彤也去了新娘室卸妝。放眼宴廳空蕩蕩的,宋子遷靠坐在禮台的台階旁,閉着眸子,像是醉得不省人事。
輪椅的聲響由遠及近,他微抬眼皮,看到孫秘書推着父親走近。
「少總。」孫秘書輕喊。
身為宋家最信任的心腹,終究是個外人。目睹婚禮的一切,對雨桐充滿驚異和同情,也只能選擇沉默。此刻,見從來意氣風發的少總獨坐地上,有種說不出的落魄。他不敢確定,可又隱隱覺得少總的孤獨落魄是為了陸雨桐……
宋子遷撐着身子,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半蹲在輪椅旁。
「爸……您生前的心愿,今日我終於做到了。」
「少總!」孫秘書謹慎地觀察四周,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輪椅上的人雙目迸發灼亮,欣喜道:「也就是說,我沒必要每天再像個癱子一樣,坐在這裏了?」
宋子遷臉色驟變,酒勁似清醒了一半,湊到他耳邊低聲冷笑:「不,我親愛的叔叔。路還長着呢!只要沒調查出害死我爸的幕後主使,你就得繼續扮演這個癱子!」
剛說完,高跟鞋的聲音傳過來,雪彤已換了便服,身邊是打扮講究的許秋萍。
「子遷……公公,孫秘書。」雪彤先打招呼,上前扶起宋子遷,「我媽來了。」
許秋萍為躲避媒體,婚宴故意坐在角落,從頭到尾沒有現身說話,但其間的風波看得一清二楚。起初大屏幕的照片,讓她為寶貝女兒憤憤不平,待看清陸雨桐的容貌之後,她再也無法按捺,混進人群中。
「我認出來了,像極了金葉子!就是那個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讓一群男人着迷到不惜散盡家財的女人!」這句話就是她帶頭說的。
「媽。」宋子遷喊得客氣。
許秋萍將他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話:「以後遠離那些狐狸精!別讓我家雪彤傷心!」說完,拎着精緻的皮包離去。
宋世興搖頭嘆了口氣。
雪彤尷尬地看過三人,望着宋子遷:「被介意我媽的話。這個世界,她最恨的就是金葉子,大家都說陸雨桐是金葉子的女兒,所以我媽……」
「彤……」宋子遷站穩腳跟,「你爸剛才說,先去一趟夏家?」
**
新婚夜。
新郎新娘先回到的不是兩人的婚房,而是夏家。
夏國賓大發雷霆,將桌上價值不菲的物件噼里啪啦全掃地上,陰沉地坐在沙發上,盯着醉意熏人的宋子遷。
孫秘書推着宋世興站在大廳內,兩人都緊張地預感另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雪彤扶着宋子遷進門,驚喊:「爸!你別這樣!」
夏國賓將一張照片摔過去,語氣沉重狠厲:「真是我的好女婿!今晚你必須給個交代!」
宋子遷驚疑地眯起眼眸,上前撿了起來,正是大屏幕上被人惡意公佈的那一張。如此細看,照片上的雨桐臉上寫滿掙扎與抗拒,分明就是他在強迫她。
「呵,對不起……」手指撫過那張今生已無緣的面容。
雪彤飛快奪過照片,用力地撕碎,扔進垃圾桶。
夏國賓指着宋子遷,惱道:「看起來,你得罪的是個厲害角色!不但偷-拍到你這這些醜事,還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潛入酒店,當着我夏國賓搞出這麼大的動靜!早知如此,我不會答應把女兒嫁給你!」
宋子遷死死地盯着垃圾桶,厲害的角色?他這幾年生意上忙於擴張,行事狠厲,確實得罪不少人,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讓他聯想到「厲害」二字。
他會親自查個明白,看看究竟是哪個厲害的角色害得他——害得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對一個自己在乎的女人,說出一番狠絕的話……
他高大的身子僵硬了幾分。
在乎的女人。
看她一步步離開宴廳,他硬生生地體會到了何為「心如刀割」!
