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巧合嗎……
還是說……眼前這些戴着一副古怪的黑面具的檢票員,真的和昭和時代的那起事件存在某種關聯?
倘使真的是如此的話……
這個世界存在的意義,就完全發生了變化了。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在我和卡夫卡君最初的假定之中,這個世界……是基於我的記憶和認知所構建的、夢境的世界。
從理論上說,它也應是「我之願望的達成」。
可是……
那時的我,卻始終未能從中分析出隱藏在這個世界的表象深處的我之心愿。
而今想來……也許是因為那個假定從一開始便是錯誤的推斷。
假若在這個「黑夜」世界之中,真的存在某種超乎我的記憶及認知但又於現實世界真實存在之物……
那麼……它們的存在本身,便是答案——
「這個世界,亦為真實不虛之物。」
不過……即使是這一點,也只是當下的一種假定,一個推斷。
在被證實或者證偽以前,皆如那薛定諤的貓一般……
是為混沌而不既定之物。
在這般地思考着的同時,我的步伐並未遲緩下來。
因為……
一旦在此處停下了腳步,人潮必定再次出現混亂。
屆時……
那些傢伙……
那些以假面覆容的生物……
也將察覺到我這隻白羊群中唯一的黑羊的存在。
沒錯……就是「生物」。
這般的詞……
它既可以喻人,亦可以指代某種非人的存在。
倘若我先前所作的那個假定為真,那麼那些疑似以月蝕之面覆容者……可能就是曾存在於聖心的那個秘密結社以扭曲的秘儀所召喚出的邪惡存在。
畢竟……從昭和時代至今,已經過去了大半個世紀的年月。
那場事件的親歷者,即便當時年齡尚幼,也差不多是當今的帝的年歲了。
至於模仿犯罪……
真的會有那樣的可能性存在嗎?
能夠將人於夢境裏拉入到這個不可思議的世界中來……
擁有着那般力量的存在,即便不是神明或者惡魔,應該也已與之相差不遠。
說到不可思議的事物……
除卻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本身以外,還有一樣東西……令我感到了難以言狀的違和感。
那就是……夢間通信。
那個毫無徵兆便突兀出現的、我在夢境世界中得以與外界取得聯繫的唯一手段……
毫無疑問……
它必然與主導着「黑夜」世界中萬事萬物的走向的那位存在有關。
那樣的存在……不就是「神」嗎?
儘管如今還無法知曉那位創造出夢間通信的存在究竟是神明還是魔鬼……
但是夢間通信的產生,必然有其價值和意義所在。
為什麼是我……被選中進入到這個世界,而不是別人?
是因為我是現實世界裏的名人……?
還是……因為我是那所學院的學生?
除此之外的理由……
實在是想不出來。
諸多看似雜亂無章的線索紛繁交織在一起……
那實在是……過於紊亂。
像這般的問題,在我故往駐足於這漫長到幾無止盡的「黑夜」中時,已經反覆思索、剖析過無數遍了。
然而,在缺失了事實的佐證作為拼圖的情況之下,無論如何我也無法得出正解。
但我真正關心的問題……真的是這些嗎?
有一個疑問,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無法撥開。
為什麼……在那個時刻拯救我的,不是別人,而偏偏是卡夫卡君呢?
明明在這個世界上……有着恆河沙數的人。
但唯獨只有卡夫卡君,真正進入到我的世界。
是命運嗎……?
與其說是相信……
倒不如說,我希望是這樣的答案。
在這個詭異、荒誕的世界裏……難以理解、無法琢磨的事物實在是太多了。
就比如說……
「那個時候……卡夫卡君為什麼突然消失了呢?」
無法解釋。
難以理解。
距離「那個時候」……究竟已經過去了多久呢?
我們相互告白……而後我終於隨着小巷外的人潮一同踏上行路的那個時候。
卡夫卡君消失了。
自某段話語之後,夢間通信再也沒有收到他的回覆。
無論向着那個不變的界面發送多少條消息……
無論重新回到那無人的巷尾等待多麼長久……
卡夫卡君……都再也沒有出現過。
一時間……
無與倫比的、難以描摹的巨大的絕望感……淹沒了我。
孤獨……
恐懼……
渴盼……
擔憂……
思念……
哀愁……
無助……
痛苦……
巨大的、斑駁的、扭曲的、漆黑的情感……涌了出來。
胸口仿佛裂開了一個看不見的空洞。
也許,正是從那時起……我才變成了一個怪物。
寂寞……
我好寂寞……
哪怕不停地在手機上書寫着與他相關的日記……
可我們之間的話語……也必有寫完的時候。
所以……我一直在等待。
等待卡夫卡君想起並答覆我的時候……
對於這般的等待,大地上已經沒有可以用以計量的時間了。
因為在這「黑夜」的世界……就連時間也停止流動。
到後來……
甚至於自己的名字,都已經漸漸忘記了。
連自己要等的「他」是誰,也已變得模糊不清了。
最後,就連語言都忘了,形體也沒有了,思維也不存在了。
直至……察覺到了那歌聲的到來。
然後,我開始做夢了。
那是……
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再次回憶起……不應存在於任何活物的認知中的夢。
而當我再次意識到「我」這一個體的存在的時候,已是作為人潮的一部分向着未知的彼方行走……
在接到了那通來電顯示的備註名為「神明大人」的電話以前……我究竟以這種無意識的狀態在這個世界裏行走了多久呢?
