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蘭翹心中祈求的那樣,日子終於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一年前的她既不認識高子謙也不認識歐陽博,惶恐着即將到來的三十歲,又隱約期盼着轟轟烈烈的愛情,最大的夢想是能夠升職加薪,擁有一台屬於自己的座駕,不必再在上下班的高峰地鐵里把自己擠成一張郵票。這些曾經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都在一年後一一實現,蘭翹覺得自己可能莫名其妙地碰到了《無極》裏面的滿神,那個叫命運女神的人對她:我能滿足你的願望,但是你必須放棄某一些你認為重要的東西。
於是她放棄了。
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人生似乎總是如此。
不過她現在又開始過回正常的日子,忙碌地上下班,接case、翻簡歷、做面試、想盡辦法搜羅高級人才;然後周末回家吃飯,蘭媽媽會興致勃勃地湊過來:「李阿姨要給你介紹對象……」
她和高子謙分手的事情沒有對家裏隱瞞,反正也瞞不住,蘭翹相信母親的勇氣,如果再拖着不告訴她,她可能會打電話給高子謙問他們到底什麼時候結婚。
了以後倒是沒有她想像中的強烈反彈,父母親對視一眼後同時微微嘆了口氣,憋了很久,父親努力斟酌着了一句:「這樣……倒也好,齊大非偶,也不會再耽誤你。」
這麼想要她嫁出去的父母親都不再堅持,可見此事果然是行不通的——原來最堅持的人只有她和他。
瑣碎、平乏的日子就這麼過着,過了幾天歐陽博突然打電話找蘭翹吃飯,蘭翹覺得做為一個三十歲單身女人,實在沒有任何理由放棄這樣一個同樣是單身的鑽石王老五,於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去了。
秋風起,蟹腳癢,一晃眼又到了吃蟹的季節。在歐陽博的私人包間裏,蘭翹看着擺在面前的大閘蟹想起自己曾經鬧過的笑話,忍不住羞愧,歐陽博似乎猜到她的心思,於是微微一笑。
「《紅樓夢》看全了沒有?」他問。
蘭翹偏頭打量他一會,歲月待人也不見得人人平等,一年的時間對這個男人來幾乎只像是過了一天,他還是老樣子,穿戴得衣冠楚楚,看似一件普通的白襯衣也穿得有模有樣,袖扣用的是白金限量版,很悶騷的樣子,烏黑犀利的眼睛更是別有一股風流味道。
「還沒,這一年太忙,《紅樓夢》那種瑰寶得靜下心來慢慢品讀,可不能隨便玷污了。」
歐陽博瞪了她一眼,眼神不凶,有一些嗔怪的味道。
蘭翹連忙把溫好的紹興黃酒倒到杯子裏:「來來來,喝酒,我敬你。這一年裏承蒙歐陽先生照顧,實在讓我感激不盡。」
葫蘆形的酒瓶古意雅致,瓷胎玲瓏剔透,上面鏤刻着一副背花鋤的美人畫,應該是黛玉葬花。連一個酒瓶都要應「紅樓」二字的景,可見歐陽博花了多大的心思,這個男人對於自己的夢想有着不一般的執拗。
黃酒甘爽醇厚,閘蟹香甜美味,蘸上陳醋和薑汁,口感暢快淋漓,蘭翹吃得高興,忍不住多喝了兩杯。
歐陽博停下筷子,燃一支煙,看着蘭翹眯着眼睛、臉頰微紅,嘴角不由微微翹了起來。
「蘭翹。」
「嗯?」
「你做hr多少年了?」
「七八年了吧。」
「那看人應該很準咯?」
「我覺着還行。」
「好,那你,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蘭翹一怔,慢吞吞地抽出紙巾擦了擦手:「你想聽奉承話還是真話?」
歐陽博沒有回答,只是認真地看着她。
蘭翹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撲哧笑了,她支着下頜想了一會:「你嘛,看上去很強悍,但接觸下來覺不完全是這樣,有時候甚至有多愁善感——誒,別否認,聽我完,你並不像你表現的那麼不念舊,不然也用不着把這麼多精力放在這家酒樓上;你習慣讓別人絕對服從你,不然就會鬧情緒,但是為了不讓別人覺得你在鬧情緒,解決辦法通常是把人臭罵一頓或者婉轉地暗示:不照辦我就解僱你,讓你喝西北風……」
