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以極快的速度恢復成原樣。
傷者一路流着血被抬進來,身後尾隨着的人全被攔在屋外。
「無關的人都出去,關上門,消毒。」戴上口罩,莊書晴先號了下脈,欲斷不斷的脈象讓她心裏一咯噔,立刻道:「青陽子,驗血,速度快,夏珍,先給他掛上鹽水。」
說着話,莊書晴利落的剪開衣裳,「掌燈。」
屋裏的人都看清了,腹部碗口大的傷口,一截腸子露在外面。
「三級麻藥。」
將傷口周圍清理消毒,麻藥生效后庄書晴就開始做腸切除手術。
乾脆的動作看得張居平心頭直顫。
這是他頭一回直面手術,明明是人身體內的東西卻被拿在手裏,一剪刀下去,外露的一截全部剪掉了。
這就剪了?對身體真的無礙嗎?
「不能放回去嗎?」
莊書晴頭也不抬的回話,「不能,脫出體外的腸子很容易被感染,往回塞容易導致腹腔感染,簡單的說,塞回去會讓肚子裏其他地方也生病,再說我也不能確定這一截腸子有沒有破損,若是破損,後果更嚴重,切掉這一截反倒是最好的方法。」
「少了一截,對身體不會有影響?」
「不大。」
「血來了。」
「立刻輸血。」
這再一次挑戰了張居平的承受能力,血也能這樣進入別人身體裏去?
自己兩個弟子在,程柯和青陽子是一臉的求知若渴,莊書晴索性當場來了一堂教學,手下的動作卻絲毫未緩。
縫合好腸子,莊書晴抬頭。「脈象如何?」
終於有他會的了,張居平號脈過後眼神很亮,傷者才進來時他號過脈。遠沒有這麼平穩。
「穩下來了。」
傷者流了不少血,莊書晴從手術室出來時腰部紅了一大片。可她心情不錯,一出門就習慣性的問,「誰是病人家屬?」
外面站着的人一時間沒聽懂,莊書晴一拍額頭,重新問,「誰是傷者的家人?」
「我是,我是。」一個穿着舊棉襖的婦人上前,「大夫。我家男人怎麼樣了?活了嗎?」
「本也沒死,他需要在醫館住上些日子,你回去收拾點平時用得上的東西來照顧他。」
婦人臉上露出些困窘之色,她來照顧當然沒問題,可是看大夫要花錢的吧,還要住下來,豈不是要花更多?
「大夫,不能讓他回去養嗎?」
「不能,他還沒好,後面容易出問題。在醫館我才能顧得上。」
「可是……可是……」
婦人窘得說不出話來,莊書晴已經看出了門道:「你身上帶了多少錢?」
「啊?」婦人磨磨蹭蹭的拿了幾個銅板出來,那表情幾乎要哭了。「我家男人就是去問工頭要工錢才會打起來,這下更是不要想拿回工錢了,家裏老人生着病,還有兩個孩子要養,家裏早就沒什麼余錢,大夫,您寬限寬限,先將我男人治好了,我回去想辦法。一定想辦法……」
在婦人的哀求聲中,莊書晴從她手裏拿了一個銅板。「診費我已經收了,藥錢就用勞力來抵吧。我這裏還缺一個打掃的人,你每天除了照顧你男人,把後面的六間病房都打掃整理一下,有沒有問題?」
問題?沒有,當然沒有,婦人一個勁搖頭,帶着絕處逢生的喜悅,家裏已經那樣子,要是男人再沒了,一家子都只能跟着去死了。
「回去準備吧。」
「誒誒。」婦人擦了淚就往外跑,跑開兩步又回過頭來膝蓋一屈就要跪下磕頭,莊書晴看到過這個情節,就防着她也來上這麼一手,忙眼疾手快的將她拉住,「我才多大,別折我壽。」
「我不知道要怎麼謝您好,大夫,您是我見過的最善心的大夫。」
「這話在外面可不能說,太得罪人了。」莊書晴狀似不經意的問,「你怎麼會想到將你男人往我這醫館送?」
「我們先去的別的醫館,都說救不了,有人給我指了路,說這個醫館能救,我們還不就過來了,一會我也得去給那個大夫道聲謝,要不是他,我也不知道往這裏來。」
瞧着倒也不像惡意,莊書晴也就不再追問,囑咐她快點返回來。
「阮英,阮彥,你們兄弟把傷者抬到病房去,知瓊,你安排兩個人去看着點,血再輸一瓶,藥水也要看好。」
「是。」
莊書晴這時才注意到大家都看着她,摸了摸臉,又低頭看了眼衣裳,自以為找着了原因,「回去換一身就行了,我好餓,什麼時辰了?」
張居平笑了,杏林有此後起之秀,是杏林之幸事。
「未時了,早過了飯點,餓才對了。」張居平拱手作揖,「托莊大夫之福,今天長了不少見識,我也該告辭了,還望莊大夫十年二十年後依然有如此心腸。」
莊書晴心念一轉就明白他說的什麼了,不由打趣道:「只要有人願意給我治,我倒貼給他銀子都好,本也沒指望這醫館能賺什麼錢。」
張居平也不再多說什麼,心裏卻是真正認同了她,一個大夫醫術不好可以學,只要下苦功,總有學會的時候,醫德不好卻是沒得救了。
莊書晴醫術獨樹一幟,醫德也好,也怪不得能得那麼多人相護。
他活了幾十年,還是頭一回看到大夫被追捧成如此這般。
但願她能一直這樣經得起捧。
莊書晴再次出大名了。
腸子都露出來的人居然都被她救回來了,還有什麼病是她治不好的。
同樣傳開的,還有她只收一個銅板為診費的軼事,這更刷盡了會元府中人的好感。
原本冷清的醫館生意多起來,有些還真是需要動手術的,莊書晴終於不再如之前幾個月那樣閒得發霉。
離過年還有三天。兀堤主僕三人從醫館消失了。
走得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留下。
青陽子牙都要咬碎了,他都還沒有奴役他們給他搬幾回屍體!