假使會有從這個長夢中醒來的那一天……
那時的我……
或許便若打開了龍宮城的乙姬所贈與的不可思議的貝的浦島太郎一般,會在從中湧出的氤氳煙氣所蘊含的三百年歲月之中一瞬便化為白首吧……
……
浦島太郎這個人,似乎是確實曾經存在于丹後水江一帶的人。丹後大約是現今京都府的北部,據說在北海岸的某個貧村里,也還有供奉太郎的神社。雖然我沒有去過那裏,不過依照他人的說法,似乎是個非常荒涼的海濱,浦島太郎就住在那裏。當然,他不是一個人住在那的,他有父親、有母親,也有弟弟和妹妹,還有很多僕人。也就是說,他是這海岸上名門望族的長男。說到望族的長男,不論是古代還是現在,都有一貫的特徵,就是興趣廣泛、愛玩。說好聽是風流倜儻,說難聽就是遊戲人間。不過,即使說是遊戲人間,和愛好女色或終日酗酒的那种放盪,還是各異其趣的。像是粗魯地咕嚕咕嚕大口喝着酒,或是和品行不正的女人在一起,讓親兄弟們顏面無光,會做出這種荒唐事的人,大多是次男或三男。長男是不會這樣野蠻的,因為有先祖留傳下來的恆產,所以才能生恆心,品行似乎也會比較端正。也就是說,長男的遊戲人間和次男、三男那種整天買醉、令人為之氣結的傢伙不同,長男只是因為興趣,偶爾為之而已。於是,因為這種偶爾為之的玩興,大家都認為這就是望族長男就該有的品味,自己也陶醉於他高尚的生活品位當中,並就此滿足。
「做大哥的人不想冒險,這可不行啊。」今年已經十六歲,卻比男生還野的妹妹如此說道,「這樣躊躇不前,真是膽小。」
「才不是那樣,」今年十八歲,粗魯放蕩的弟弟反對着,「是因為哥哥太在乎美男子的面子了。」
這個弟弟膚色很黑,是個醜男。
浦島太郎聽到弟妹這麼不客氣的批評,並沒有生氣,只是苦笑:「讓好奇心爆發出來是冒險,相反地,抑制好奇心也是一種冒險。不論哪一種都是危險的。因為人啊,有一種叫做宿命的東西。」他用一種想澄清某些事卻讓人摸不着頭緒的語調說着,之後便兩手背在背後,出門去了。
苅薦乃
亂出所見
海人釣船
浦島在海岸邊散步,和往常一樣,故作風流地念誦了一些詩句。
「人啊,為什麼不互相批評就活不下去呢?」他闊然昂首,思考着這個質樸的問題,接着開始搖頭,「沙灘上的萩花、慢慢爬近的小螃蟹、或是在河口處休息的雁子,他們都不會批評我。人類也應該這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但是這種自我的生存之道,是不是就是讓人無法相互尊重的原因呢?明明我很努力地不給別人帶來麻煩,過着高雅的生活,但還是會有人說閒話。煩死了。」說完還嘆了口氣。
「喂,喂,浦島先生。」這個時候,浦島聽見腳邊有個小小的聲音。
原來是上次那隻惹麻煩的烏龜。
我並不是想讓大家覺得我博學多聞,但還是必須在此插一下話。烏龜是有分很多種類的,有住在淡水的,也有住在鹹水的,它們的體型都不太一樣。像在弁才天女神的池畔,懶洋洋地趴着做日光浴的那種,叫做石龜。在繪本上,常常會看到浦島先生坐在這種石龜的背上,一隻手橫擋在眉前,眺望着遠處的龍宮,但這種烏龜一進入海水,應該馬上就會被鹹水給噎死。不過,在婚禮時用的島台上,以及「鶴壽千年,龜壽萬年」這類賀詞中,或是在蓬萊山跟鶴一起隨侍在尉姥身邊的龜,大多都被認為是石龜,幾乎沒見過鱉或玳瑁之類的島台。因為這個緣故,繪本的畫家也就認為浦島先生的嚮導(不管是蓬萊還是龍宮都是需要嚮導的仙境)是這種石龜,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但是,怎麼想都覺得,用那種長了指甲的丑手撥水游到海底深處,實在很不自然,應該是用像玳瑁那樣鰭狀的大手划水才對。我真的不是在賣弄什麼,不過還有一個令我困惑的問題。以日本來說,玳瑁的產地應該是在小笠原等這些南部的地方,所以非常遺憾,丹後這側靠近日本海的北海岸,是不可能有玳瑁的。這麼說來,把浦島先生當做小笠原或琉球群島的人就可以解決了,但是,從很早以前就記載着浦島先生是丹後水江的人,現今丹後的北海岸也有浦島神社留存,基於尊重日本歷史的理由,不管童話故事再怎麼虛構,也不能把浦島亂寫成小笠原或琉球人。真要說的話,一定是小笠原或是琉球的玳瑁游來日本海了。不過,這樣寫的話,一定又有生物學家會說「你們真是亂來」,說我們這些所謂的文學作家就是欠缺科學精神。被人這樣輕蔑也非我們的本意,因此,關於這點,我已經思考過了。難道除了玳瑁以外,就沒有其他也是鰭狀手掌、並且生活於鹹水的龜嗎?其實,還有一種叫赤海龜的龜。差不多在十年前(唉,我也老了呢),我曾在沼津海邊渡過了一個夏天,當時海灘上出現了龜殼直徑將近五尺的大海龜,在漁夫之間引起不小的騷動,我也親眼看到了,所以一直記得赤海龜這個名字。啊!就這麼辦吧。如果故事是發生在沼津海濱的話……唉,就算說它因為一直在日本海洄游,所以才會在丹後的海濱被發現,還是會在生物學界引起輿論及撻伐,即使說是因為潮流這樣那樣所以才這樣,還是會引起不滿吧。算了,那個我不懂。在不可能出現的地方出現,這種不可思議的事也不是只有發生在海龜身上,就這樣帶過吧。科學精神也不一定就可靠,定律或公理也都是假說而已,不是嗎,可不是說了就算的。回到正題。
那隻赤海龜(赤海龜這個名稱太拗口了,以下就簡單稱呼為龜吧)伸長脖子仰望着浦島先生,「喂,餵」地叫着,說:「這是當然的事啊,您也知道的吧。」
浦島嚇了一跳,「什麼嘛,原來是你啊,就是上次我救過的烏龜嘛,怎麼又跑來這裏了?」
這就是之前浦島看到被一群孩子嘲弄,覺得它很可憐,便把它買下來放回海里去的那隻烏龜。
「說我又跑來這裏也太無情了,我會討厭您的,少爺。不過我還是想要報答您的恩情,從那天起,每日每夜都來這個海灘等待少爺。」
「你太淺慮了,或者應該說有勇無謀吧。要是又被那群小孩子發現了該怎麼辦?這次可不一定能活着回去了。」
「您怎麼這麼無情呢。如果又被他們抓到,我想少爺一定會再把我買走的。真是抱歉,我如此淺慮,但無論如何,我都想要再見少爺一面。這種心情可能正代表着我已經喜歡上您了。少爺啊,希望您能懂我的心意。」
浦島苦笑了一下,小聲嘀咕着:「真是自以為是的傢伙。」
龜聽了便說,「我說,大少爺,您是在自我矛盾哪!剛剛您才說自己不喜歡被批評,但您不是也自以為是地批評我淺慮又有勇無謀嗎?少爺才自以為是呢。我有我自己的一套原則,請您遵守遊戲規則好嗎!」龜漂亮地反擊了浦島。