「還有,」她慢慢道,眼睛因為酒意氤氳出一股淡淡的朦朧,:「你相信事業比愛情重要,夢想、成就、愛情對於你來,隨時可以犧牲掉的肯定是最後一個。如果……我是如果啊,你以後遇到一個合適的人,就算心裏真的是這麼想,最好也不要讓她知道……要知道,不管什麼樣的女人總是會渴求一些男人不明白的東西。ok,it』sover,以上是我對你的性格診斷,還滿意麼?」
她原以為歐陽博會反駁她,沒料到換來的卻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歐陽博很長時間都沒出聲,低頭沉思了好半晌,忽然道:「那麼你得到渴求的東西了麼?」
蘭翹想了想,嘆了口氣:「或許吧。」
「不能最後擁有也算得到?」
「最完滿的結果當然是可以一直擁有下去,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自己能夠了算的。」
歐陽博拿指尖輕輕叩擊桌面,淡淡道:「這話我可不贊同,人生這麼短,真心想要的東西卻不爭取,實在太可惜。」
蘭翹斜睨他一眼:「你已經什麼都不缺了,還要爭什麼?人可不能太貪。」
歐陽博哈哈笑起來,笑聲停頓後凝視她:「眼下就有一樣。」
他的目光犀利如刀,蘭翹一時無處躲藏,心頓時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只好裝模作樣地用手扇了扇風:「好像喝多了,頭有暈。」
吃完歐陽博很紳士地送她回家,臨下車時蘭翹想什麼表達心意,卻現自己找不到嚴謹的措辭,只得作罷。
第二天寶慧約她下了班逛街,她忍不住對寶慧牢騷:「其實我本來打算明打明的拒絕他,可是他講話滴水不漏,萬一我認真了什麼,人家一句我又沒這個意思豈不是很丟臉?」
寶慧狐疑地看着她:「你以前不是挺喜歡他麼?還寧殺錯不放過。」
蘭翹怔住了,自己的確是過這話,不過……
「那時候……的確是。」
「那現在不正是大好機會?你們都是自由身了。」
「可是……」
可是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就像拍賣,一件東西被兩個人同時看中,價高者得,高子謙的出價高過歐陽博,她已經被別人成功拍下,又怎麼能轉手?
「你還在想着高子謙!」寶慧馬上一針見血地指出來。
蘭翹飛快地回答道:「我沒有……」
但是過了兩秒鐘,她的聲音軟下來:「也許吧……就像你的這樣,我還在想着他,所以我蠻佩服那些腳踏兩隻船的人,只一個已經傷筋動骨,怎麼還有餘力弄兩個?能夠一心二用,只能明一個都不愛。」
寶慧抓着她的肩膀搖了搖:「醒醒吧,既然跟高子謙已經不可能了,就別再想了,多耽誤人啊。你心裏老想着他,怎麼能接受別人,歐陽博這樣的角色不可能一個接着一個排隊等着你。蘭翹,你聽我,現在你得強制關機重啟,明白麼?不管你願不願意,現在的局面是你們已經over了!不是我講得難聽,就算你們余情未了,舊情復枳又怎麼樣,面臨的問題還是解決不了,拖來拖去最後還是得分,何必呢?」
蘭翹悶悶地低聲道:「我知道。」
其實自從知道高子謙的身份開始,蘭翹便已經想過結局,今天這個局面早已在她腦海中預演過,只是她看到結果卻沒看到過程,她也不知道中間的這段路會如此辛苦如此痛心。
寶慧嘆了口氣:「行啦,別想了,陪我買東西這麼愁眉苦臉的,以後我孩子都懶得認你做乾媽了。」
蘭翹看着她採購的一大袋葉酸、加鈣奶、鈣片,只好笑一笑:「還好你快修成正果了。」
寶慧恨恨地切了一聲:「那呆子……還得好好磨磨他才行。」
蘇博士知道女朋友懷孕以後,第一反應是怎麼跟學校開口把單身宿舍換成兩居室;第二個反應是要通知老家的母親把她接過來照顧寶慧;第三個反應:「哦,對了,寶慧,咱們得去把證領了。」
