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穿堂過戶,掠起靈杳鬢角的細發。$免費提供閱讀
被丫鬟伺候着梳洗完畢的她,將最後一件釵物簪在髮髻上面,才緩緩踏出門檻。
院子裏帝禾似在等她。
紅楓落地,萬般艷麗之中,唯他一抹青色綴在中央。
靈杳覺得自己的頭特別重,她很不習慣戴這麼多的簪子髮飾。
所以,望着帝禾的眼神也非常的幽怨。
「還不錯,有那麼幾分端莊賢惠的樣子。」
帝禾將她上下打量一圈兒,雖說是在誇她,可眼中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艷。
靈杳動動手腕,一金一玉兩個鐲子相互撞擊,叮叮噹噹聲音清脆極了。
「你到底要做什麼?」
帝禾聽出她語氣中的抱怨,倒也不惱,只說:「帶你去赴宴。」
靈杳跟在後頭,「赴什麼宴?」
轎夫替她掀開帘子,後面隱約傳來帝禾的聲音,但靈杳並沒有聽清楚。
坐在四平八穩的轎子裏,靈杳絞着手絹兒,望着轎頂發愣。
半柱香的時間後,帝禾的聲音傳了進來。
「夫人,出來吧。」
靈杳渾身發麻,起了雞皮疙瘩。
帘子掀開,帝禾笑意吟吟,靈杳耳朵里,似乎也聽到了其他分外特別的聲音。
水紅的牡丹花鞋踏在乾淨的地面,衣裙逶迤拖地三尺,她素指纖長,根根分明。
帝禾寬大溫和的手掌包裹着靈杳的小手,拉着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鳳候府。」
靈杳先抬頭看了一眼那塊鎏金漆木大匾,然後才將不解的眼神移向帝禾。
帝禾眉梢輕挑,眼中虛假笑意不減,「大郢第一女候,鳳三娘的府邸。」
……
連靈杳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她的眉心會如此糾起,心中也生出一種厭惡的情緒。
帝禾不等她琢磨,牽起她徑直往裏走。
府里很是熱鬧,來往除了穿着官服的朝中大臣和世家千金子弟之外,還有戴着面具的僕人婢女。
靈杳覺得眼前所見非常奇特,這樣的場面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不禁多看了兩眼。
腳步落在帝禾身後,所以在門檻上結結實實的往前摔了一跤。
帝禾只覺手上一松,轉頭看時,靈杳已經灰頭土臉的從地上站起來了。
廳里的人俱都一驚。
齊刷刷的目光全部落在靈杳的身上。
靈杳尷尬臉紅,垂着腦袋不敢迎上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眼神。
倒是帝禾,主動伸手幫她歪掉的髮簪扶正,語氣溫柔呵護,「怎的這般不小心?有沒有摔疼?」
靈杳覺得她內心的尷尬已經戰勝了疼痛。
遂,搖頭,眼神里只敢去看帝禾。
帝禾眯眼一笑,身上戾氣卻不減分毫。
他明明已經非常隨意了,可那份與生俱來的戾氣在他的眉間,在他的眼裏,甚至已經刻在了骨子裏,融合在血液里。
所以即便他這般笑着,可靈杳也知道,帝禾並沒有真正的笑。
有人在旁邊小聲說着什麼,而後,傳來一道笑聲。
……
「我鳳三娘不知幾世修來的福氣,今日竟能得冥教的帝禾教主賞臉前來。有失遠迎,教主海涵。」
主位上,一個暗紅色衣袍的女人走過來,眼瞳如蛇,眉目陰狠。
靈杳下意識的往帝禾的身後站。
她覺得,這個女人很可怕。
帝禾薄唇微開,似笑非笑,「鳳候大壽,我冥教理當有人前來。」
兩人你來我往的打着官腔話,靈杳覺得無聊,鬼使神差的就伸手揪着帝禾的髮絲玩兒。
鳳三娘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靈杳,可並未看清她的容顏,所以找了個合適的機會,才問:「莫非,這位就是即將與教主大婚的姑娘?」