「我並不是批評你,那叫做訓誡,也可以說是勸諫吧,雖說忠言逆耳,但對你是有好處的,其實我是這個意思。」浦島臉紅了,拼命想潤飾剛才的話。
「如果他不要故意裝得這么正氣凜然的話,其實是個好人啊。」龜小聲地說。「不不不,我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了。請您坐到我的殼上來吧!」
浦島吃了一驚,「你說什麼!我不喜歡這種野蠻事,坐到龜殼上這種事太粗魯了,絕對不是一種風雅高尚的行為。」
「這種事情有什麼關係呢。只是為了當做之前的謝禮,帶您參觀一下龍宮城而已。快點,坐到我的龜殼上來吧。」
「什麼,龍宮?」浦島脫口而出,「別開玩笑了,難道你是喝醉了嗎?在胡說什麼呢!所謂的龍宮雖然自古以來就在歌謠當中被詠唱、被寫在神仙故事中流傳下來,但那是不存在於這個世上的東西,喂,懂嗎?那可是自古以來吾等風雅之人的美夢與憧憬啊!」浦島說的話太過風雅,語氣變得有點惹人厭。
這次換成烏龜脫口而出,「唉,真受不了,待會兒再慢慢聽您解說風雅的含義,反正您就相信我,坐到我的龜殼上就是了。您實在是不了解冒險的趣味啊!這樣可不行!」
「啊,你果然說了跟我妹妹一樣失禮的話。我實在是對冒險這種事不感興趣,舉例來說,就像是特技雜耍之類看來華麗但終究難登大雅之堂的東西,甚至可以說是邪門歪道。不了解宿命的真諦,也沒有傳統的教養,盲蛇無懼,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對吾輩正統的風流之士而言,是感到不快又不屑的東西,更嚴重點可以說是輕蔑。我只想循着先人走過的平穩道路筆直地前進。」
「噗,」龜又脫口而出,「難道先人走的道路,就不是冒險的道路嗎?不,如果冒險這個字眼用得不恰當的話,可能會令人聯想到沾滿血跡、渾身髒污,不務正業的人,但是為了讓您覺得有說服力,我就從頭講一遍吧。只有相信在山谷對面開滿了美麗花朵的人,才能心無窒礙,抓着藤蔓走到對面。如果以為那樣做的人是在表演特技,還給予喝彩,實在是令人感到顰蹙。那絕對是和雜耍藝人的走鋼索完全不同的!抓着藤蔓橫渡山谷的人,純粹只是為了想看到山的另一邊盛開的花而已,絕不會有『自己正在冒險』這種粗俗虛榮的想法。什麼把冒險當成自傲的事,真是愚蠢。姑且就將『堅信對岸有花』這件事稱作冒險好了。您說您沒有冒險心,那也就表示您沒有信任的能力。『相信』是很低俗的事嗎?『相信』是邪門歪道嗎?你們這種紳士把自己鐵齒這件事情拿來說嘴,真是非常可惡。這不是頭腦聰明,而是更低賤的,叫做吝嗇,證據就是您只做對自己沒有壞處的事。請放心,誰都不會對您提出無理的要求。你們不會坦率地全盤接受別人親切的好意,是因為想到事後必須回報,覺得很麻煩,對吧!所謂風流之士,原來全都是小氣鬼!」
浦島說:「你說得太過分了!我已經被弟妹們不留情面地講過一次,來到海濱散心,竟然還得被受我幫助過的烏龜批評。我和你們這種對於傳承優良文化傳統毫無自覺的人不同,就隨你說吧,這或許也算是種自暴自棄,但我可是什麼都知道的。雖然這不該是從我口中說出的話,但你們的宿命和我的宿命,有着相當大的階級差異,從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有所不同了。這並不是我的錯,而是上天賦予的。可是你們似乎覺得相當不甘心。意思就是,雖然你們想要把我的宿命層次拉低到與你們的宿命一樣,不過人事終究不及上天的安排。你說這種要把我帶到龍宮去的大話,還期待我給予對等的附和,真是夠了,我什麼事情都知道,你不要再胡鬧了,快回去你海底的家吧。我好不容易救了你,要是你再被孩子們抓到,我可是不會再出手了。你們才是不懂得如何坦率接受別人好意的人。」
「嘿嘿,」龜膽大妄為地笑着,「真不好意思讓您救了我。紳士嘛,就是這點討厭。對別人親切以待,是十分高尚的美德,明明多少都有些期待別人回報,卻又對別人的好意保持警戒,對方以平等待您,似乎使您感覺被看輕了,所以很泄氣吧。我說,您會幫助我這隻龜,是因為施暴者只是小孩子吧。既然一邊是烏龜,一邊是小孩,在龜和小孩之間做出仲裁,之後也不太可能會有麻煩。而且,對小孩子而言,五文錢已經很多了。嗯,不過,五文錢也是殺過價的價錢了吧。那時候我也想過,要不要多少幫您出一點呢,因為您的小氣讓我嚇了一跳。一想到『我的身體只值五文錢』就感到相當羞恥。而且那個時候,因為對方是龜和小孩子,您才願意花五文錢來調停,可能只是您心血來潮吧。如果那時的雙方不是龜和小孩,而是一個凶暴粗魯的漁夫在欺負生病的乞丐,別說是五文,您連一文錢都不會出,只會皺着眉快步走過吧。因為你們這種人,非常不願意面對人生的真實面貌,您一定覺得您那高級的宿命,就像被糞尿玷污了一樣。對別人的恩惠,只是出於玩興,是享樂。因為是龜,所以才出手幫助,因為是小孩,所以才出錢。如果是粗魯的漁夫跟生病的乞丐,就免了吧。您是非常厭惡臉上被現實生活中那股腥臭的風吹拂着的,玉手也不喜歡被弄髒。我只是敘述我所聽到的事情而已,浦島先生,您不會生氣吧,因為我其實是喜歡您的呀!哦,您在生氣嗎?像您這樣擁有上流宿命的人,一定覺得被我們這種下賤的東西喜愛是很不名譽的。而且我又是只龜,被龜喜歡這件事,一定讓您感到更不舒服吧,但是,請您原諒我,因為喜歡或討厭都是沒有理由的。我並不是因為受過您的幫助才喜歡上您的,也不是因為您是一位風雅的人所以才喜歡您的,只是突然就喜歡上了。因為喜歡,才說您的壞話,想要捉弄您。這就是我們爬蟲類表達感情的方法。反正,因為我是爬蟲類,是蛇的親戚,所以您會覺得我沒有信用,但是,我不是伊甸園的蛇,我只是一隻日本的龜。帶您去海底、去龍宮,都是沒有任何企圖的,不要擅自揣測我的心意啊,我只是想跟您一起玩,想跟您一起去龍宮玩而已。在那個國度里,沒有令人心煩的批評,大家都優哉地生活着,所以我才想帶您去玩的。我可以爬到陸地上,也可以潛到海底去,所以我才能對兩邊的生活做出客觀的比較,但的確,陸地的生活是比較嘈雜的,對彼此的批評太多了。陸地生活中的對話,不是說別人的壞話,就是吹捧自己的廣告詞,真是煩死了。因為我三不五時就到陸地上來,多少也受到了陸地生活的啟發,正是因為聽多了那些批評,漸漸地我也變得會批評別人了,儘管不得不承認我的確是受到了不好的影響,但這個批評的壞習慣已經沒辦法改掉了,生活在沒有批評的龍宮城裏竟然感到有點無聊。學到了這種壞習慣,也是文明病的一種吧。現在的我,不知道自己算是海里的魚還是陸上的蟲,就好比是那個不知道該算是鳥還是獸的蝙蝠一樣,真是可悲。嗯,也可以說我是海底的異端者吧。我變得越來越難待在故鄉的龍宮城了,不過我可以保證,那裏還算得上是一個遊玩的好去處,請相信我。那個歌舞昇平,充滿美酒佳肴的國度,很適合你們這種風流人物。您剛才不是一直感嘆着不喜歡批評嗎,龍宮沒有批評喲。」
