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翹在深夜回到自己的城市,只覺得身心俱疲,出了機場打的,的士司機一溜煙載着她往市里開,從後車鏡里沖她直笑:「平安夜還急着從外地趕回來,是為了見男朋友吧?」
蘭翹沒有作聲,伸手把車窗搖下來,外面在飄着小雨,寒風夾雜着雨絲撲到臉上,冰涼刺骨。她覺得好笑,平安夜為一個男人風塵僕僕地從一個城市趕到另一個城市,當年自己也做過,只是沒想到多年以後竟然還要做一次,可見是個不長記性的人。
車子急地行駛在道路上,因為平安夜的關係,哪怕已經是深夜,依然燈火輝煌,人頭攢動。這麼熱鬧而歡樂的晚上,生了這麼不平凡的事,無疑是值得找個人來傾訴的。
蘭翹撥通寶慧的電話,想約她出來喝一杯:「你在哪?」
寶慧有些驚訝:「怎麼這時候打給我,我在外面。」
蘭翹沉默一陣:「我回來了,現在在路上。」
&什麼事了,不是明天回麼?」
&跟歐陽博ove>
&個極品男人?」
&
寶慧猶豫一下:「怎麼選這個時候over,我現在才準備start,待會要去李修哲的公寓,今晚是我和他的決勝局……要不明天……」
蘭翹大怒,朝電話里直嚷嚷:「你這重色輕友的傢伙,我們多少年的朋友了,你就不擔心我想不開出意外?」
寶慧嗤道:「小姐,如果你現在二十歲,我二話不說,立馬飛奔過來,因為擔心你痛苦得會去跳樓;但是你現在三十歲了,如果連個戀都失不起,還出來混什麼?」
蘭翹悻悻說:「你別指望我跟你一起買姑婆屋了。」
&了得了,不就失戀麼?又不是第一次,回家洗個澡、倒頭睡一覺,明天我來陪你,請你吃餐好的補一補。」
蘭翹掛了電話,心中雖然不滿卻無計可施,平心而論,如果把她換到寶慧的位置,她的回答也會如此。三十歲的女人連個戀都失不起,還出來混什麼,她其實也這麼想。
可是三十歲的女人又怎麼樣呢?她的身體結構並不因為已經三十歲了就生改變,她的心還是肉做的,沒能變成不鏽鋼,就算堅強了一些,遇到傷害還是會痛。她只恨自己蠢,沒有找准能夠吸引寶慧的中心點,如果她剛剛告訴她,她包里現在裝着一隻三十萬的卡地亞鑽石腕錶,寶慧的興趣一定會大一點。
蘭翹覺得自己很可憐,她從一個失戀的女人展成為一個既失戀又失意的女人,只能在這個繁華喧囂的平安夜拖着疲憊的身體和心靈獨自回家。
回到自己的小窩,蘭翹打開燈,把rondefo11e取出來放在燈下細細觀賞,再次出嘆息,真是晶瑩剔透、流光溢彩,這麼美的東西,有哪個女人不會喜歡。
可是太美則妖,美的東西通常容易要人的命。
王佳芝面對那枚六克拉的粉紅油鑽時,覺得老易是真正愛她的,於是忘記自己的使命,白白搭上了性命;瑪麗蓮夢露似乎好一點,天真性感地唱着:親吻也許受用,但不能付房租,也不能光顧餐廳,但鑽石是女人的知己良伴——可是她死得更加莫名其妙。
鑽石是實現自身夢想的奢侈品,這種需求固然重要,保護自身安全卻更是現代女人要選擇。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里,安全需求排第二,自我需求排最後,一個人如果連起碼的安全感都沒有,又如何談起實現自身。
呆的時候,電話又突兀地在包里鈴鈴作響,她有些猶疑,沒有馬上伸手去拿——她疑心是歐陽博。給歐陽博了短訊以後就關了機,出機場高才打開,屏幕上顯示有一個他的未接電話,還有一條回過來的短訊,短短几個字:ok,再聯絡。
他什麼都沒說,當然也或許是想在電話里說,但是,她沒有給他機會。
電話還在堅持地響着,似乎如果她不接,就打算這麼一直響下去,蘭翹有些害怕,她害怕自己像旁的女人一樣受不了這種誘惑……但是終於,她還是接了起來。
可是竟然不是歐陽博。
電話那頭的是高子謙,他聽到蘭翹的聲音,有些猶豫:「這麼晚會不會打擾你?」
蘭翹十分高興,這個時候一個不擾亂她心情的電話是可貴的:「不會啊,聖誕快樂!」
高子謙笑了,也說:「聖誕快樂!」
&我有事?」
&現在在哪?」
&家唄。」
&怪,我看到你窗口有燈,嚇了一跳。」高子謙似乎鬆了口氣:「你不是說去上海出差,明天才回麼?我還以為你家給賊惦記上了呢。」
蘭翹怔住了,很長時間沒有說話,這個時候,天寒地凍的時刻,天寒地凍的心,卻突然知道原來還有這麼一個人在關心着你,只憑感激似乎都無法回報。
過了很久,她才吸了吸鼻子,愉快地說道:「謝謝你啊。」
高子謙說:「不用謝,謝什麼啊。」停了一會,他又遲疑地問:「你怎麼了?」
蘭翹說:「沒什麼,挺好的,剛剛坐計程車的時候開了窗,可能吹了點風,嗓子有些啞。」
&樣呀,那你早點休息吧。」
&晚安。」
&安。」
蘭翹掛了電話,卻沒有動身,只是坐在沙里撐着下頜看着那隻腕錶呆。
怎麼辦?用什麼方法才好把表還給他?不管怎麼樣,大家總歸是甲方乙方,以後見面的時間還長,丟了極品男人已經夠讓人扼腕了,如果連大客戶都丟了,那又怎生是一個痛字了得?