說話間,鳳三娘已經繞到靈杳身邊,展眼一看,卻是心頭一跳。
帝禾眉梢難得染上笑意,語氣悠閒,「鳳候,你這剛剛封了一品官爵,又正逢生辰。本尊可謂日思夜想着,要為鳳候準備什麼大禮。困惑本尊好久的問題,終於在前幾天想通了。」
帝禾拉住靈杳的手,手下暗自用力,這是剛才靈杳弄他頭髮絲兒的懲罰。
面上波瀾不驚,詢問道:「不知這份禮物,鳳候可滿意?」
……
鳳三娘微微的笑,可眼眸中卻動盪如海浪,洶湧不休。
「那倒…多謝教主。」
帝禾仿佛聽到鳳三娘將牙齒咬碎吞入肚腹的聲音。
不知為何,他心情舒暢,眉眼儘是笑意。
入得席間,鳳三娘輪番敬酒,一片賀聲之中。鳳三娘站定在帝禾的面前,捏着酒杯的手,指尖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
倒是在極力隱忍啊。
帝禾唇角含笑,拉着靈杳站起來,賀道:「恭祝鳳候萬壽無疆。」
鳳三娘深深吸氣,擠出一絲笑,回道:「多謝帝禾教主。」
「呵,孤獨終老。」
帝禾極輕極輕的說了一句話,靈杳沒聽清楚,可內力深厚的鳳三娘卻穩穩噹噹的一字不差的聽完了。
她仰頭將酒一飲而盡,烈酒如火,將她肺腑的怒意灼起。
托盤裏的酒杯又被倒滿,鳳三娘腳下不挪,再敬帝禾一杯,「也希望教主能與尊夫人百年好合。」
「多謝。」
帝禾將手放在靈杳的肩頭,優雅的將杯中醇酒飲得一滴不剩。
鳳三娘沒再言語,卻意味深長的看了靈杳一眼。
……
直到夜晚,宴席上的人都沒散去。
侯府里的客房昏睡着許多醉酒的客人,靈杳一個人在涼亭里喝了一下午的茶,帝禾卻和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聊的熱火朝天。好像面前是一隻狗,帝禾也能和它汪汪半天。
天色擦黑的時候,聽說侯府的小姐和少爺回來了。
晚宴即將開始,卻有僕人將所有賓客領至侯府後山開鑿的觀獸場。
正當大家尋思着鳳三娘這是何意的時候,卻見那勾欄裏面竟然有一頭九尺高的巨熊,雙腳縛着寒鐵鏈,口中還流着腥臭的涎水。
眾人譁然。
靈杳抓着帝禾的手,驚呼道:「他們把它放出來幹嘛!」
帝禾狀態閒散,並不在意,倒是把目光落在靈杳的小手上面,語調高揚,「不放出來還怎麼看?別怕,就算它撲過來還有前面的人擋着呢。」
靈杳腦袋瓜轉了轉,自己離它那麼遠,想來也不會被攻擊到。
所以,她淡定的把手縮了回來。
手背一涼。
帝禾動了動手指,也悄悄收了回來。
勾欄場內放出了是個奴隸,每個人的雙手和雙腳都被捆綁着鐵鏈,一個個蓬頭垢面,完全看不清樣子。
但光是聽着他們被巨熊抓傷的慘叫,靈杳都覺得恐怖心驚。
畫面血腥,慘不忍睹。
到最後靈杳乾脆把眼睛閉上,可是那慘嚎聲音仍然不絕於耳。
——
忽然。
腦袋刺痛一下。
靈杳的腦海中閃過一幅模糊的畫面。
紅彤彤的,如海浪般鋪天蓋地襲來的滔天大火。
她渾身一顫,睜眼時已是香汗涔涔。
場內十個奴隸紛紛倒下,又掙扎着爬出來。
有幾個奴隸的腸子都被巨熊拖得老長,一路血腥,引來圍觀者的唏噓。
靈杳握着拳頭,頻繁的吸氣。
帝禾似察覺到她的不對,認真看着她,問道:「怎麼了?」
靈杳勉強笑了一下,並不打算告訴帝禾,「沒事,只是…那太可怕了。」
順着靈杳的視線,帝禾知道她說的是那副血腥的場面。
他淡淡笑着,伸手便蒙了靈杳的眼睛,「既然害怕,那就別看。」
帝禾的體貼讓靈杳身體一僵,正要推開,卻聽耳邊有個聲音。
「教主與夫人果然伉儷情深,好不恩愛。」
鳳三娘身邊站着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俊秀非常。
帝禾的手掌慢慢從靈杳面頰滑落,虛假笑道:「鳳候闔家歡樂,本尊也是羨慕不已。」