浦島被龜驚人的長篇大論給堵住了嘴,說不出話,內心還被最後一句話給深深吸引住。
「要是真有那樣的國家就好了。」浦島說。
「咦,真討厭,您怎麼還是在懷疑呢?我不是在說謊,為什麼不相信我呢?我要生氣了哦。只會無病呻吟地憧憬而不去實行,就是風流人物嗎?那可真令人討厭。」
個性溫厚的浦島被這麼痛罵着,也找不到台階下了。
「真拿你沒辦法,」浦島苦笑着說,「那就悉聽尊便。我就試着坐在你的龜甲上吧。」
「您講的我全都不同意,」龜真的生起氣來,「試着坐在龜甲上,這是什麼話?試着坐在龜甲上,和坐在龜甲上,結果還不是都一樣嗎。就像邊懷疑邊想着『往右轉看看吧』,和您直截了當地往右轉,其命運都是一樣,不論選擇了哪一種,都無法再回到原本的狀態了。就在您試試看的當下,您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人生中是不存在着嘗試的,做做看和做了,是一樣的。你們這些人在緊要關頭的時候很難下決定吧,真是不乾脆,總以為還可以復原。」
「知道了,知道了,那我就相信你坐到龜甲上去!」
「好,出發!」
浦島坐上了龜甲,轉瞬間龜甲就突然展開,攤成像兩張榻榻米這麼大,緩緩地向海里游去。才遊了一尺,龜就用嚴厲的口氣命令着:「把眼睛閉上。」浦島乖乖閉上了眼睛,聽見雷陣雨一般的聲音,身體周圍覺得很溫暖,耳朵被像是春風卻又比春風稍重的風吹拂着。
「水深千潯。」龜說。
浦島覺得胸口很不舒服,好像暈船一般。
「可以吐嗎?」浦島仍然閉着眼睛問着龜。
「您說什麼?要吐嗎?」龜又回到先前輕率的語氣,「真是個噁心的船客。哎呀您還真老實,眼睛還閉着呢。就是因為這點,我才喜歡太郎先生的。已經可以張開眼睛了哦。看看四周的景色,胸口就會覺得舒服多了。」
浦島睜開眼睛,只見到一片蒼茫模糊的景色,四周透着一種奇妙的淡綠色亮光,完全沒有影子,只有茫然一片。
「是龍宮嗎?」浦島像是還沒睡醒一樣,迷糊地說着。
「您在說什麼呢,現在才水深千潯而已,龍宮在水深萬潯的地方呀。」
「咦,嘿嘿,」浦島發出奇怪的笑聲,「原來海是這麼廣大的啊。」
「因為您在海岸邊長大,所以才會說出這種井底之蛙的話吧。的確是比您家院子裏的那個池子要大一點。」
浦島前後左右觀望了一周,仍是杳杳茫茫一片,往腳下看只有無邊無際的淡綠色,往上看也只看到像蒼穹一般的汪洋,除了兩人說話的聲音之外,萬物無聲,只有像是春風又比春風稍微黏膩一點的風在浦島的耳邊囁嚅着。
浦島發現在遙遠的右上方,有着像是灑出的灰一般,淡淡的污點。
「那是什麼?是雲嗎?」浦島問着龜。
「別開玩笑了,海里怎麼可能會有雲呢。」
「不然那是什麼?像是在水裏滴下墨汁的感覺,或許只是單純的微塵吧。」
「您真傻啊,看到之後就會明白了,那是鯛魚群啊。」
「咦?是嗎,看起來很小啊。不過光是那樣應該也有兩三百隻吧。」
「笨蛋,」龜嗤笑着,「您是認真的嗎?」
「那,應該是兩三千隻吧。」
「別開玩笑了,那群少說也有五六百萬隻。」
「五六百萬?你可不能唬我。」
龜微笑着說:「那些其實不是鯛,是海里火災冒出的濃煙。憑這麼大量的煙就可以推論,約有二十個日本國這麼大的地方正在燃燒。」
「你說謊,在海里火哪能燃燒?」
「您真是淺慮啊,水裏也有氧氣,火當然能燒。」
「胡說八道,這只是詭辯罷了。先撇開這些不說,那些像垃圾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應該是鯛魚吧?難道你又要說是火災?」
「是火災沒錯。您難道沒有想過嗎?為什麼陸地上無數河川不分晝夜地流入海里,海水卻還是不增也不減,一直保持着相同的量?這麼多水不斷灌到海里,對海而言的確是很傷腦筋的。解決方案就是有時必須把不必要的水給燒掉。燒啊燒啊的,就變成大火了。」
「真的嗎?可是那一點也不像是煙霧擴展開來的樣子啊,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從剛才開始就一動也不動的,應該也不是魚群。別再開這麼惡劣的玩笑了,快點告訴我。」
「那我就告訴您吧,那是月亮的影子。」
「你又想耍我了嗎?」
「不是的,雖然在海底看不到陸地的影子,但是天體的影子是從正上方灑落下來的,因此會映照在海底。不只是月的影子,星辰的影子也是,龍宮就是依據這些影子來製作曆法,定出四季的。那個月亮的影子,好像比滿月少了一點點,今天是十三吧?」
龜相當認真地說着,使得浦島也開始認為事情真的是這樣,但還是覺得有哪裏怪怪的。眼中所能看到的,仍是像一個巨大空洞的淡綠色汪洋,在汪洋的一隅,有幽幽的一個黑點,就算龜在說謊,對身為風雅之士的浦島來說,月亮的影子比起鯛魚群和火災實在有趣得多,還足以勾起他的鄉愁。
就在此時,四周突然變得異常漆黑,轟隆隆恐怖的聲音如烈風一般從四面八方一起席捲而來,浦島差一點就從龜的背上摔落。
「您再把眼睛閉上。」龜嚴肅地說,「這裏就是龍宮的入口。到海底探險的人類,大都是看到這裏就認為已經到了底,然後就回去了。就人類來說,要穿越這裏的,您是第一個,說不定也是最後一個。」
突然間浦島覺得龜好像反轉了過來,腹部朝上這樣游着,像是在特技飛行時翻轉過來一樣,但是浦島仍然緊緊貼着龜甲,並沒有掉下來,反而覺得還是像一直在龜的上方時一樣,繼續跟着它一起前進,實在是奇妙的錯覺。
「把眼睛睜開看看。」龜這麼說的時候,已經沒有那種上下逆轉的感覺了,浦島仍然穩坐在龜甲上,龜則繼續往更深的地方游去。
四周像黎明曙光一樣透着薄薄的光亮,腳下出現了白蒙蒙的東西,看起來似乎是山,像許多高塔般連在一起,但若說是塔,又太過巨大了。
「那是什麼,是山嗎?」
「是的。」
「龍宮的山嗎?」浦島興奮得講話都破音了。
「是的。」龜仍然奮力地往前游。
「竟然是雪白的,應該是因為在下雪吧。」
「不愧是擁有高級宿命的人,連想的事情都不一樣呢,真了不起啊,竟然覺得海里也會下雪。」