莊書晴卻並不覺得吃驚。那三個人的離開是遲早的事,那個叫兀堤的不是普通人。
「佳瑩。知瓊,你們明天回去過年,初六便要回來醫館。」
師姐妹兩人對望一眼,柳知瓊道:「師傅,我更早些都沒關係。」
「一年到頭,我也只會在過年放你們幾天假,不要不知珍惜,好好陪陪家人。什麼都不要想,安逸的過個年。」莊書晴又叫過另外兩人,「賀曼,夏珍,你們在這邊過個好年。」
賀曼性子要活潑些,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小姐您給我們備了那麼多年貨,我們哪能過得不好,一定會是長這麼大過得最好的,夏珍。你說是不是?」
夏珍笑得靦腆,只是點頭。
「叫劉娘子幫你們做好了飯菜再回去,賀曼。這個紅包到時你給她,年貨也挑一些讓她帶回去。」
「是。」
徐佳瑩笑,「我們都該封一個給她,自從劉娘子掌廚後,我都胖了。」
胖得最明顯的賀曼捏着臉上的肉苦惱,「我覺得應該叫劉娘子明年不要把飯菜做得這麼好了,免得長一身肉。」
劉娘子就是莊書晴收了一個銅板診費的婦人,她做得一手好飯菜,她男人好了後。莊書晴乾脆請了她來管灶上的事,那人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每每莊書晴來了都給她端上一碗熬了不知多久的湯,味道好得她每天一來就盼着那碗湯了。
白瞻看她氣色越來越好。弄了不少好東西過來,專門讓劉娘子做給她吃,陳元私底下還給賞來着,不過被拒絕了,這些莊書晴並不知道。
連着兩天鵝毛大雪,過年這日天卻大晴。
家裏主子下人都穿着新衣裳,個個走路帶風。
董旭陽人沒過來,只寫了信來給老父老母請罪,老爺子倒是沒說什麼,老夫人卻長吁短嘆了半天。
還是老爺子一句『過去幾年,你可曾想過還有現在的好日子過』給提醒了,是啊,過去幾年天天提心弔膽,那時候她哪裏能想到事情能峰迴路轉至此,她不能貪心更多。
念念和金虎像是也知道過年,一大早就從山上來了,莊書晴更是高興得不行,一直拉着白瞻說話,笑意都要滿溢出來。
白瞻也跟着柔了眼眸。
這是兩人在一起過的第二個年,和去年那個稍顯冷清且關係疏遠的年相比,今年這個年溫情得不可思議。
兩人依靠着守歲到天明,誰也沒有回屋。
年初,莊書晴需要去拜會的人不多。
就和書寒一起去蘇家拜了個年,倒是來她這裏的人不少。
還都是衝着她來的。
平時有來往的不用說,自是會叨擾一頓飯才走,而有些人則是將一些不怎麼值錢,但卻是一番心意的東西放在門外,在心裏說上幾句吉祥話再敲一下門就離開。
這樣的人還不少。
莊書晴都將東西收下了,能吃的吃,能用的用,也不輕賤別人的一番心意。
轉眼已是陽春三月。
徐功茂打了敗仗的消息像是一夜間傳遍全城。
徐佳瑩當場就暈了過去。
莊書晴將人弄醒,一臉怒其不爭,「你暈之前先想想你娘,她受的打擊不比你更大?你立刻回去一趟,看看你家裏有沒有更清楚的情況,不管是勝是敗,人如何才是關鍵。」
徐佳瑩猶如找到主心骨,立刻往家裏跑去。
「知瓊,你跟着一起去,照顧好你師姐。」
「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