寶慧極為光火,瞬間崩潰,第一她有自己舒適的大房子,一也不想搬到離公司十萬八千里路遠的大學園區;第二,她不敢想像跟一個生活習慣完全不同的婆婆住在一起,而且這個素未謀面的人還要照顧她很私密的月子;第三也是讓她最抓狂的地方,她等待了三十一年的男人,就這麼傻頭傻腦地:「哦,對了,寶慧,咱們得去把證領了。」
她氣呼呼地對蘭翹:「我也不指望他能創造出什麼更有新意的求婚,但是最起碼的香檳、玫瑰、戒指和跪下來求婚總是必備的吧?你我苦苦等了三十多年,怎麼就等了這麼個木頭啊?」
寶慧在氣頭上,現在又是國寶級,蘭翹不敢撞槍口跟她討論這是博士的性格使然,只好聰明的選擇了沉默。
寶慧斷然地、高傲地拒絕了博士,蘇博士別無他法,只好抓着頭向蘭翹求救,蘭翹帶領他先去訂一枚戒指:「韋寶手指長,戴公主型方鑽很大氣,她的指圈是11號,你要記住了,還有指環里要刻一些話。」
「什麼話?」
「你想對她什麼話嘛?」
蘇博士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想了很久,臉慢慢紅了,靦腆地回答:「很多很多。」
「刻不了那麼多,算了,還是刻她的英文名po1a吧,這樣不容易出錯。」[網羅電子書:.rbook.net]
博士如聞聖旨,跌跌撞撞地去了。
當天因為要改指圈,還要刻字,所以一時沒拿到戒指,博士經過蘭翹的撥,決定拿到以後周末再買上一束鮮花隆重地向寶慧求婚。蘭翹看他受教,又建議他去買些氣球,上面寫:「韋寶慧,我愛你,嫁給我好麼?」的字樣到寶慧樓下放飛。
博士對蘭翹頓時肅然起敬,羞答答地道謝走了。蘭翹想着這人就是寶慧以後的良人,不由得肅穆地目送他離開,此時夕陽西下,落日的餘輝灑落在他清瘦修長的身影上,她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他像一隻幾乎要騰飛的鶴。
周五蘭翹陪寶慧選了一晚上的衣服準備迎接明天的求婚,寶慧有些緊張,把衣櫥翻了個遍,又為明天到底要不要化妝而煩惱。
「不管哪個品牌的彩妝都一定程度含鉛,這樣對孩子不好。」
「別畫了,反正你畫成什麼樣他都認得你。」
「可是明天是個歷史時刻。」
「那就畫個淡妝。」
「但是我知道最簡單的淡妝也要打五層底。」
「……」
那天晚上寶慧一直處在興奮的巔峰,蘭翹想看她一會忙進忙出一會皺眉沉思便想:像寶這麼聰明的女人因為太容易了解愛情的真相,所以一直不夠快樂,難得她能找到一個天真而簡單的男人,剛好這個男人又願意付出自己的全部來愛她,所以哪怕個性有些不合,也會是一件美事吧。
她想起蘇博士買戒指時,東拼西湊地刷光這張卡又補刷另一張,忍不住就要笑,那枚戒指只怕已經花盡了博士的全部家當,但是還好,寶慧是個帳目分明的人,她既然肯收下他的全部,勢必也會付出自己的全部。
這樣公平的愛情多好,蘭翹看着寶慧亮得像寶石一樣的眼睛忍不住憧憬起來。
她們一直等到星期六下午也不見蘇博士的蹤影,寶慧好面子不肯打電話追文行蹤,臉色卻一變再變,拳頭捏得變成了石頭,蘭翹見勢不妙,悄悄撥打博士的電話。
接電話的卻不是博士本人,而是他的導師。蘭翹覺得蹊蹺,不出什麼道理的的心便一沉,為什麼這個時候會是他的導師接電話?電話那邊是一片長久的沉默,過了很久導師終於開口告訴她,周五化學實驗室生有毒氣體泄露,博士幫助其他人逃生,自己留在了最後,送到醫院時已經不治。
蘭翹沉默地聽着,最後掛了電話,緩緩轉身看着寶慧。
寶慧其實一直在偷聽蘭翹的講話,卻聽不出什麼端倪,看到蘭翹轉身,連忙不屑地把頭轉到一邊,嘴撅得高高的:「哼,不要告訴我他忘記了,如果是的,你打電話告訴他,讓他去死好了。」
寶慧穿着昨天精心挑選過的灰紫色雪紡裙子,並且終於敵不過美麗二字的誘惑,畫了個裸妝,淡淡的,幾乎看不出來,卻極為精緻。她坐了一天,裙擺處已經有了好幾道褶皺,只有裙面上鑲嵌着的璀璨水鑽還在一閃一亮,像極了情人的眼淚。
蘭翹忽然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