「但是,海里不是也有火災嗎,」浦島想要反擊龜先前的嘲弄,「所以應該也會下雪吧,因為有氧氣啊。」
「雪和氧氣的關係也太遠了吧,即使有關係,大概也只是像風馬牛一樣。真是蠢。想要用這種事情來扳倒我是沒用的。像您這種有品位的上流人士,是不擅長抬扛的。下雪容易下山難,這是哪門子說法,不過跟氧氣比起來是好一點。要是有氧氣的話,它要怎麼進來海里呢?像齒垢一樣一坨一坨的嗎?啊,真可惜,氧氣這次沒有幫到您呢。」果然,要耍嘴皮的話是比不過龜的,浦島只好苦笑。
「說到山,」龜又露出了淺笑,「難道您不覺得它大得有點奇怪嗎?況且,那個山上會雪白一片,不是因為在下雪,是因為珍珠。」
「珍珠?」浦島嚇了一跳,「不可能,你騙人吧。就算堆了十幾萬、二十幾萬顆珍珠,也不可能堆成這麼高的山。」
「十幾萬顆、二十幾萬顆,那是窮酸的算法。在龍宮我們是不會用一顆兩顆這麼吹毛求疵的算法的,而是用一山、兩山來算,雖說一山大約是三百億顆,但誰也沒辦法精準地數出來,幾百萬山的珍珠也只能堆出那個山峰而已。在海底要找丟珍珠的垃圾場是很麻煩的,追根究底說起來,這些都是魚的糞便所變成的。」
不知不覺之間就到了龍宮的正門,是比預料中還要小的門。珍珠山的山腰發出淡淡熒光,群山靜靜地立着。浦島從龜甲上下來,龜便負責繼續帶路,彎下腰穿過正門。四周透着薄光,一片森靜。
「好安靜啊,靜得有些詭異。該不會是地獄吧。」
「認真點,少爺。」龜用鰭打了一下浦島的背,「所有王宮都是這麼安靜的,難道您還抱持着陳腐的思想,以為龍宮也像丹後海濱一樣,一年到頭都有吵吵鬧鬧的豐獵祭嗎?真是可悲的傢伙。簡素幽邃才是您風雅的極致,不是嗎?還說是地獄,也太過分膚淺了。只要習慣了,這種稀薄的幽暗反而能溫柔地撫慰心靈,這感覺是難以言說的。請留意腳下,萬一滑倒那就糗了。咦,您竟然還穿着草鞋啊,快把鞋子脫了,在龍宮裏這樣很失禮的。」
浦島紅着臉脫下草鞋,光着腳走,感覺腳底黏黏滑滑的。
「這條路是怎麼回事?好噁心。」
「這不是路,是走廊,您已經進到龍宮城了。」
「是這樣嗎?」浦島驚訝地環顧四周,沒有牆壁,沒有柱子,什麼都沒有,只有薄暗在身邊漾漾地流動着。
「龍宮不會下雨,也就不會下雪,」龜故意用慈愛的口吻,說教似的說,「所以沒有必要跟陸地上的房子一樣,蓋起那些拘束的屋頂和牆壁。」
「可是,剛才的正門不是有屋頂嗎?」
「那僅是記號。不只是正門,乙姬的寢宮也有屋頂和牆壁,但那是為了維持乙姬的威嚴而作的,並不是為了防止雨露。」
「這樣子啊,」浦島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你說的那個乙姬的寢宮,在哪裏呢?所見之處儘是蕭寂幽境,完全看不見一草一木。」
「來了個鄉巴佬真是麻煩啊,只會對着龐大的建築物或琳琅滿目的裝飾品張大嘴讚嘆,對這種幽邃的美卻一點也不覺得感動。浦島先生,其實您也不是很高尚嘛,頂多只能說是丹後荒磯里最風雅的人。還誇嘴說什麼有傳統的教養,聽了會冒出冷汗的,正統的風流人物就常常這樣講。帶您親臨實地,卻讓您完全暴露出鄉下人的氣息,我真是不好意思啊,從今以後就請您停止這種東施效顰的風雅吧。」
龜的毒舌在到了龍宮以後就變本加厲了。
「可是,真的什麼也看不到啊。」浦島已經無地自容,用快哭出來的聲音說。
「所以啊,我不是說了叫您注意腳下嗎。這個走廊,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走廊,而是魚搭起來的橋,您再好好地留意一下。有上億隻魚僵直身體緊貼着,才組成了這個走廊的地板。」
浦島倏地踮起腳來。難怪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覺得腳底滑溜溜的。低頭一看,果然如此,無數的大小魚類緊緊地並排,一點縫隙都沒有,一動也不動地僵固着。
「這樣太殘忍了。」浦島的步調頓時變得提心弔膽的,「真是低級的喜好啊,難道這就是你所說的簡素幽邃的美嗎?踏在魚的背脊上走,簡直就是野蠻人的行為,這些魚真是太可憐了。這種奇怪的興致,我這鄉下人還真是不明白。」剛才被罵作鄉下人時的鬱憤不平,這時都一掃而空了。
「不是的,」腳邊傳來了細小的聲音,「我們每天聚集在這裏,是因為醉心於乙姬大人的琴音,並不是為了什麼風雅才搭橋的。請不要介意,放心地走吧。」
「這樣啊。」浦島偷偷地苦笑着,「我還以為這也是龍宮的裝飾品之一。」
「才不是這樣呢,」龜馬上插話,「說不定,這個魚橋是乙姬大人為了歡迎浦島少爺,才特地命令這些魚搭建的。」
「啊,那個,」浦島一臉驚訝,羞紅了臉,「怎麼可能呢,我還沒有那麼自戀。還……還不是因為你說這些魚做成走廊的地板什麼什麼的鬼話,我……我就也以為那些魚被踩着會很痛。」
「魚的世界是不需要地板的。只是因為如果拿陸地上的房子來作比喻的話,這就相當於走廊的地板,為了讓您明白,所以我才用地板來跟您說明,不是什麼鬼話。怎麼,您以為魚會痛啊?您的體重在海底大概也只有一張紙那麼重而已,您自己應該也有感覺到吧,身體輕飄飄的感覺。」
被龜這麼一說,浦島似乎也才發覺身體變得輕飄飄的。但也因為一再受龜的嘲弄,開始惱羞成怒,「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事情了。因為我就是討厭冒險,因為即使被騙我也沒辦法看穿。因為只能聽嚮導說的話,你說是這樣,就只能是這樣。其實,冒險就只是騙人吧。還說有什麼琴音,我一點都沒有聽到啊!」浦島說出了這種遷怒的話。
龜非常冷靜,「因為您一直過着陸地上的平面生活,所以才覺得方向只有東西南北吧。但是在海里,還有另外兩種方向,也就是上和下。從剛才開始,您就一直往前方找乙姬的寢宮,就是因為您存在着一個重大的謬誤。為什麼您不看看頭頂呢?為什麼不看看腳下呢?在海里世界的萬物都是漂浮着的,剛才進來的正門也是,還有那個珍珠山也是,大家多多少少都在浮動着,只是因為您自己也在晃動,所以感覺不到其他的東西也在動。可能您從剛才就覺得已經向前走一大段了,不過,現在其實還在同樣的位置,因為潮流的關係,說不定反而還後退了。還有,像剛才看到的,在百潯左右的時候,大家一起往上方浮來。總之您就走過那個魚橋吧,您看,魚們不再背貼着背,慢慢開始散開了,走的時候請注意不要踩歪了。沒關係,就算踩歪了也不會掉下去,因為您也只有一張紙那麼重而已。也就是說,這個橋是個斷橋,即使走過了這個走廊,前方什麼也沒有。但是,請看看腳下。喂,你們這些魚,稍微讓開點,少爺要前去參見乙姬了。這些傢伙就是這樣做成龍宮城本丸的天守的,浮檐映波如海月,只要這麼說,你們這些風流人就會很高興對吧。」