只聽耳邊雪彤慌張地叫道:「爸!我都不在乎!」
他的心緒瞬間被拉回。
「你不在乎,我在乎!那個姓陸的丫頭,我就知道是禍水,讓你們早點遠離,你們偏不聽!尤其是你——」夏國賓越想越氣,索性揪住宋子遷的領口,「怎麼對得起雪彤?」
宋子遷半睜着眼眸,與夏國賓對視,帶着不為人知的痛苦,沉聲道;「是我對不起她……以後不會了,不會有以後了!」
雪彤心疼不已:「爸,我說了我不在乎!今晚是我跟子遷的新婚之夜,爸爸應該說些祝福的話。」
「祝福有用?我需要他永遠記住教訓!」
宋子遷借着一身酒氣,推開夏國賓,轉身扶住雪彤的肩,「彤,我們終於結婚了……這是長輩們的心愿,也是你的心愿,對不對?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你。以後不會有別的女人,也不會有……陸雨桐!」
他沙啞地吐出最後三個字,呼吸緊了緊,然後低低地笑開,攬住雪彤的腰,直接往門外走。
「兩位爸爸,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呵呵……有什麼明天再說。」
夏國賓掉頭看向宋世興:「世興,以後你兒子要是敢虧待我女兒,別怪我!」
宋世興雙手撐住輪椅想站起來,馬上又無力地放下。他的聲音並不似身體那般虛弱,很洪亮:「老夏,年輕人的事,交給他們自己解決就好。我們都老了,讓他們自己去吧!」
「你很清楚彤是我的掌上明珠!」
「子遷也是我引以為傲的兒子!」
宋世興肯定的話語,讓宋子遷回頭,目光悄然清亮了幾分。而夏國賓愣了愣,拂袖道:「你看看自己現在什麼模樣?車禍之後成了癱子!要不是我出手救助,你兒子再有本事,能這麼快把公司發展起來嗎?」
雪彤聽不下去,「爸!子遷已經是我的丈夫!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愛他!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請你以後也不要再提了!」
「彤,呵呵,你是我見過最美麗可愛的女子,讓我怎麼能夠辜負你?」宋子遷微笑起來。今晚他似乎一直都在笑,次數或許已經超過生平的全部。
孫秘書想着他笑容里的悲切,再看看身邊的宋世興。不,輪椅上的人叫做宋世邦,世興董事長的雙胞弟弟,七年來一直扮演着這個不為人知的角色。說起背後千絲萬縷的關係,又是另外一段讓人感慨的糾葛了。
「時間不早,我們就不打擾夏董了。」
畢竟是假扮,多年前深居簡出,孫秘書連忙推起宋世邦往外走。
**
夜已深。
房子裏靜悄悄的,青桐已入睡,他的手心攥着那片金色的葉子。
雨桐坐在床邊,默默看着他。
回來時,青桐遲疑再三才問她:「姐,她們說你長得很像金葉子,你是金葉子的女兒。是真的嗎?我們的媽媽,是不是金葉子?」
「姐,傍晚問路的那個女人……會不會就是我們的媽媽?」
這個問題,她答不出來。
「那個……或許是媽媽的朋友。」連她自己都不敢多抱希望。
「不管是誰,至少表示媽媽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們,對吧?否則就不會
有人來找我們。」
「應該是吧。」
「姐,那片金葉子,可以給我看看嗎?」
之後,青桐便像孩子得到了最珍貴的禮物,一直將金葉子攥在手中,捨不得放開。
雨桐摸到開關,關了燈。
來到客廳的窗前,曾經多少個夜晚站在此處,眺望窗外,一邊等着那個人,一邊渴盼着自由的未來。然而這次,眼前除了偶爾閃爍點點星光,其他模糊一片。對面街道的路燈,一盞一盞熄滅……
今晚,是他的新婚之夜。
她,已無人可等,無人可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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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裏,燈光透出浪漫的柔情。
寬大豪華的婚床鋪着繡着鴛鴦的金絲被,雪彤扶着宋子遷進房,他的腳步仍有些踉蹌,兩人一同跌倒在床上。
「遷……」她輕柔地喊着,為他解開領結,西裝。
宋子遷閉着眼睛,吐着酒氣。喝了那麼多,四肢虛軟無力,可頭腦為何依然清醒?酒精都散了麼?為何不讓他多醉一會?
一雙小手在他身上忙碌,西裝褪去,襯衣褪去。
腰間的皮帶咔地一聲,正在解開……
是雪彤,他的新婚妻子。
他突然睜開了眼睛,握住她纖細的手腕,直直注視着。
雪彤被看得心悸,溫柔一笑,將臉蛋貼在他的胸前。他胸口起伏,心跳很快,呼吸忽淺忽重,讓她隨之緊張。
「遷……最近我常後悔,不該丟下你三年不理。讓你等了我這麼久,對不起。」
宋子遷撫摸她的秀髮,許久沒有回應。
她抬起頭,發現他不知何時又閉上了眼睛。
「你累了吧?我今天也好累,做新娘子真辛苦,好在一輩子只做一次。」她俯身捧住他的臉頰,細細親吻他好看的薄唇,「遷,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嗎?您一定不知道。」
宋子遷眼皮微動,跟着她的話語努力回想,自己是何時喜歡上她的呢?
(今天6000字,更新畢。知道大家都不接受現在的宋,菲也不接受,雨桐也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