她安安分分地坐着想了許久,也沒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門鈴卻在這時奇蹟般的響了起來。
這麼晚,會是誰?
蘭翹起身走到門邊,警惕地從貓眼裏往外瞧了瞧,看清楚來人後心中訝異得很,竟然又是高子謙,他怎麼跑來了?
她把門打開,一手牽着vodka的高子謙露出如同六月晴朗日光一般的笑容,把另一隻手上的盒子舉得高高的:「掛了電話,突然想起我有一個很好的櫻桃蛋糕,想當作聖誕禮物送給你。」
她哭笑不得地望着他,側身讓了讓,他就帶着vodka一人一狗大馬金刀地走了進來。
蘭翹抱着胳膊站在門口想了一會,然後一腳把門踢上:「好吧……其實我也有一瓶很不錯的加拿大冰酒,本來想晚上偷偷地一個人喝,既然你有好蛋糕,就拿出來跟你分享好了。」
高子謙大喜過望:「太好了,冰酒配櫻桃,真是人間難得的美味。」
他們在小茶几旁坐下來,房間裏開着空調,暖暖的風溫柔地吹拂在身上、臉上,蘭翹放鬆四肢伸了個懶腰,她覺得失意的自己完全有權利在今晚放縱一點,於是像個高高在上的女公爵一樣窩在沙里動也不動,指手畫腳地指揮着高子謙開酒瓶、倒酒、切蛋糕。
高子謙的脾氣卻出奇的好,一點也不覺得不公平,忙忙碌碌地按照她的指點做這做那,弄好了以後拿玻璃杯跟她碰了碰:「netbsp;透明高腳杯是葡萄酒的專用酒杯,和葡萄酒一樣,總是顯得優雅美麗,蘭翹捏着杯子的細長執柄,笑了笑,仰頭一飲而盡:「merrynetbsp;她抱着vodka的大腦袋,把下巴蹭到它光滑的皮毛上柔柔地笑着——其實,眼前這一切也很美麗。
韋小寶送的冰酒金黃剔透,入口清爽平滑;高子謙做的蛋糕紅白映襯,咬下去香甜柔軟;房間裏有溫暖的橘黃燈光,也有讓人愜意得想要睡去的暖風,更有英俊少年含笑微眯的桃花眼。這麼寶貴耀目的一刻,即使與rondefo11e腕錶上那四百顆鑽石相比,也毫不遜色。
高子謙看了她半晌,忽然問:「為什麼不開心?」
蘭翹怔了怔:「這麼明顯?」
高子謙不說話,只是看着她,形狀很美的眼睛燦亮烏黑,清澈得可以印出人的倒影。
蘭翹小口啜飲着杯中的液體,沉吟一會:「不久前,我在金茂大廈接到一個電話——我的一個同事流產了。」她把杯柄夾在指中微微輕晃,認真地看着琥珀色的金黃酒液傾瀉流淌,聲音輕微得如同與自己低語:「那個同事今年三十一歲,結婚五年,一直想要個孩子。可是你知道,多一個孩子就是多一份責任,想要給他最好的一切,所以她在工作上一直是我們公司里最努力的。這次公司里年後會有職位調整,她拼了命地跟人爭,爭職位、爭薪水、爭自尊,結果今天暈倒在公司洗手間裏……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了,現在的女人壓力大、又辛苦,內分泌很容易紊亂,一切都可以理解……但是接下來該怎麼辦?這個最關鍵的時刻,她倒下去,失去的不止是那個孩子……」
高子謙沉默了很久,慢慢說:「你明天應該去看望一下她。」
&不想去。」蘭翹抱着vodka,拿手去扯它的兩片大耳朵玩,它轉頭用牙齒輕輕含咬她的手指,她微微帶着笑說:「vodka長大了,咬人有點疼了。」
&天上海在放煙花,很美,但是很短暫,每一朵煙花就像一個女人的青春,絢爛但是稍縱即逝。高子謙,你是個男人,而且家庭環境不錯,所以你很難明白像我們這樣的女人的心理,我們可以沒有怨尤地像男人一樣努力工作、浴血奮戰,也可以忍受職場上性別的不公——不要對我說男女平等的道理,我做這一行就知道,高級職位的招聘,性別是其中一個非常主要的隱性條件;我們甚至可以一邊做好職業女性,一邊認真完成家庭婦女的工作。但是與之相對的,世界是不是也應該公平一點?我總覺得應該有那麼一個人,配得上我為他紅顏殘褪,配得上我想與他地老天荒的心情,配得上我要為他做>
柔和燈光像一池春水,溫軟地灑遍蘭翹全身,高子謙沉默地看着她那張尖尖的小臉,燈光下的她,寂寞又迷茫。
他聽到她輕聲說:「但是,今天我失敗了,原來那個人並不存在……我不想去探望那位同事,因為我沒有勇氣去看她悽慘的樣子,我怕看到她會想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