魚兒們靜默無言地往左右散開,從腳下傳來微弱的琴音,像是日本古琴的琴音,但是沒有那麼強烈,是比古琴還要更溫柔的琴音。不一會兒琴音結束了,留下裊裊餘韻。《菊露》?《薄衣》?《夕空》?《砧》?《浮寢》?《雉子》?不對,都不對。即使是風流之士的浦島,聽見過去在陸地上從未聽過的事物,也露出了可憐無依的表情,還有仿佛感到曲高和寡的情懷。
「真是不可思議的曲子!這叫什麼曲?」
龜豎起耳朵聽了一下。
「聖諦。」一言以答之。
「聖地?」
「神聖的聖,真諦的諦。」
「哦,聖諦。」浦島不自主地復誦,第一次感悟到龍宮生活的崇高,和自己的喜好完全是不同水平,原本自以為是的高尚感,在這裏也變得完全上不了台面,之前龜說聽到自己自稱有傳統的教養、是正統風流之士等話會冒出冷汗,也就沒什麼好意外的了,自己的風流真的只是東施效顰而已,跟鄉巴佬沒什麼兩樣。
「從今以後你說什麼我都相信你。聖諦,原來如此啊。」浦島呆然站在原地,傾聽着不可思議的箏曲聖諦。
「來吧,從這裏跳下來,一點也不危險,像這樣張開兩手往前踏出一步,就會搖搖晃晃、舒服地落下。從這個魚橋盡頭直直往下,剛好會到達龍宮正殿前的階梯。您還在發什麼呆?要跳囉,好了嗎?」
龜搖搖晃晃地下沉了。浦島也做好心理準備,張開兩手,往魚橋外踏出一步,腳才剛踏出去,就覺得十分舒暢,咻地迅速被往下吸去,臉頰像微風吹拂一般感到涼爽,四周頓時漫着樹蔭般的綠色,正當覺得越來越接近琴音的時候,浦島已經和龜一起站在正殿的階梯前了。雖說是階梯,但並不是一階一階、段段分明的樣子,而是個用閃耀着灰色霧光的小珠子鋪成的緩坡。
「這也是珍珠嗎?」浦島小聲地問。
龜以憐憫的眼神看着浦島,「您看到什麼珠都說是珍珠。不是跟您說過,珍珠都被丟掉了,所以才會堆成那麼高的山嗎?您抓一把起來看看。」
浦島聽龜這麼說,就用兩手捧了一把小珠子起來,覺得冷冰冰的。
「啊,是冰霰!」
「別開玩笑了。難得有這個機會,您吃吃看。」
浦島很老實地照着龜的話做,吃了五六個冷得像冰一樣的小珠子,腮幫子都塞得鼓鼓的。
「真好吃。」
「對吧?這是海櫻桃。吃了這個的話,三百年都不會老。」
「是嗎,吃多少都一樣嗎?」自詡為風流之士的浦島已經忘記了剛才的窘境,一副還想繼續吃下去的樣子,「我啊,特別討厭老丑。死這件事沒什麼好可怕的,但唯獨老跟丑是不符我的愛好的。好,我要吃更多!」
「在笑了呢。您抬頭看看上面,乙姬大人出來迎接您了哦。啊,今天的乙姬又更漂亮了。」
在櫻桃坡的盡頭,一位身穿青色薄衣、身材嬌小的女性幽笑着,透過薄衣可以看見雪白的肌膚。浦島趕忙別開眼,小聲地問着,「那是乙姬嗎?」浦島的臉變得通紅。
「是啊,這還用問嗎。您張口結舌在做什麼,快去跟乙姬請安。」
浦島顯得越來越猶豫不定,「可是,要說什麼好呢?像我這樣的人,即使報上名號也無濟於事吧。我們的拜訪太唐突了,根本就沒有意義,回去吧。」擁有高級宿命的浦島,在乙姬面前卻顯得相當卑屈,甚至開始想逃跑。
「乙姬大人對於您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哦。又不是階前萬里,快,做好心理準備,您只要恭敬地鞠躬行禮就行了。就算乙姬大人對您一無所知,但她是一位毫無戒心、寬宏大量的人,不會有任何心機的。就說您是來玩的就可以了。」
「怎麼能說這麼失禮的話。啊,她在笑了。好吧,就先鞠躬吧。」
浦島行了一個相當慎重的禮,兩手都快要碰到腳尖了。
龜在一旁捏了把冷汗,「這也太慎重了。唉,真討厭。好歹您也是我的恩人,請您表現得更有威嚴一點嘛。有氣無力地行了一個最敬之禮,簡直是不三不四。啊,乙姬大人在向我們招手了。走吧,來,挺起胸膛,要有像是日本第一好男人、最上流的風雅之士的表情,威風凜凜地走路。您在我們面前都一副相當高傲的態度,但面對女人卻很軟弱啊。」
「不不不,因為是高貴的人物,如果沒有盡到相應的禮節的話……」浦島緊張到聲音都破了,腳也不聽使喚,步履蹣跚地走上階梯。走上階梯後,看到一個約有萬疊榻榻米般大的宮殿,不,與其說是宮殿,不如說是庭園可能還比較適切。不知從哪兒射來樹蔭般的綠光,把這片萬疊榻榻米大的廣場照得像在霧裏一樣迷濛,地上也鋪着像冰霰一樣的小珠子,黑色的岩石四處散亂着。別說是屋頂,連一根柱子也沒有,眼前所見是一個幾乎可稱為廢墟的大廣場。仔細看才發現,在這些小珠的縫隙當中,有些紫色的小花從中生長出來,但反而增添了幾許孤寂感,也許這就是所謂幽邃的極致吧。能在這麼艱困無依的地方生活,真了不起啊。浦島不經意地發出感嘆,然後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來似的,偷看了乙姬的臉。
乙姬不發一語,靜靜地轉頭走去。這時浦島才發現,乙姬的背後跟着無數比稻田魚還小的金色小魚,啪噠啪噠地游着,乙姬走到哪裏,它們就跟着移動,像是金色的雨連綿不絕地下在乙姬的身邊,散發無與倫比的貴氣。
乙姬身穿薄衣赤腳走着,再仔細看,那雙蒼白的小腳並未直接踩在那些小珠子上,腳底和小珠子之間還有些許空隙。或許那雙腳底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踩過任何東西吧,乙姬的腳底一定和剛出生的嬰兒一樣柔嫩漂亮,身上也沒有任何閃耀奪目的飾品,但就是因為這樣,才更突顯出乙姬真正的氣質和優雅。
「幸好來了龍宮。」浦島心中不知不覺生起對這次冒險的感激之情,跟在乙姬後頭走去。
「覺得如何?不錯吧。」龜在浦島耳邊低聲地說,鰭在浦島的腰上鑽呀鑽。
「啊,什麼,」浦島一臉狼狽,「這個花,這個紫色的花,真漂亮啊。」故意岔開話題。
「這個嗎,」龜覺得很無趣地說道,「這是海櫻桃的花,有點像紫丁香對吧。這是龍宮的酒,吃了花瓣之後,會覺得很舒服,像喝醉了一樣。另外,那個像岩石一樣的東西是海藻。因為經過了幾萬年,所以變得像石頭一樣,但其實它可是比羊羹還要柔軟的東西呢,比陸地上任何美食佳肴都還要好吃,而且每一塊的味道都不一樣。在龍宮的生活就是吃吃這些海藻佳肴,喝些花瓣美酒,喉嚨幹了的話就含顆櫻桃,醉心傾聽乙姬大人的琴音,或是看看小魚跳舞,仿佛像是有生命的花吹雪一樣。如何?我邀請您來時曾告訴過您龍宮是歌舞昇平、充滿美酒佳肴的國度,跟您想像的一樣嗎?」