靈杳一抬眼,便對上了鳳蕪夢那雙眼睛。
接着,是驚訝。
「姚越?」
鳳蕪夢還記得那日大殿之上,靈杳說的假名。
而被喚『姚越』的靈杳,目光迷茫,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為表禮數,只婉婉笑了一下。
鳳蕪夢挑眉,不知道是生氣還是不高興。
靈杳不想再與她對視下去,目光偏移,卻見那瀟灑俊逸的男子神色驚訝,雙唇微張。
靈杳搞不懂為何一個二個都是這種表情,她匆匆挪開目光,不再去看那幾人。
鳳三娘和帝禾也是全程無甚交談,靜靜看着那些在他們眼中生命猶如螻蟻的奴隸如何戰勝那頭巨熊。
天色已濃,場內屍橫遍地。
靈杳打了個呵欠,再看三天三夜,那些奴隸也不能徒手戰勝那頭巨熊。
靈杳無聊的數着自己手心的紋路,覺得自己剛要數完的時候,面門忽然揚起不尋常的風力。
『噌——』
利箭破空。
呼嘯而來。
靈杳抬頭,利箭在她清澈的雙瞳放大。
突如其來的變故將整個觀獸場打亂,千鈞一髮之際,帝禾袖袍橫掃,反手勾住靈杳踏地而起——
眾人之上,帝禾凌空。
驚呼未斷,那利箭半路被截,像只破敗的風箏一樣落在地上。
鳳三娘暴喝一聲,「哪裏賊人,竟敢在我府上放肆!」
今日宴請的皆是朝堂貴客,雖然她本不屑與這些人打交道,可要想陰月在宮中站穩,拉攏這些官宦就成了必要的任務。
這場變故一定是有人故意設計,望着那群消失的刺客。鳳三娘冷眼擺手,隱秘的黑甲兵瞬間傾巢而出,一部分有序帶領賓客離開至安全的地方。一部分向那黑暗之中的刺客追去。
……
靈杳被帝禾安穩放在地上,將鬢角凌亂的髮絲拂在耳後。
這個動作落在帝禾眼中,他倦眸微眯,心跳亂了一拍。
久久沒有回答,靈杳抬頭與他對視,純真的眼中沒有任何其他的情愫。
「兩位,剛才可有受傷?」
燕敘晗走過來,語音客氣。但目光,仍在靈杳的面上多停了一刻。
帝禾面色略冷,但語氣還算和緩,「我們沒事,多謝大公子關心。」
「…那就好。」
燕敘晗不知帝禾的身份,只以為是鳳三娘的朋友,將他倆引到客房,便離去了。
雖然刺客相襲,但並不影響接下來的晚宴。
靈杳他們在房間呆了不到片刻,就有僕人前來相引。
路上,靈杳小聲道:「為什麼這個府里的人全都帶着面具?還不說話!」
帝禾並不以為然,說:「聽說這是府里的規矩,被賣的僕婢都要被烙上鐵面具,割掉舌頭免得他們亂說話。」
……
靈杳大而有神的瞳孔閃過一絲驚異,這是什麼規矩!
晚宴她吃了幾口素菜就再沒了胃口,直到賓客相繼離開,帝禾才帶着她向鳳三娘道別。
鳳三娘雖然飲多了酒,可眼眸之中沒有一絲醉意。
鳳蕪夢扶着她,眼色不善的望着靈杳。
靈杳假裝沒有看見,只盯着對面的燈火出神。
「帝禾教主,以後可要常來弘農啊。」
「呵呵,那是當然。我東夷和冥教能擴土大郢,可是多虧了鳳候的幫助。」
帝禾的話不輕不重,恰好落在兩個年輕人的耳朵里。
鳳蕪夢和燕敘晗都驚訝的看着鳳三娘,東夷冥教?擴土大郢?
鳳三娘像是沒有感受到兩個小輩的疑惑,皮笑肉不笑的和帝禾一路交談至府門口。
轎夫早已在外面等候,入轎那一刻,靈杳感受到背後微微敞起的陰風。
前方無形的空氣漸漸形成一個裂縫,而靈杳他們的轎子,正往那裂縫而去。
「他們竟然走的鬼道。」
燕敘晗望着模糊消失的裂縫和轎子,語氣頗為驚訝。所謂鬼道,就是縮地成寸,日行千里。期間遊魂野鬼被靈力強者控制,用自己的身體來搭建道路,供那個人行走。
「哼。」鳳三娘的面色比寒冰還冷,她甩袖進府,一個黑甲兵落在她身邊。
「鳳候,是伊尹丞相。」
……
夜梟狂啼,廊下女人輕撫髮髻,面目獰惡,「想為孝景王報仇?…呵…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