浦島無法答話,只好苦笑。
「在你的想像里,應該是有很熱鬧的祭典,鏗鏗鏘鏘,大盤子裏放着鯛魚生魚片或鮪魚生魚片,還有穿着紅色和服的女孩在跳着手舞,四處散落着金銀珊瑚、綾羅綢緞對吧?我都知道哦——」
「怎麼會,」浦島也露出一些不悅的表情,「我才不是那麼低俗的男子。雖然我認為自己是個孤獨的男子,但是來到這裏,見到真正孤獨的人以後,就不覺得我過去的生活是羞恥的了。」
「您是指那一位嗎?」龜小聲地說着,非常沒禮貌地抬起下巴指着乙姬,「她一點也不孤獨,她不在乎。因為有野心,才會被自己的孤獨所困擾。如果不在乎這個世界上的事情,自己一個人度過千百年也輕鬆自在。但這是對那些不在意批評的人來說啦。對了,您到底要走去哪裏?」
「咦,什麼,沒有啊,」浦島對龜意外的提問有點驚訝,「可是,那位——」
「乙姬並沒有打算要幫您帶路,那位大人已經把您的事情都忘了哦,接下來她就要回自己的寢宮去了。請振作起來吧,這就是龍宮。也沒有什麼其他地方想帶您去了,您就在這裏隨意遊玩吧。還是您覺得這樣子還不夠?」
「不要再欺負我了。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浦島像個孩子一樣,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因為,那位大人出來迎接我,絕不是我自以為是什麼的,而且打過招呼之後接下來就跟在後頭走,也是應該的事啊。我不是覺得這樣子不夠,反倒是你,為什麼要用這種居心叵測的語氣對我說話?你心眼還真壞,會不會太過分了?我從出生到現在,還不曾遇過這麼丟臉的事,真是太過分了。」
「放這麼多感情可是不行的哦。乙姬是一位穩重大方的人,您是不遠千里從陸地上來訪的稀客,又是我的恩人,出來迎接您是理所當然的。而且您看起來又爽朗又有男子氣概,不不不,這是玩笑話,您看您,馬上又開始自戀起來了。總而言之,乙姬只是從她的寢宮走到階梯上,迎接來自己家的貴客,看到訪客後就覺得安心了,接着又好像默許您可以在這裏自由地玩幾天一樣,裝作不知道有訪客的樣子,走回她自己的寢宮。其實,我們也常常不知道乙姬在想什麼,因為她看起來總是很沉穩大方的樣子。」
「不,被你這麼一說,我就覺得我多少可以了解乙姬的想法了。不過你的推測大致上也沒什麼錯。也就是說,真正接待貴客的方法,說不定就是迎接客人,然後忘記客人。不在客人的身邊擺放美酒珍味這些多餘的東西,也沒有想要用歌舞樂曲來留住客人的意思,只有乙姬彈着並不是刻意要彈給誰聽的古琴,魚兒們也自由地嬉戲着,並不是刻意要跳給誰看。他們不仰賴客人的讚辭,客人們也沒有必要故意做出覺得感動的樣子,就算躺在地上不認真聽也沒關係,反正主人都已經忘記客人了,而且主人也已經同意客人在這裏自由行動了。想吃的時候吃,不想吃的時候就不吃,喝醉了分不清夢或現實之際,就聽聽古琴的琴音,一點也不會失禮。啊,接待客人就要像這樣,不是一直嘮叨地推薦無聊的料理,也不用一直重複無聊的客套話,明明就沒什麼好笑,也得故意啊哈哈地大笑,真是夠了!從頭到尾就只是對那些無聊話故作驚艷,從頭到尾都用謊言來社交,那些自以為用完美方式接待客人的白痴混賬們,真想讓他們看看龍宮這樣落落大方、不拘小節的待客方式。那些傢伙只關心着不要讓自己的地位、品位低落,所以都莫名地對客人保有戒心,總是獨來獨往,他們的誠意大概連指縫裏的污垢都比不上。即使只是一杯酒,也要說『來,請喝。那我就喝了』這種話,像是要留下什麼證據一樣,真受不了。」
「對,您說的沒錯,」龜顯得非常高興,「可是,難得這麼高興,要是一個不小心,心臟病發的話那就糟了。來,請坐在這個藻岩上喝點櫻桃酒吧。這個櫻桃的花瓣對第一次吃的人來說可能烈了點,而櫻桃的話,一次放五六粒在舌頭上,就會咻地一下融化,變成涼爽得剛剛好的酒。這只是其中一種喝法,還可以變化成很多種味道,請用您自己的方法,作出您喜歡的酒吧。」
此時浦島想要喝烈一點的酒。他拿起三片花瓣、兩粒櫻桃放入口中,馬上就在舌尖融成滿口美酒,光是含着就覺得有點微醺。美酒從喉頭輕快地流過,身體就像燈泡突然被點亮一樣,啪的一聲,充滿了愉快的心情。
「這東西真是好啊,簡直就是掃除憂鬱的掃帚。」
「憂鬱?」龜聽了後馬上問浦島,「您還有什麼憂鬱的事嗎?」
「沒……沒有,沒什麼,啊哈哈哈。」浦島打哈哈假笑,然後不自覺地小小嘆了一口氣,望向乙姬的背影。
乙姬一個人默默地走着,沐浴在淡綠色的光芒中,在潮浪中看起來就像搖搖晃晃的海草一樣。
「她要走去哪裏呢?」浦島小聲地問。
「寢宮吧。」龜很果斷地回答。
「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寢宮寢宮的說個不停,那個寢宮到底在哪裏?在這裏什麼都看不到啊。」
眼前是一個平坦的大廣場,甚至可以說是曠野,暗暗閃耀着鈍光,完全沒有稱得上是宮殿的房子。
「您往乙姬走去的方向看,一直看往遠處,有沒有看見什麼?」龜說。
浦島便皺起眉頭往那個方向凝視。
「啊,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有什麼東西。」
大約在一里外,有個像是深幽潭底,朦朧煙霧繚繞的地方,那裏有一朵小小的、純白的水中花。
「就是那個嗎?還真是小啊。」
「乙姬一個人住,不需要很大的宮殿吧。」
「這麼說的話也沒錯啦,」浦島又吃了一些櫻桃調和酒,「該怎麼說好呢,她一直都是這麼沉默寡言的嗎?」
「是的。話語這種東西,是因為對活着這件事感到不安才萌生出來的,就像從腐土中會長出紅色的毒菇,因為對生命的不安,才使話語發酵出來。雖說也有喜悅的話語,但那也是花了一番工夫才逼自己說出來的不是嗎?人啊,即使在喜悅之中,也會感到不安吧。人的言詞全都是琢磨過的,都只是裝模作樣而已。在沒有不安的地方,就不需要花那些討人厭的工夫了。我從來沒聽過乙姬開口說話,沉默的人常被說是皮裏陽秋對吧,在心中偷偷進行辛辣的觀察,乙姬是絕不會做這種事情的。她沒有心機,每天只是微笑地彈着古琴,偶爾在這個廣闊的大廳里散散步,吃一點櫻桃的花瓣,是非常悠閒的。」
「這樣啊,這位大人也會喝這種櫻桃酒呢。這個東西真是太好了,只要有這個的話,就不需要其他的食物了。我能再喝一點嗎?」
「請便,來到龍宮還要裝客氣就顯得太愚蠢了。在這裏您所獲得的允許是無限的。要不要再吃點別的看看?您所見到的岩石也都是好吃的美食哦。您想吃油脂多一點的,還是帶點微微酸味的呢?這裏什麼口味都有哦。」
「啊,聽見琴音了。我可以躺在這嗎?」被無限允許的這種思想,在實際生活當中還是頭一遭。浦島忘了自己身為風雅之士該注意的一切言行,隨性地仰臥在地上,「啊啊,喝酒之後躺下來真舒服。接下來要吃點什麼好呢?有燒烤口味的藻嗎?」
「有的。」
「那……有桑葚口味的藻嗎?」
「應該也有。不過,您倒也奇怪,都吃些野蠻的東西呢。」
「不小心暴露本性了,我是鄉下人啊。」不知不覺,就連說話的口氣都漸漸改變了,「這才是真正的風流的極致啊。」
抬頭仰望,在遙遠的上方有一群魚兒漂浮成天蓋,閃着青色的霞光。轉瞬之間,魚群從中往兩旁分開,各自亂舞着,讓反射在銀鱗上的光線如雪片般滿天散亂開來。
龍宮裏不分日夜,無論何時都像五月的早晨一樣舒爽,充滿着像樹蔭底下的柔和綠光,浦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待了幾天,在這期間,浦島一樣獲得無限的允許,甚至連乙姬的寢宮也進去過了,乙姬沒有任何嫌惡的表情,只是一如往常淡淡地笑着。
終於,浦島感到有些膩了。也許是對做什麼事都得到允許這件事感到膩了,浦島開始想念起陸地上無趣的生活,彼此都在意他人的批評,有哭有笑,或是偷偷摸摸地生活着,最後竟覺得這樣可憐得無以復加的陸地生活也是很美的。
浦島向乙姬說了再見。這個突然的辭別也被乙姬無言的微笑給允許了。總之,不管做什麼都會被允許,自始至終都是被允許的。乙姬送浦島到龍宮的階梯,默默地拿出一顆閃耀着五彩光芒、兩瓣相合的貝。這就是裝有龍宮紀念品的寶箱。
上山容易下山難,浦島這次也是坐在龜的背上,緩緩從龍宮離開。浦島心中湧出了莫名的憂愁。啊,忘記向乙姬道謝了,這麼好的地方,是其他地方沒有的,真慶幸去過了那裏。但是,我是陸地上的人,無論在龍宮居住得如何舒適安樂,但始終還是離不開自己的家、自己的鄉里、自己覺得有歸屬感的地方。在龍宮喝了美酒醉倒後,夢見的還是故鄉。一想到就覺得很無力。我沒有資格待在那麼好的地方。
「啊啊,受不了了,好寂寞啊。」浦島突然自暴自棄地大叫起來,「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這樣子,但就是受不了了。喂,龜,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不說話,趁現在氣氛還很好的時候說幾句話吧,即使是說我的壞話也行。」
龜從一開始就只是默默滑動着雙鰭。
「你生氣了對吧?你覺得我離開龍宮就像是白吃白喝完逃走一樣,所以你生氣了,對不對?」
「您不要自以為是亂說,陸地上的人就是這點討厭。想回去就回去啊,我不是一開始就跟您說了很多次嗎,隨您高興,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但是你看起來很沒精神的樣子。」
「剛才明明是您垂頭喪氣的。我不是講過嗎,要迎接可以,但是我不擅長送別。」
「上山容易下山難,對吧。」
「現在可不是搞笑的時候。不管怎麼說,送行這件事就是無法叫人開心起來。一直嘆着氣,故意要說些什麼的樣子,感覺我們好像在這裏就要道別了一樣。」
「果然,你也很寂寞嘛。」浦島笑着說,「這次我是認真的。受到你這麼多照顧,我鄭重地向你道謝。」
龜仍然不發一語,也沒有說「什麼嘛幹嗎說這種事」之類的話,只是稍微晃動了一下龜殼,繼續拼命地向前游。
「至於那一位大人,在那裏也是一個人自顧自地過着呢。」浦島憂鬱地嘆了口氣,「她送我這麼漂亮的貝,該不會也是可以吃的吧?」
龜忍俊不禁,「您只在龍宮待一下子而已,就以為什麼東西都可以吃。這個是不能吃的。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這裏面好像裝着什麼東西。」此時,龜變得像伊甸園裏的那隻蛇,用勾起好奇心的微妙口吻對浦島說着。這是爬蟲類共通的宿命嗎?不,如果這樣妄下定論的話,就太對不起這隻善良的龜了。因為龜自己也對浦島發過豪語:「我不是伊甸園的蛇,我只是一隻日本的龜」,不相信它的話就太可憐了。況且到目前為止,從龜對浦島的態度來看,絕對沒有像伊甸園的蛇那樣,邪惡奸佞,低聲說着恐怖又帶有毀滅性的誘惑。其實他就像五月高掛的鯉魚旗一樣,有口無心,說他是個可愛的詭辯家也不為過。因此,我想要這麼說,它是完全沒有惡意的。
龜繼續說:「不過,還是不要打開這個貝比較好。因為裏頭一定關着像龍宮的靈氣之類的東西,如果在陸地上打開,搞不好會冒出什麼奇怪的海市蜃樓讓您發瘋,或是引起海嘯造成大洪水之類的,這都不無可能。總之我覺得,把海底的氧氣帶到陸地上散放,一定會發生什麼怪事。」龜認真地說。
浦島完全相信了龜說的話。
「說的也是,如果這個貝里真的關着那麼高貴的龍宮靈氣,那麼當它一接觸到陸地上俗惡的空氣,搞不好會引起大爆炸。我知道了,我會把它當做我們家的傳家寶來珍惜,好好地保管它。」
龜載着蒲島已經浮出了海面,陽光刺眼炫目,可以看見故鄉的海濱了。浦島刻不容緩奔向家去,心想着回到家後,要把父母弟妹與所有下人都叫來,告訴他們關於龍宮的所有故事,告訴他們冒險就是擁有相信的能力,還要告訴他們這世間所謂的「風流」都只是小家子氣的依樣畫葫蘆,正統只是通俗的別稱,你們知道嗎?真正的高尚是聖諦的境界,不只是任何事都不放棄,你們知道嗎?沒有煩嘈的批評,還得到了無上限的允許,就只是一個淺淺的微笑,你們知道嗎?還有把客人給忘記,你們不知道吧?就這樣在眾人面前把這些剛剛得到的新知識炫耀一番,我那個現實主義的弟弟一定會一臉疑惑,這時我再把從龍宮得到的漂亮紀念品在他鼻子前面晃一晃,他就啞口無言了。浦島這樣想着,甚至忘了和龜道別,就急急忙忙跳下龜甲,從岸邊奔向老家去。
怎麼變成這樣呢,原本的故土
怎麼變成這樣呢,原本的家鄉
放眼望去,只有荒土
沒有人影,也沒有路
只有風聲,呼嚕呼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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